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南拍了下枕月肩膀,力道轻地像蝴蝶停驻片刻。少女自是没有感知到,步履不停地继续向前,将他落下几步。

    手中触感转瞬而逝,连不断吹拂的风此刻也不见影踪。裴叙南看了眼空荡的手,微微有些失落。

    他追赶几步,加重些力道拍拍枕月。

    枕月转身,裴叙南示意她向下看。少年手中法力朝地面打去,想象中的字迹并未浮现,只激起纷扬尘土。

    裴叙南蹙着眉再打去三两下法力,尘土飞散而起,呛得他不住咳嗽。他有些不解,换了自己影子中去尝试。

    尘土被黑暗掩盖却不减威力,他被激出泪珠来。

    迷蒙泪眼间,裴叙南瞧见枕月笑了。

    很浅很淡的一笑,藏着些无奈,还有他细品出来的宠溺。烈日似乎都被这笑容削弱几分,变成颜色恰好的金光,落在少女眸中。

    枕月并不知裴叙南心中万千思绪,只是觉着他此刻模样有些好笑。毕竟摔到脑子,也不便再与他计较什么。

    停歇的疾风又起,吹得两人衣衫猎猎而飞。

    裴叙南不死心地再次催动法力向影子打去,期待已久的字迹这才悠悠浮现出来。

    “为何这会便不行了?”

    瞧见这行字,裴叙南紧锁的眉头立时舒展开。他生怕来之不易的字迹又消散,顾不上许多,扯了枕月衣袖便指向影子。

    “将法力打向影中,便可将心中所想呈现。”

    墨色笔画四下飘散开又再聚拢,组成新的言语。枕月有些讶异,这幻境设置确是巧妙,无法对话却允许以另一方式交谈,只是需要发现其间规律。

    “看来也没完全将脑子摔坏。”

    “若是摔坏岂不……”

    衣衫失了倚仗的风,飘逸布料自半空跌落,扬起的尘沙抹去余下半句话。眼前字迹消散无踪,二人这才明了全部机巧,起风之时才可于影中交谈。

    裴叙南胸腔空落落的,一颗心不知是遗憾更多,还是庆幸更甚。

    枕月投来疑问眼神,裴叙南回以招牌的散漫笑容,得到不太明显的一个白眼。

    风景仍旧一成不变,漫天漫眼的黄土充斥每一处感官。影子又出现三两次,同样毫无变换。

    原以为无论怎样都可寻到关键,此幻境却并不似上几次将一切送到眼前。

    枕月和裴叙南觉出些蹊跷。

    “也许我们一直在原地不曾动,若再走下去,怕是将耗死在这。”

    “你家掌门的幻境有何特点,或说,偏好?”

    裴叙南早已抛诸脑后的警惕骤然炸在心中,枕月如今也是苍霞弟子,却不承认掌门?他的视线凉了几分,面上却不显。

    “我进过的幻境倒是普通,破解机缘自会出现,不像这般东躲西藏。”

    不待二人继续分析,远处大地又暗了下来。枕月叫裴叙南不急着出手,细细观察起这些无穷无尽的影子。

    “同一方向而来。”

    裴叙南自是也看了出来,这些影子最初生成在脚下,随着二人前行每次生成之处便愈加遥远。

    此刻更是千军万马般狂奔。

    声势虽浩大,解决起来仍是不费气力。二人将方才发现分析一番,决定朝着影子生成之处去探寻。

    疾风时停时起,两人对话也磕磕绊绊。天地间没有声响,除却烈日尘沙,便剩侧边身影。

    影子出现之地愈发靠近,直至猝不及防便攀上腿脚。枕月和裴叙南又等了片刻,看见新的阴影突兀冒出,确认此处便是影子源泉。

    可再望四周,并无任何不同。

    枕月当即凝法朝地面打去,瞧上去松散的尘土又化作硬石,这下两人才觉出问题来。

    最初无法对话时,裴叙南试图在此刻下字痕,法力打上去无半分作用;待他寻出交谈之法在远处演示时,尘沙却又纷纷扬扬。

    此处想来便是关键所在。

    裴叙南蹲下身探了探,与料想中的滚烫不同,尘土摸起来只是有些温热。他将另一只手也放下,两手传来的温度不大一致。

    凉气一路蜿蜒至一条狭长裂缝,几乎与原本世界温度相同。越过裂缝再探,尘沙便逐渐有了红日的暖意。

    裂缝很细,内里却深不见底。裴叙南送了道法力去探查虚实,却似滴水入湖,渺无回应。

    他抬眸召枕月过来,怕破了此处机巧后二人被冲散。待枕月到身侧,裴叙南手中法力也朝缝隙飞去。

    无穷尽的松软黄土像被水浸湿,变作盈润的深色。翠绿嫩枝破土而出,转眼长成半人高的小树,零星缀在大地上。

    “破了?”裴叙南开口,世界依然一片静寂。

    烈日未落,影子犹在,枕月尝试打出法力,字迹再度浮现:“幻境如此紧密相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不,若是机巧没变就仍是原幻境。”

    “繁复至此,当真是为新修行的弟子准备?”

