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远月行宫的矮山树林茂密,枝条纵横,好在突出的石块并不多。

    脑中眩晕感消失,用力拥护她的人已然没了动静,她小心挣了挣,轻声呼道:“陛下,你还好吗?”

    没人回应,一股恐慌袭来,姜悦容推他胸膛,摸到粘腻潮湿的东西,此时天已全黑,她看不见是什么,却能闻得到,那是血的味道。

    方才皇上为她挡了一刀,有血正常,但她不清楚滚下来的时候他还有没有伤到。

    林中并不安静,动物的声音错综复杂,姜悦容向往外面终归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中待过,她还是会害怕。

    万一有吃肉的野兽,闻到血液的味道寻找过来,他们两个都很危险。

    姜悦容急于挣脱他的桎梏,手许是碰到他伤口,听得闷哼一声,拥住她的手慢慢放松了一些。

    她抽身出来,蹲在齐郧身边,可实在黑,她看不清他到底如何。

    齐郧咳嗽两声,嗓音沙哑:“你有没有事?”

    姜悦容回说:“我没事,陛下将我保护得很好。倒是陛下,您怎么样?”

    “暂时死不了。”齐郧扯嘴笑说,“你去看看,我们滚到什么地方来了?”

    他们停下来的地方地势趋于平坦,距离山脚没有太远。

    齐郧喘着热气,分析说:“羽林军应该还被刺客拖住,一时半会找不到我们。朕记得山脚有个药庐,朕动不了,你去寻人来救朕。”

    “你受了伤,一个人在这,万一有刺客来追……”姜悦容担心道。

    齐郧说:“你不会武,刺客找来我们都得死。去找人,跑快点,或许我们都还有一线生机。”

    她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听了他的话,不管看不看得见,顺着坡往下跑去。行至一半,长至鞋畔的裙边太碍事,没有丝毫心疼扯下一截,随手扬起。

    跑了多久,她不知道,一刻没敢喘息。

    到了山脚才浮现一个难题,皇上没有告诉她药庐在山左边还是右边,若是找错道路,每耽搁一刻,他的危险就大一分。

    她左右看了看,咬咬牙,只能赌一把了。

    ***

    “陛下!”

    齐郧撑着没有受伤的右手坐起身,脚踏落叶的声音响起,他没有回头就知是谁。

    彭澄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地:“陛下,刺客都已清理完毕。让陛下受伤,属下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齐郧向下望着,无尽的漆黑,他还在期待。

    “责罚的事回去再说。那些人可有留下什么证据?”

    “不曾,陈王谨慎,刺客身上什么都没留下,抓的活口也都自尽了。”彭澄垂头,略显惭愧的说。

    “无妨,这还只是五弟给朕的小惊喜,往后还有更多惊喜。”

    身后的士兵举着火把,彭澄很容易看到他已经愈发苍白的唇色,试探问道:“陛下,属下命人抬您上去,太医已经在上面候着了。”

    他记得还有一位宫妃随陛下一齐下来了,此时不见,彭澄只当那位娘娘已经身死,毕竟他的首要任务只是保护陛下。

    齐郧此刻站起身,天边有了鱼肚白,快要天明了。

    “再等等。”

    ***

    走了小半宿,腿已经快没了力气,唯恐他可能死在上面的意志支撑姜悦容坚持寻找那个药庐,正当她以为自己选错了方向快要泄气的时候,远远看到一处屋子,外面高架上晾晒着簸箕。

    她的运气不差,还真给她找到了。

    姜悦容顾不得是否会打扰到人睡觉,救人要紧,推开院门进去敲门,好一会儿才听见穿鞋的声音。里面的人很小心,站在门后问:“谁啊?”

    听见声音的一刻,姜悦容愣住了,是位医女。

    她原希望是位男子,好将人高马大的皇上从上面扶下来。

    姜悦容问:“请问这里是药庐吗?”

    医女反问:“是,你有什么事?”

    “非常抱歉半夜打扰,实在是我……夫君从山上滚落,受了重伤,劳请医女随我走一趟。救人后有重金感谢。”

    门外也是位女子,医女放松戒备,抽去门栓从里打开门,本想拒绝麻烦事,却看见面前女子发髻散乱,面上抹了不少泥土,身上的衣物尚能看出华贵的模样但残缺了,她很狼狈。

    脚下的鞋子亦不是俗物,却生生磨穿了。

    这样还要来求她救人,与她夫君想来情深。

    “我名柳萱。”医女说,“你夫君在何处,带我去。”

    姜悦容说:“他还在山腰,手臂伤重,滚落下来时不知伤了何处,动不了了。”

    “凭你我两个女子,要救你夫君下来,有些困难。”柳萱开门只披了一件衣服,现下折回屋里换衣,一边说着,还一边收拾药箱,“现下有两种办法,你先带我上去看,情况不严重等他有能力自己行走了再下来,严重的话可就耽误不得。外面有个拉车,一并带上去,”

    “这个换上,”柳萱丢了一双灰色布鞋在她面前,怕她拒绝说,“我只负责救人。要拖人下来的体力活我是不会做的,你是他的妻子,这件事只能你来干,脚再伤了可没人做这件事。”

