姜悦容落荒而逃,云蕤和莲可在后面追。

    屋内燃着炭火,暖烘烘的,坐于塌上缓了心跳,才着无事的白蕤瞧瞧,将院门关上。

    云蕤坐在她的脚边拿过针线活,不紧不慢的绣着,她缓言道:“美人,你说皇上有没有听见你方才的话?”

    姜悦容斜躺,横过手臂挡在眼前:“听见了。”

    他不提,可眼里的神情出卖了他。

    那般毁人名誉的言语,不知他为何不气。

    云蕤感叹:“那皇上的脾气还挺好。”

    莲可嗤笑:“说你天真,你还总不承认。皇上何许人也?他不与美人计较,只一时乐趣,待得以后美人出大错,这便又是一项罪名。”

    瞧瞧,又要开始了。

    姜悦容烦她们俩一说话就掐,将人轰出去,图了个清净。

    ***

    目送皇帝离开仪元宫,姚顺义搀着郭容华回屋坐下。

    姚顺义与郭容华幼时便是玩伴,采选时一同被选中进了宫,皆是不温不热的性子,讨不到皇帝欢心,这么些年也就靠资历熬到如今这个位份。

    郭容华身边的心若是个得体的,为郭容华准备了一份银耳雪梨羹,又着人准备了姚顺义最喜的尖竹茶。

    姚顺义抬盏喝一口润喉:“我方才瞧着,皇上在瑶花阁驻足了些许时候。”

    郭容华抬眸,而后笑了笑:“新人进宫已有数月,皇上每一个都召幸过,独姜妹妹因年纪未曾面圣,皇上今日路过,想去瞧瞧也无怪。”

    姚顺义无声叹息,她这好姐妹啊,进宫这么久还是保持那一颗相信任何人的善良心,若不是她不争不抢,在这宫里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皇上与姜美人好似讲了几句话,来仪元宫时脸上都挂着笑,可见皇上对她是有喜爱。如今不过因她年纪未到,以后得了圣宠,你该如何?”

    倒也不是凭皇上心情作为完全评判,她曾听说选秀时这位姜美人做了许多无厘头之事,已然冒犯,但皇上不仅不批判,还夸赞了一句可爱?

    郭容华吃上心若端来的酸梅解腻,脸上就差写上‘我无所谓’四个大字:“我们本就不靠皇上的恩宠。据我所知姜妹妹家境不好,在这宫里无依无靠的,若能有恩宠庇护岂不挺好?”

    “你!……哎呀!”姚顺义真是要被她气死,“可你如今是有身孕的人啊!而且是唯一高位有孕的人,是这宫里所有女人的眼中钉。不说其他,万一姜美人心生歹心对付你,你连怎么化成灰的都不知道!”

    “其他人我不清楚,但姜妹妹的为人我相信,她不会害我。”

    “……”

    “行行行,你就做你的观世音菩萨,看谁都是好人!”

    心若遵主命送姚顺义出去时,见她还是一脸气愤样,便笑颜劝道:“姚顺义消消气,我家主子向来这个性子,宁愿把人都往好处想也不愿意往坏处想。”

    “之前也就罢了,如今她是有孩子的人了,也不会为孩子思考思考!”

    宫中如狼似虎之人那般多,只要有人生出一点歹心,郭容华这个有身子的人最容易被得手。

    “顺仪放心,容华身边有奴和陈礼,我们会尽一切努力保护主子。”

    “就托你们尽心照顾了。”

    ***

    日子越往年关靠,便愈发寒冷,若无太大必要,人人都不太愿意离开被炭炉温着的屋子。

    除了年关事务渐少的皇帝,有事无事总往后宫走,有时是去永慈殿给太后请安,多数时候则是来仪元宫看看郭容华。顺道无厘头的来她院里,每次来都让江喆海抱几卷画像来,让她辨识上面的人,今日看过一遍,明日又来考一遍。

    反反复复,硬要让她将画像上的人认全了。

    姜悦容好容易能将画像对上号,皇帝又给她找来书籍,说是宫规,让她誊抄十遍,一日一遍,十日后他来验收。

    姜悦容平生最厌抄书,她也没有干违反宫规的事,让她平白抄宫规自是不愿,看向过来传话的江喆海浑身充满了抗拒。

    江喆海只得赔笑:“美人刚入宫规矩识不全,皇上是怕美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罚,皇上也是为了您好。”

    “我爹都不敢说他让我做的事是为我好,皇上何以见得他让我做的就是对我好”

    江喆海见她抗拒不了地接了书,正要回去复命,就听得那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囔,头皮直跳:“美人”

    “呀,公公还在呢,云蕤快送公公出去。”

    “”

    江喆海一时哑然,年岁虽小胆子不是一般大,无奈失笑,晃着脑袋走了。

    ***

    姜悦容纵是百般不愿,然这是皇帝的口头旨意,又有粟筱在一旁规劝,只得安安分分的去左侧厢房慢慢誊抄。

    是夜,皇帝去仪元宫看过郭容华,转道来她这瑶花阁,还未到门外,便听院里急匆匆的脚步,还有放风的云蕤在一旁:“美人,皇上来了,快进去!”

