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木门关闭时划出刺耳声响,光线隐在其后,从大片亮堂退到一线亮光,再被黑暗吞噬殆尽。

    只剩下枕月微弱的呼吸声,和浓重到散不开的血气。

    疼痛剥夺了她所有感官,在过分安静的房间内无限放大。她想起坠入寒潭时那个幻境,想起裴叙南温暖的拥抱。

    她开始觉得冷,失去血液的身体急剧降温,全凭一身法力吊着气息不散。

    枕月又做了梦。

    “尊上我学会了!”

    少女指节如蝶翼灵动翻飞,法力凝聚双手指间,再朝面前木人打去。微小光团飞行速度极快,顷刻间便穿透木人咽喉。

    余归讶于枕月天赋,面上未显分毫,只赞赏般点点头。

    “既如此,明日便随我历练。”

    余归每说一字,枕月眸光便亮起一分。少女心性单纯,还不懂得掩藏情绪,惊讶喜悦汇聚成嘴角上扬的弧度。

    “谢尊上!”清脆嗓音间也填满着快乐。

    男子转身离开,留枕月在原地一遍一遍重复着新学的招式。每个动作、每处停顿都小心翼翼,木人变得千疮百孔,心却愈加富足。

    说是历练并不准确,余归给枕月的第一个任务,是随他去苍霞山取一样东西。

    他似是对苍霞山布局了如指掌,带着枕月轻易避开守卫与巡查,掠至一座荒芜的院落前。院墙不高,红砖被岁月洗刷褪色,和老旧的栅栏门一同落满了灰尘。

    透过缝隙可见肆虐的杂草,枯黄占据了所有视线,将院中其余光景挡得严严实实。

    院落像是被抛弃许久,安静地立在琥珀色的夕辉下。

    外边坐着个人,脑袋一磕一磕昏昏欲睡,想是看守院落的弟子。枕月将视线投向荒草间,试图看清藏在其中的秘密。

    “杀了他。”

    余归低沉的声音悠然响起,撞在枕月心上,激起千层狂澜。她愣在原地,皱着眉思索方才听到的三个字。明明是再简单清晰不过的指令,枕月却一时没能理解。

    “可……可他并未做什么错事……”

    男子重复一遍,指令背后的残虐准确传达至枕月心中。她没动,固执地和余归对峙着。

    那三个字如同魔咒,回环缠绕。

    余归失了耐心,轻轻笑了一声,嘲弄地落在枕月心上。下一刻她便看见自己双手移动起来,缓慢地施法,每个动作、每处停顿都熟稔万分。

    她昨日才练习过千遍万遍。

    枕月拼了命反抗,双眼被逼得通红,蕴着盈盈泪水,用尽力气想要停下来。

    都是徒劳。

    “为何要杀他?尊上……求你……”眼见招式即将成型,枕月哭喊着求余归停下,声音从悲伤到绝望。

    “他挡了我的路,该死啊。”

    “可,可弄晕他不行吗,或者我们绕过去,我们从后面悄悄进去。”

    “枕月。”

    法力已然脱手,闪着光亮朝那人打去。

    “良心是最无用的东西。阻碍的人,便要除掉。”

    枕月想要转头却动弹不得,甚至闭眼都无法做到。

    “记住了。”

    看守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衣衫,磕下的脑袋再也没能抬起。

    余归抬脚朝院落内走去,枕月被动地跟随着他的步伐。路过已无声息的看守人时,发现自己停在了原地。

    她尝试从那人身上移开视线,做不到。

    不多时余归便回转来,手上多了个松木串。枕月再次被动地走起来,将这一切抛在身后,却牢牢印在脑海中。

    她忘不了那人就那么躺着,断绝的不仅是呼吸,还有枕月曾期望着的未来。

    “月护法,休息得如何啊?”

    吴年幸灾乐祸的声音打断了回忆,戒鞭再次挥动,破空声清晰回荡在房间中。疼痛已经到了极限,再多的伤口也无法继续叠加。

    房间亮了又暗,静了再响。枕月对时间的感知已然十分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才终是被人拖了出去。

    “枕月,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拿什么和我争啊。”

    吴年还在耳边叽叽喳喳着什么,像夏日晚间的虫子般聒噪。枕月没有理他,被剧痛裹挟着陷入沉睡。

    再睁眼已是三日后。

    枕月趴在自己房中,周围空无一人。案上摆着几样清粥小菜,和一壶还温热着的水。她费力起身,牵动已经包扎好的伤口,疼痛潮水般袭来。

    她缓慢挪动着,许久才终是到了案前,苍白的脸上已缀满汗珠。枕月一口气喝了半壶水,润了润干涸许久的喉咙。

    “你怎的自己起来,伤口不想好了?”

