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邀请的不仅有宫中的娘娘们,还有许多大臣宗室的命妇、青年。

    马赛实际是青年们的骑术比拼,京中世家,要求自家子女必须六艺精通,故而能在皇帝面前露上一面自然得来。

    姜悦容随诸位妃嫔坐于皇帝下首两侧,命妇则依次往下坐。

    马场内诸多与她年纪相差不大的少男少女,着各色骑装,手牵缰绳,低头与熟人交谈。

    眺目远望时,看到一抹着棉白色骑装的女子,很是眼熟。

    粟筱见她有些出神,弯腰俯身低声问:“贵人,怎么了?”

    姜悦容摇头:“没什么,以为看到位熟人,想来是看错了。”

    平阳伯府在都城,但以伯爵之身很难进到这样的场合中来。

    云蕤听后细细看看,惊呼一声,对着姜悦容说:“贵人,那好像是大小姐。”

    她一人看着眼熟,总不能云蕤也看着眼熟,抬眼看向粟筱:“这次马赛,平阳伯府的人也来了?”

    粟筱:“平阳伯及其二公子今次乃皇上特邀进宫,姜大小姐作为其准媳,应是带进来见见世面罢了。”

    云蕤冷哼一声:“还没正式婚嫁呢,倒是不顾礼义廉耻地跑到平阳伯府住下!”

    “罢了,既是皇上特邀,见到了也当没看见就是,反正不一定能碰面。”姜悦容转过身不再看那背影,去瞧骑术比拼如何。

    姜悦心还不是命妇,不奏请得皇上皇后同意,见不到她。

    ***

    姜悦心被杨兴南以让她熟悉家中人缘、关系为由接到都城已有半月,这是第一次参与这么重大的场合,带着小心翼翼和兴奋跟在杨兴南身边。

    杨兴南将与平阳伯府有或多或少关系的人都带她见了一遍,她也懂事,捏着嗓用甜得腻人的声音叫人。

    一圈交际走完,姜悦心上马同杨兴南并排在马场外围散漫地走着,杨兴南说:“这次能来马赛,多亏了你与你妹妹……姜贵人的这层关系,才让皇上特意让家里进来,日后若有机会,你须得进宫向姜贵人示示好,她若能在陛下耳边说说,我杨家或许就不止是伯爵。”

    姜悦心手中的缰绳顿时勒紧,马儿随着她的动作停下。

    杨兴南走了几步才发现未婚妻没有跟上,停下等待:“嗯?”

    姜悦心深呼吸几次,终于调整好换上没有错漏的笑容:“我都听你的,只不过现在她还不能独自召见我。”

    杨兴南笑笑:“不急于一时,等姜贵人以后再得宠一些。”

    “嗯。”

    姜悦心在他背后,慢慢露出一抹笑容。

    等姜悦容得宠?下辈子吧。

    ***

    坐于台上,看得见摸不着,姜悦容心里发痒,好几次前倾身子往下望世家子弟们的马。

    她最喜一匹白马,高大健硕,体验应该会很好。

    可惜她不会骑术,就算白马是她的,也不过是浪费了好材。

    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身子缩了回来,继续吃果盘里的应季水果。

    高处的皇帝静静听过江喆海汇报来的消息,皱眉思索一下,说道:“朕记得大公主的骑术不错,今日可有来?”

    江喆海回道:“陈贤仪今日因病不能来,大公主倒是在的,奴方才还见着公主牵马在场里走。”

    “召她上来,”皇帝又往姜悦容方向看,“顺便着人去和姜贵人身边的人说一声,带着去换一身衣裳。还有那匹白驹给她。”她看白驹许久,想来喜欢得紧。

    江喆海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是哪一匹,看了看皇帝,迟疑地说:“皇上说的可是和玺?那可是南梵新进贡的汗血宝马,您不自己留下?”