    姜悦容依言换了鞋。

    回程的路,她都做了记号方便寻找皇帝的位置,拖车跟在她身后咕噜咕噜响。

    柳萱见她咬着牙一声‘累’都不喊,颇为敬佩。木制的车子,不算很重,但她一看就是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女子,跑了那么远还能拉车子这么久,很坚韧。

    “前面有光亮。”柳萱心中感叹一会儿,蓦然抬头向上看,火光像是听到她的声音,很快熄灭。

    奇怪。

    姜悦容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搭在肩上的麻绳磨得肩膀越发疼痛,看了看记号,就快到出发的地方。

    见到躺倒在地上的人影,天已然大亮,橘黄的蛋心于天际冒出一个头。

    柳萱过去在身着玄色绣金龙的人旁放下药箱,她隐约能猜出此人是谁,那么她只是他身边的妃妾。

    指尖搭上腕部静静感受,垂头深沉的看了他一眼,又看想在用眼神问她如何了的女子。只是妃妾啊,难为她了。

    “失血过多,其他的没什么大碍。”柳萱收了手,从药箱里翻出一颗棕色药丸,在她紧张的神色下解释,“止血的,不用担心。”

    两个人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弄上拉车。

    拉车上坡费力,下坡因为有了重量很难掌控,还好有柳萱在后面帮她拉着,减缓了负担。平坦的山下,柳萱在后面帮她推,勉强将人运到药庐。

    柳萱虽然嘴上说着‘只救人,不管别的事’,姜悦容倒是看出了她的面冷心热。

    药庐有两间屋子,齐郧被送进客人专用的那间。姜悦容为他脱衣,胸膛袒露出来时眼神不住地闪躲,看到那好些纵横交错的刀伤有些愣怔。

    柳萱把一切尽收眼底。

    ‘假夫妻’啊。

    等柳萱为齐郧处理好伤口,姜悦容坐在台阶上靠着立住睡着了。柳萱低头,她肩上渗出血印。

    还真是细皮嫩肉,磨损一下就破了。

    帮人帮到底吧。

    柳萱过去拍了拍她臂膀,指着自己住的屋子:“过去睡吧,你也有伤口,我帮你处理。”

    她太累了,柳萱说,她才察觉肩上和脚上的疼痛。

    姜悦容朝她感激笑了笑:“多谢。”

    都是女子不避讳什么,姜悦容一件一件褪去,没想到肩膀已经血肉模糊与丝绸质地的里衣粘连,撕下来时疼得冷汗直冒。

    柳萱蹲下身为她脱去鞋子,脚趾脚跟都磨烂了。

    同为女子,她说不出的心疼:“值得吗?”

    “不值得。”对上她诧异的视线,姜悦容坦然说,“但那是一条命,我做不到放任不管。”

    如果皇帝是个无恶不作的昏君,他没有在滚下山崖时将自己护在怀里,姜悦容当然可以不管他一走了之。

    帝王家薄情,可齐郧是百姓公认的明君,这样一个明君死了,对国家而言并不是好事。

    柳萱了然。

    上了药,天色还早,皇帝没醒。柳萱给她拿了一套自己的素衣,让她再睡会儿。

    她出门前,姜悦容问她“从这里到周边村子需要多久?”

    柳萱盯着她刚上药的脚,不是很赞同她现在又要去走动。

    “我想出逃。”姜悦容神秘兮兮的说:“你会帮我的对吗?”

    ***

    翌日天明,齐郧幽幽转醒,他不太清楚现在是他昏迷的第一日还是第二日。

    “你昏睡了两日。”

    清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姜悦容回去找他的时候,他是真的晕了过去,但他的伤势他清楚,不至于昏迷这么久。

    齐郧冷眸微眯:“你给朕用迷药。”

    “怎么会呢?”柳萱好整以暇地倚着门框,“我是医者,只会救人,不会害人。不过是看您当皇帝太累,不仅要关心朝堂,还要试探枕边人,让您多睡会儿罢了。”

    齐郧起身,容色阴鸷:“她人呢?”

    “当然是离开你,走了啊。”柳萱轻佻说道,“跟着你,万一再试探一次真没命可怎么办?”

    “皇上,她想走,您本来就要放她走,现在怎么又这样一副神色?舍不得啊?”

    “多大岁数人了,还要祸害人家小姑娘。”

    捏成拳的手背青筋暴起,齐郧一手抽出横在床头的刀,架在柳萱脖颈处:“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朕杀了你!”

    “哎呦,我好怕怕呀!”柳萱手指抵在刀刃上,挑衅说,“我可是您的救命恩人,堂堂皇帝对救命恩人就这个态度?”

    齐郧怒意升上眼底:“没有你,朕也能活。”

    “这样啊。”柳萱大方露出白皙脖颈,“皇上您又何必折磨她,让她拉了您一路,那肩膀啊,都烂了。”

    脖颈间的威胁稍稍离开一寸。

    他心神乱了。

    “皇上,应能知道她和寻常女子不同。”费尽力气救一个人,最终还能选择离开富贵窝的人不常见,“高高在上,得不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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