    同样的疑问在天地初变时就出现在裴叙南心中,他也十分意外。落入幻境直至现在,真正法力上的历练机会甚至还未曾出现。

    影子并未随着黄沙消失,而是再度聚拢来,能量更强几分。二人循着它们出现的方向一路前行,翠色越渐增多,树木汇聚成林。

    盈满生机的嫩绿涂抹在每一片叶上,蓬勃生长的枝干伸向碧空。分明是鲜活灵动的画面,枕月却感受不到任何生命力。

    外边瞧着枝繁叶茂,走进来还是一片亮堂,连天绿叶竟连一丝光线也不曾遮住。一切皆是精心而设的幻象,柔美又虚假。

    远处影子又来了,像在追逐着什么。白色一点自视线尽头快速跃动,带着身后追赶的阴暗朝二人奔来。

    是一只兔子。

    枕月挥手将小兔雪白毛发中缠入的黑影打散。它似也发觉了二人,身上轻了些便更快朝这边来,倏地躲在枕月身后。

    枕月示意裴叙南解决那些恼人的影子,转身将受了惊的小兔抱起来。小兔整个缩进她怀中,脸埋在臂膀间,只剩垂下的双耳在轻轻颤着。

    它与这精致沉寂的万物幻象不同,是带着热气的。狂奔后的心脏咚咚狂跳,雪球样的尾巴随着频率微微震颤。枕月左手托着小兔,右手轻轻抚着它的背脊。

    风自林外而来,被横斜枝叶拦了拦,微微拂过枕月脸颊,带起鬓边几缕发丝。裴叙南回眸,正正瞧见这一幕。

    小兔在枕月怀中缓缓呼吸,蹭蹭她修长白皙的手。雪白绒毛柔软的触感自指间传来,如同天边漂浮的云朵。

    裴叙南凑过来,对上小兔一双红红的眼。它眼珠子转了转,前爪自枕月臂膀间伸出,努力去够裴叙南垂下的发丝。

    “嘿嘿,好生可爱。”

    小兔似是听懂了,垂下的双耳一动一动,随微风悠悠晃着。

    枕月和裴叙南继续朝前走,去寻影子来源。小兔窝在温暖安定的怀抱中,双耳随枕月步子一颤一颤。裴叙南则一刻不曾闲下来,路也不好好走,只顾着去逗它玩。

    一人一兔闹得不亦乐乎,枕月脸上也带了些柔暖笑意。

    “瞧着是只真兔儿呀!”

    “应是不当心闯了进来。”

    “可秃山确是秃山,不曾见过活物。”裴叙南十分不解,小小声念叨着。他不愿落了枕月兴致,便没将这句话浮现出来。

    “它是不是饿了呀?”

    裴叙南全部注意放在了小兔身上,见它反应迟几分便开始找寻缘由。枕月低头瞧一眼小兔,勾了下唇角。

    “或许是,可否寻些嫩草嫩叶来?”

    嫩叶倒是多,裴叙南抬头,星点幼绿躲在满枝苍翠间。他飞身跃上枝杈,俯身仔细摘取最嫩的新芽。

    “这些可够……了?”

    裴叙南怀抱着足以将小兔淹没的大把嫩叶跳下来,原地已经没有枕月的身影。他四处望了望,确认枕月将他一人丢在此处。

    倒是不出所料,还未来秃山时她便对组队一事十分抗拒。修为高深,强大独立,大概觉着多一人是多一累赘吧。

    只是,裴叙南闭上眼,这幻境中只靠一人注定将困死余生。片刻后他再睁眼,怀中只留几片嫩叶便朝某个方向追去。

    小兔还在枕月怀中趴着,眼前光景一刻不停地轮换。枕月掠地很快,身后已然甩开大片大片翠绿起伏的波浪。

    她双臂还稳稳托着小兔,不叫它受一丝颠簸。枕月也不知为何决心留下它,以往分明觉着这些弱小的动物十分无用,需要倚仗,又轻易便会被天敌主宰。她习惯依靠自己,猜疑接近的每个人,归月楼众人皆是如此。

    小兔趴得累了,在枕月怀中换了姿势,一双耳朵轻轻扫过她的双臂,柔柔暖暖。自从离开归月楼,枕月的生活似乎变了些,单调的灰白也染了几分颜色。

    她也不知这世间本就如此,或是,裴叙南的笑颜突兀浮现,相遇之人为她讲述了另一种人生。

    再走出很远,料想裴叙南应是寻不来了,枕月才停下。她摘了些嫩叶喂给小兔,顺顺它的绒毛。小兔吃得满足,蹭蹭少女胸口。

    林木间藏着个地洞,青碧藤蔓将洞口挡得严实。若不是有风吹过露出一角暗影,枕月也无从发觉。

    这或许便是无穷尽的影子生成之地,破境之法大概掩藏其中。

    枕月用法力掀开阻挡的藤蔓,抱着小兔纵身跳了下去。

    穿过洞穴与地面交界时,她感受到一层极其简单的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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