    “朕有红狐,这匹给她正好。”

    “是。”江喆海领了命,先去了姜悦容的方向,同粟筱说道,交代清楚才往大公主齐珉的地方行去。

    粟筱俯身贴耳道:“贵人,皇上让奴带您去换一身骑装。”

    姜悦容疑惑:“为什么?”

    她不会骑马,换骑装也没用。

    粟筱笑说:“皇上知道您不会骑马,正好今日大公主在,便让大公主教一教您。不过您可别看大公主才十岁,她的骑术在同辈中可是极为出众。”

    “那走吧。”

    姜悦容雀跃道,自进宫来笑得最灿烂的时候。

    她本身就想骑马,皇帝递来枝子,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皇后在皇帝旁边将对话听了个完整,忍不住调侃:“都这样上心了,皇上还要说只是照顾小孩儿么?”

    “不可以?”齐郧瞥她,淡漠反问。

    皇后摊手:“可以,当然可以,您是九五至尊,想怎么样都是可以的。”

    早已习惯她的阴阳怪气,皇帝没有搭理,目光回到场内,又给正在赛马的青年赏赐了些彩头。

    皇后扫视一圈没有见到前几日已然进京的两位藩王,压低了声音问皇帝:“陈王和越王今日不来?”

    “来。”皇帝眼神一点波动没有,“六弟递了折子,昨夜与人饮酒,宿醉头疼,要晚些时候才来。”

    “陈王呢?”

    “方才搂了一女子往西边去了。”皇帝睨她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是不是瞎?’,“陈王年岁大了胖了许多,你没认出来也正常。”

    皇后:“……”

    ***

    庄妃最不喜这样尘土飞扬的东西,面上沉静如水,实际早已不耐烦,但碍于是皇帝开的场,不能将内心真正表现出来,皇帝投来视线时还得微笑着举酒面对。

    到了后期,便只能自找乐趣打发时间——

    她见到江喆海去找了姜贵人,姜贵人很快离了席。

    等姜贵人换了一身暗紫色骑装走来,江喆海将一匹白驹牵了过去。

    新进贡的汗血宝马,皇上这么轻易就赏给还未侍寝的姜贵人?

    庄妃眼睛微微眯起,透出一丝光芒。

    她现在可以确定,除夕夜宴皇上看的是姜贵人。只是,皇帝何必如此偷偷摸摸,若想宠幸姜贵人大大方方召幸不好么?是怕她成为众矢之的?

    庄妃突然想起从前的敏贵人,皇上登基第一次采选进宫的户部侍郎之女,进宫得独宠,皇上宠得高调,可惜便是皇上毫不掩饰的宠爱惹了他人嫉妒,没几月便香消玉殒。

    皇上是吃了教训,怕她如敏贵人一般吧。

    侍从给酒杯添满果酒,庄妃抬起微微抿了一口。

    姜贵人,姜悦容,小官之女,蒙头蒙脑如榆木不会讨人喜欢,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她拭目以待。

    ***

    姜悦容走进马场,与一男子擦肩而过,只一眼而已,她没细看,却觉得此人眉眼间与一个人有几分相似,其余的地方倒是没有出入的地方。

    未做他想,姜悦容跟着江喆海走到一匹白马前。

    不是她先前看到的那一匹有主人的白马,但更为健硕高大,浑身白毛没有一丝杂色,一看就是难得的马匹。

    江喆海让马监把缰绳递给他,他牢牢的牵制住有些不安分的马驹,向她说道:“姜贵人,此驹名和玺,是一匹汗血宝马,您看看你喜不喜欢?”

    姜悦容此前一直没有机会接触骑术,更没有自己的马匹,她喜欢但也有些惧怕。听闻马驹遇到不喜欢的人会踢脚,若被踢到必然会受伤。

    江喆海看出她的为难,笑说:“贵人放心,此驹已被训过,性格温顺。”

    姜悦容这才敢慢慢伸手,心里依旧害怕着,怕马驹随时暴起伤人。和玺确实是躲开了她的触碰,正当她失落的准备收回手想让江喆海为她换一匹再小一点的,垂落下去的手忽然接触到灼人的热气。

    她惊喜的看着和玺,它低下了头,用柔软的鼻头蹭了蹭她的手背。

    它不抗拒她!