    来人声音温润,语气却生硬无比,将关心的话说得也像讨伐。云舒倦扶着枕月坐下,将她已经渗血的伤口重新包扎一遍。

    “我说你啊,为那冷血的家伙奉献一切,还落得这么个下场。惨呐,真是惨。”

    “楼中这月又少你医阁药钱了?”

    “别打岔,你可知现下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云舒倦将饭菜推向枕月,示意她吃点东西,才接着开口:“那吴年当真是风光无两,作了个什么代护法,像是真的给提正了一般。”

    枕月点点头,筷子夹着翠绿的青菜。

    “还有你!楼中皆在传言,说你触了余归眉头,怕是一蹶不振了。要我说那群人脑子都吃坏了,又没取了你护法之位,瞎传什么。”

    见枕月只是喝粥却没有回应,云舒倦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夺了她的粥碗。

    枕月几天滴水未沾,正吃得香食物却被夺了去。她白了对面人一眼,将粥重新拿回来才开口:“要我说你脑子也有问题,分析得明明白白还气个什么劲。”

    “还不是担心你,别哪天送来让我治死在我手上。”

    “真该叫外界看看,他们口中归月楼翩翩如玉的云医师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所以究竟是何事?受这么重的罚。”

    “没什么,去了趟寒谷,未曾及时告知尊上。”

    “月护法,尊上叫你前去。”门被轻轻叩响,侍从躬身说完便退下。

    “这幅样子去什么去!你歇着,我去跟他说。”

    枕月拦下愤愤不平的云舒倦,忍着疼痛起身。她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何况尊上此时叫她应是要事。

    “你等我回来,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枕月拖着步子向楼主阁走去,伤口实在太疼,尽管她已经足够小心,却还是避免不了牵扯到。一路上收到的眼神各异,也少不得听见些闲言碎语。

    先前走过万次的台阶却变得无比漫长,枕月终于到了楼主阁前,冷汗又一次挂满脸颊。这次未等她敲门,木门便自行打开。

    余归仍旧是清冷深邃的模样,坐在上首盘着那串松木珠子。

    “想清楚了?”

    “是。”枕月跪下,伤口再次撕裂开。

    “属下不该擅自行动,应将全部行踪告知尊上。”

    “回去好生将养着吧,伤好后去荣城找一户姓谢的人家,学学那家小姐的性子,而后用她的身份加入苍霞山。”

    枕月领命,行礼后便退了出去。余归只说加入苍霞山,却未言明目的,也未告知后续安排。以谢家小姐的身份入苍霞,那谢小姐当如何?她一路想着事情,错过了吴年阴毒的目光。

    “去盯着她,有什么情况及时来报。”吴年身侧一人颔首,即刻消失在原地。

    尊上现今也不说取了她护法之位,还一醒来就将她唤去。吴年低头看着手背上护法之印,白色印记这么好看,怎么能不多留些时日呢?

    “怎么样?没为难你吧。”

    “没有,尊上要我去苍霞山。”

    云舒倦皱眉,他也摸不清余归的想法,尽管二人相识已久,甚至远在枕月之前。他翻着手中医书,找寻些能够快速起效的药材。

    “云舒倦,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失去身体控制权?”

    “什么意思?失去控制权是动不了?”

    “不止。就像被人牵动着的木偶,做着控制者希望的动作。”

    云舒倦放下医书抬头看向枕月,表情也凝重起来。枕月蹙着眉,细细想着罚阁内唤醒的回忆,觉着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她并不想滥杀无辜,那个场景甚至一度入梦,让她夜夜难以安枕。

    “你练了什么邪功?”

    “那我现在告诉你,不怕我哪天晚上了结了你。”枕月没好气地回过去。

    “除却走火入魔,被心魔控制着作出些违逆人道之事,倒是不曾听说过这种情况。”云舒倦也回想着曾看过的书籍典藏,并不能找到相似状况。

    “那有没有什么邪术,是可以控制他人的?”

    “你被控制了?被谁?余归?”

    “不是我。”枕月把话在心中转了转,将真实情况完全隐去,只讲重点出来,“我此次前去寒谷采馥雪草,遇着个苍霞山弟子和我争抢。跟他打了一架,惊扰了什么东西,落进幻境了。

    “幻境中他就像是被控制了一般,拿佩剑伤害自己。”

    “如你所言,许是幻境主人会些邪术。”云舒倦长叹口气,犹疑着开口,“可我确是未曾看见过这种术法。

    “有意思,待我再去钻研几番。”

    瞧着他势在必得的表情,枕月便知自己是问对人了。云舒倦收拾好医书匆匆离去,只说医阁会遣人送药来,便消失无踪。

    心上落石暂且放下,疼痛便再次找上来。枕月看不到背后伤口如何,只是料想那吴年也不会手下留情。她脱了力趴在床上,和剧痛相持着,不多时便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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