    皇帝挑眉,江喆海推开半敞的门,见这主仆一屋仿佛一直在安静践行圣旨的模样。

    信步走到桌案前,垂下的眼睑盖住浅色的眸子,扫视桌上摆开的书卷,字迹秀逸端庄,只最后墨迹明显未干的几字略微歪斜。

    姜悦容心虚得很,给皇帝见礼后根本不敢抬眼看他。

    “字形倒是看得过去,”齐郧自开头一字一字看去,和宫规一字不差,未见错字,可见她在写时很认真,不过一日过去还不过半,写得磨蹭,“这般不愿誊抄?”

    姜悦容垂下头,小声支吾:“不愿,妾未犯错,为何要抄?”

    齐郧伸手,眼前人却退后一步自己站了起来,他未多想,侧身点点宫规原卷:“一百七十二,为君妻妾者,不可妄议君主。”

    她这才陡然响起那日说起的话,以及那些话还被眼前正主听了去:“陛下怎么不在当日便处罚了妾?”

    齐郧耐心温声为她解释:“你未曾得见朕颜,会那般猜想也勿怪。只这宫里规矩繁多,你年岁未到,进宫又匆忙,许多规矩还未学清楚。这宫里许多人不曾见,若冲撞到庄妃等人,她们可不会像朕一般念你年岁小。”

    难怪又要她识人,又要她誊抄宫规,原是怕她出去闯祸。

    姜悦容疑问:“既是如此,陛下让教习嬷嬷前来教导就好。”

    为什么要非得抄书,呜呜。

    “你现今人微言轻,教习嬷嬷皆是看人眼色行事,难保她们不会尽心尽力。”齐郧高大身躯站在逼仄的厢房里,衬得原本看着尚可的房间更加狭小,江喆海着粟筱去寝房搬了镂空雕花凳来,让两位主子坐下才看的舒心些。

    “可您亲自开口,她们必然知晓轻重。”姜悦容想不通,皇帝亲自指定,教习嬷嬷岂敢阳奉阴违。

    “后宫总有朕看顾不到的地方,皇后也并无绝对义务照顾你。”

    姜悦容抬头,恰巧撞进他浅褐色一眼望不到底的瞳孔里,突然明白过来——

    皇帝不是以宠爱妃子的名义而来,是以教导她这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在宫中生存来的。

    他不曾将她当做后宫妃子的一员。

    如此的话,他又何必将自己带到这一眼望得到头的深宫之中?

    她万分抗拒之下,皇帝终是大发慈悲,将抄书重任改为了背宫规,一日背一页。

    ***

    前几日姜悦容让白蕤去尚功局讨要了烤炉来,趁着今日雪小,搭上架子,一屋子主仆围在院子里吃烤物,少有雪花落在腥红碳面上,激得劈啪作响。

    “姜妹妹可曾听闻宫里的趣事?”

    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姜悦容都不用抬头,便知晓是谁来了。

    既有外人来,云蕤等不好再无所顾忌的蹲在那儿,皆规规矩矩地站到姜悦容身后给容珂见礼。

    姜悦容站起身接过粟筱递来的湿帕,擦干净手上油渍,才去接住容珂伸来的手,笑盈盈道:“姐姐真是掐得一手好时间,再来晚一点可就吃不到我这的烤物了!”

    “哎哟!那可真是巧!”

    “方才我来时绕过转角就闻到你这的香味,然我今日来主要是去给郭容华请安,所以这会儿才得来你这里吃点东西。”

    姜悦容笑说:“那姐姐快坐下享用。”

    容珂近来和她更为熟稔,不客气地坐下,手拿银箸吃起东西来。

    姜悦容午后就一直在吃,本已准备歇筷,容珂来了又加了菜,慢慢烘烤着。

    “姐姐方才说,宫里又有趣事?”