    姜悦容抬起手,轻轻放在和玺脖颈的鬃毛上,与和玺那双有神的眼睛对视,她甚觉欣喜:“和玺,你以后跟着我好不好啊?”

    和玺配合地呼出一口热气,她就当它同意了。

    皇帝在看台上见她与马驹相处很好,才放心的挪开目光。

    越王齐钊走到近前,对皇帝拜下:“臣弟因事来迟,还请陛下降罪。”

    皇帝摆手:“无妨,你许久未曾进京,见到好友多有感触实属正常。”

    齐钊头垂得更低:“谢陛下体谅!”

    “起来吧,”皇帝看了看许久未见的弟弟,笑了笑,“你我兄弟不必如此拘束,要去赛马还是在台上看马赛都随你。”

    齐钊也笑,接过皇帝身边另一位侍从递来的就,与皇帝共举,一饮而尽。在看台上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视线往所有人看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肯定又病了。

    皇帝坐于高处,底下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手指在杯口绕了一圈。

    ***

    着浅蓝色骑装的少女牵着一匹棕马过来,方才有粟筱提醒,纵使姜悦容不认识她也知道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陈贤仪生下的大公主。

    陈贤仪她未曾见过,但听郭姐姐提起过,是个日子过得平淡如水的妃嫔,进宫后得过一次宠幸便有了大公主,之后便再没被召幸过,只依靠着大公主和进宫的时日才走到贤仪的位置。

    生了大公主后,不知是对皇帝寒心还是如何,日日在自己宫里吃斋念佛,甚至有一日皇帝想起去看她时,自己提出想剃度出家。皇帝见公主年幼又暂时没有其余合适的妃嫔抚育,便拒绝了陈贤仪,此后陈贤仪倒没有再提起这事,但对大公主也不是很上心。

    陈贤仪今二十七,十年前也不过才十七而已,没有任何经验,皇帝也不重视,对这个孩子自然不会太喜欢。

    大公主是个落落大方的孩子,没有因为生母的缘故而让自己显得自卑或是小家子气,见到她款款行了个礼:“齐珉见过姜娘娘。”

    姜悦容伸出手搀扶:“快快起来。”

    眼前的孩子只比她小了六岁,听她叫自己娘娘,说不出的怪异。

    齐珉直起身,个头倒是与她差不多了,两人站在一起,倒像姐妹一般。

    “姜娘娘,父皇让我教你骑术。”

    姜悦容笑眯眯的:“好啊!”

    齐珉一看就是训过马的,先过去与和玺亲近,和玺不反抗时抓住马鞍一个翻身利落的上到马背上,与江喆海说道:“江公公,劳烦您扶一下姜娘娘,让她上来,我先带她骑一圈。”

    “这……”江喆海犯了难,江贵人还是个对骑术一窍不通的,若他要扶,必然会触及不该碰的地方,皇上又时刻在上方看着,大公主还真是为难人呢。

    “本宫来吧。”

    爽朗的声音差进来,姜悦容看过去,皇后不知什么时候从看台上下来了。

    皇后走过来,“先抓住马鞍,我托你上去。”

    “多谢娘娘。”姜悦容听话地照做,很快就爬了上去,牢牢箍住齐珉的腰。

    齐珉拉紧缰绳,夹紧马腹,和玺收到指令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她知晓身后的姜娘娘害怕,时刻控制着和玺行走的速度,直到腰腹处的手慢慢放松,身后的人敢动一动才开始提速。