    容珂吃得文雅,细嚼慢咽地,食物咽下去之后用茶水漱口后才开口:“最近皇上总爱去白梅园看花开了没有,程美人便使了心,准备去园中与皇上偶遇。皇上是遇上了,可笑的是她被雪地中的冻僵的老鼠吓到,惊扰圣驾,被皇上斥责心机不良,罚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

    姜悦容蹙眉不解。

    皇帝终究是权利的顶端,即便程美人事出有因惊扰圣架,他也不会在乎是不是事出有因,罚了就是罚了。

    她开口询问:“那程美人如何了?”

    “还能如何?最近的天气严寒,她就算穿得厚实,也禁不住在雪地里跪呀。我听说她半个时辰后整个嘴唇都冻紫了,回宫的路上没走几步便晕了过去,现下在塌上躺着起不来呢!”

    容珂满眼幸灾乐祸,仿佛看不到程美人的遭遇,只看到她的笑话。

    不过也不怪,容珂近来没有刚入宫时得宠,皇上去程美人和佟美人处更多一些。对于分走宠爱的人,容珂见她们其中一人得罚,都会忍不住落井下石。

    “所以啊妹妹,不要去做力所不能及的事,做成了还好,做不成便下场凄惨。”

    姜悦容面色无异,当是听不出她言语中的提醒,笑着附和:“姐姐说的是。”

    容珂歇了一会儿,与姜悦容搭话时眼神不住的往外望,一直到快用晚膳的时间,容珂才准备起身回宫。

    姜悦容将她的期盼看在眼里,未多言多问。

    容珂在等谁,瑶花阁上下都心知肚明。

    自从郭容华有孕后,皇帝似是对这个孩子很看重,隔三差五地有时间就往仪元宫走,去郭容华屋里用午膳或是晚膳,召来太医问问孩子的情况等等。

    容珂打的一手完美算盘,先去一趟仪元宫请安,要是在仪元宫便遇见皇帝,既能在皇帝眼前转悠一圈还能搏一个敬上的贤名;就算没遇到,来她这瑶花阁坐一坐,一眼就能见到皇上来了没有,适时出去来一个偶遇,再说去了仪元宫请安又被她留下用膳,刚准备走就遇到了皇上。

    倒是两头都算好了,无论哪一种都能在皇帝心上留下印象,兴许今晚兴许过几日,皇上便又能想起来她这个曾被宠爱的人。

    饶是容珂做好了万全之策,却也没想到皇帝今日不来。

    姜悦容送她到宫门口,看披着狐裘的背影与雪地融为一色,心中感叹:她这样,又与在雪地中找寻与皇上偶遇机会的程美人有什么区别?

    ***

    天寒地冻,最适合缩在被中冬眠。

    姜悦容吃饱喝足,消食般的去仪元宫看了看郭容华,摸了摸她日渐显怀的肚子,只觉得新奇,女人的肚子看起来那么小,却能孕育一个小生命。

    被郭容华笑着调侃几句,两人说说笑笑,也算开心。

    离开前,姜悦容见郭容华在给腹中的孩子绣虎头肚兜,回屋将要睡时她便想着,她要给孩子做一个虎头鞋,刚好和肚兜相配,孩子一出生就能穿上。

    姜悦容睡着后,容珂满心满眼盼着的皇帝倒是真的来了。

    齐郧照例地先去仪元宫,问郭容华近日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孩子可有折腾她?

    郭容华并未陷在皇上很是喜欢这个孩子的感觉里察觉不出来,仪元宫上下都能能感觉到,皇上常来郭容华宫里就像是例行公事,问的话每次都相差无几,就算召来太医也只是随心听听,也不知是否听到心里去。

    果然,不过少顷,皇上便坐不住,郭容华看得明白,开口说自己乏了,由心若搀着送皇帝出去。

    郭容华眼睁睁看着皇上离开,快到宫门口时折转进了瑶花阁。

    心若担心地开口:“主儿……”

    郭容华笑着拍拍她的手:“我没事。”

    皇上每一次来她这里的目的,都只是为了去瑶花阁门见姜美人找一个幌子。

    宫里的人只知晓皇上来她宫里,却并不知道他去瑶花阁的事。可见是皇上下了吩咐,不许任何人传出去。

    姚青对她说的猜测也不假,皇上对姜美人的特殊,在选秀时便初见端倪。

    他很关注姜妹妹,但不希望他人知道他对江妹妹的在意,皇上保护她保护得很好。

    手指拂过圆圆肚子,带起一阵痒意。

    郭容华想,或许这个孩子,亦是皇上为了给他见姜妹妹打掩护,才得来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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