    马场上骑马的人都知晓纵马之人是公主殿下,都主动避让开来,留出一条通畅的道路,供她们在场上奔跑。

    姜悦容从一开始的紧张慢慢放松下来,随着和玺加速,耳边是风声呼啸而过的声音。

    纵马疾驰,对于姜悦容来说,是一件极为自由洒脱的事。

    很多年前她还小时,那个脸上还有些青涩的少年趴在墙头告诉她,等以后有机会,他会教她骑马,带她去草原,去看辽阔天地不必拘束在宅院里。

    后来,那个少年离开了。

    在场上转了几圈,和玺走到一直在台下的皇后身边停下,皇后伸出手来牵她下马,齐珉则往下一跳就下来了。

    她已经适应马背上的感觉,齐珉告诉她接下来她需要自己一个人骑,一边耐心讲解骑马的要点,一边教她怎样上马和用缰绳牵制马匹,皇后则在一旁满意点头。

    齐珉说:“姜娘娘只管慢慢走,不必害怕,我会骑马跟在你的身边。”

    姜悦容还是踌躇,不很敢独自上马。

    皇后则向身边的听风使了眼色,随即对姜悦容道:“听风随我在军营待过几年,让他为你牵马,势必会护好你的安全。”

    已是安排万全,姜悦容再不好将自己心中的畏惧拿出来,学着刚才齐珉上马的方式,努力了两三次才成功上去。

    等她能安全走出去几步,皇后才转身回了台上。

    和玺似通人性,知她害怕,每一步都走得缓慢且稳妥,身边有齐珉隔着几寸的距离踱步跟着,前有听风牵马,慢慢落下心来。

    胆子大些的时候,敢一只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抚上和玺的鬃毛。

    姜悦容进宫后第一次露出敞心的笑容。

    羽逸,你看,你不在,我也开始学习骑术了。

    一股视线投射在身上,姜悦容向后望去,直直撞进皇帝看着她的眼睛里。

    皇帝不闪不避地与她对视,她从皇帝的眼睛里看到了赞许。

    赞许什么?

    赞许她能安稳的骑着马驹走?那这赞许的标准是不是太低了。

    皇上似乎从她熟背宫规开始,一直有意无意的让她学习一些该学却没能学的东西。

    愉快玩了一天,姜悦容回到宫里就累得躺下了。

    不得不说今天是她来宫里最快乐的一日,学了骑术,虽然只是入了门,交了大公主这朋友。

    皇帝的妃嫔与皇帝的孩子成为朋友,也算是一种让人摇头的关系了。

    ***

    过了几日,平日里无甚交集的庄妃送来许多好礼,称当初及笄礼送得不合规制,补送一些。

    不说姜悦容有多无厘头,宫里的其他人也同样无厘头。

    祝容华伸着手让宫女做着手部的按摩,闻言挑眉不解:“庄妃这是闹哪一出?她也同皇后娘娘一般见过姜贵人就喜欢上了不成?可也不合理啊,请安时日日见,现在才表示拉拢之意。”

    天气渐渐热了,但不见得要用冰,春香便举着蒲扇一下一下为其扇风解凉:“庄妃娘娘许是想同皇后娘娘走得近些,才寻着皇后娘娘关注的人去交好一番?”

    皇后在宫中的为人处世一直无可挑剔,只要错处不涉及人命等一般不会发大火,小错也都公平公正的评判。至于皇帝对其的心思,谁都知道帝后相敬如宾。

    除了如今的姜贵人,宫里好似没有任何一人与皇后娘娘走得更近。

    庄妃此举是要像皇后靠拢也说不准。

    祝容华摇了摇头:“庄妃这么做没有那么简单。”

    长月宫里,庄妃小趣怡情的拂过琴面,这琴是她去年生辰皇帝赏的,虽不是名贵之琴,但弹奏起来琴音足够悦人。

    莲香道:“宫中恐怕无人能猜到主子这次是何意。”

    “猜得到也好,猜不到也罢,反正棋已下,落子无悔。”庄妃并未因自己下了一步好棋而高兴,棋局如此,还得看后续,万一哪一步落错了,也是万劫不复。

    高兴得尘埃落定时才可表现出来,那时她才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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