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整个庄子上的人都去稻谷场了吧?月圆也想去凑热闹,起身洗漱整理之后,和雪藕一道往稻谷场上去。

    六桂村大多数的农田都是江家的,月圆在庄子上走,佃农遇上了,都客客气气地唤一声三小姐。

    说来奇怪,自打过了年之后,庄子上管事的两口子赵标姚金玉,就再没来找过麻烦。雪藕暗暗推测是姚金玉担心未来姑爷找她的后账,月圆却隐隐觉得同父亲有关系。

    也许是杀她不成,索性不管了。

    到了稻谷场的时候,万木春正被围在正中间,一旁的架子上倒吊着那头野猪,里正彭贤民同和凤镇巡检司的巡检薛炼坐着,笑眯眯的看着万木春。

    “标下这鼻子,比狗也差不了多少,甚至可以取代狗。”万木春笑着吹嘘,看到月圆和雪藕在外围站着,撂过来一个眼神又迅速收回去了,“昨夜搜山,标下在山溪处闻到了一股子邪气,顺着气味向上走,果真叫标下找到了这狂徒的踪迹。”

    万木春将擒获这只野猪的惊险过程,描绘的有声有色,彭里长近来被这几只扰民的野猪闹的寝食不安,此时终于安下了心。

    “赏银照旧,老朽再赠送万壮士三袋细粮。薛巡检手下,当真是能人辈出啊。”

    两下里都高兴,彭里长叫人把野猪拔毛烫洗,上架烤,烤成了挨家挨户送过去,满庄子都高兴极了。

    月圆看了场热闹,也替万木春觉得高兴,同雪藕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却听后头有人唤她三小姐,回身一看,那彭里正笑容堆了一脸,走了上去。

    “早听说三小姐回乡小住,一直无缘见面,今日倒是借着喜事,见到真仙了。”

    月圆在六桂村深居简出,至多就是往山上走走,同这位乡绅没什么交集,此时听他寒暄,便也只是一笑,转身欲走。

    那彭里正就挂了脸。

    前年他就见过这一枝园的三姑娘,只是那时候一枝园似乎是出了什么事,这三小姐被送回来的时候才十二三岁,看上去一团孩子气,今次再看到,却惊奇地发现这位三小姐竟长成了个绝世的美人。

    即便她是金陵一枝园的千金又如何?能被亲生父亲丢弃在这里,三年来不闻不问,往后莫非还能起势?

    彭里正哎哟了一声,那双鼠目眯了起来,“三小姐出身富贵,在这里阿住的惯啊?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彭伯父提——早年啊,老朽也为中丞大人办过事,也算是世交,哈哈哈。”

    月圆心中厌恶,转身就走,彭里正那双手却摸上了了她的手臂,月圆下意识躲开,恰在这时,万木春就赔着笑过来了,在二人之间打圆场。

    “三小姐的未婚夫婿,就在左近驻兵,常常会派人送些米面粮油——说起来,里正大人当真是十里八乡第一大善人……”

    彭里正哪里看不出万木春的解围之心,虽然听到未婚夫婿有些忌惮,但仍是记恨上了他,狠狠瞪了万木春一眼,拂袖而去。

    万木春看着彭里正的背影,啐了一口,骂道:“狗杂碎。”

    月圆感激万木春为她解围,却又担心他受到报复,毕竟这里正官不大,可颇有财富人脉,这十里八乡都得瞧他的脸,万木春家里还有个患病卧床的老娘,万万不能得罪他。

    “……是我的不是。”

    万木春看出了她眼睛里的歉意,挥了挥手,道:“怕什么,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再者说了,姑爷往后回来了,姑娘就引荐我去,在军中不比在这里快活?”

    月圆心里又是一虚,正不知该如何应对,万木春又道,“眼看着要过清明了,姑娘不如择个黄道吉日,搬到山脚下去,不论是种草药还是挖野菜、洗衣裳,都比这里强。”

    雪藕一万个同意,同姑娘一道往回走,路上免不得说起姑爷的事,月圆就有些歉疚。

    “若是知道了姑爷是子虚乌有,胡乱编撰的,万木春该有多失望……”

    雪藕却不当回事儿,“他同咱们有交情,难道是有所求?倘或真的这么不纯粹,也不是咱们的错。”

    “话也不能这么说。”月圆苦着脸说着,心里又藏了许多担心与忧愁。

    这厢主仆两个慢慢走回了家,无想山另一头的山脚下,江家别院里,老夫人贺氏坐在花厅里,看着门外的山景,耳中听着鸟啼莺鸣,晾了长子江盛藻一会儿,方才同他说话。

    “来的路上可顺利?眼下还在国丧,你这么大一个父母官叫人看到,可不好。”

    江盛藻原就是抽空来的,一时还要赶回金陵去,此时听着母亲说话,颔首称是。

    “……上京天使传下来的旨意,地方岂有不遵的胆量?只是不知道薨逝的,到底是什么人,要举国上下皆戴孝。”

    “你与你爹常通书信,消息一定比为娘灵通——”贺老夫人探询道,“听闻太后有阵子没出来了,莫不是……”

    “娘亲还是别猜了。依着爹的意思,今上康健、太后精神,就连那位不着调的后宫之主,都安安生生的。再有,东宫贤良,诸位皇子生龙活虎,也不知戴的哪门子孝。”

    不过结合今上时时躁狂的脾性来看,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江盛藻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低声又道,“前两年都避着无想山,今年怎么到这里来踏青了?说来,还是这里自在,有个能下榻的别院,还能瞧瞧收成。”

    贺老夫人叹了口气,接上了他的气口道:“……说到底是在我眼跟前长大的孩子,总有些于心不忍,搁在心里总是个事。从前阿圆多乖巧的,怎么那年就疯了似的胡闹呢?”

    江盛藻沉默不语,贺老夫人看着他的脸色,只觉布满了郁色,免不了又是一顿说教。

    “她娘是她娘,所谓人死债消,阿圆当年接受不了她娘的自戕,性情有些变化也是能理解的,养了十几年的孩子,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逸儿,为娘听说,年前的时候,阿圆叫人给拦在了外城门,遇上了土匪强盗,险些送了性命,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盛藻闻言,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说话,“母亲,儿子倒是想,若是阿圆命丧匪手,倒也干净。”

    贺老夫人听到这句话,直惊得瞪圆了眼睛,“虎毒尚不食子,逸儿,你亲生的女儿不过是顶了你几句嘴,闹出来些风雨,罪不至死!”

    “若她不是我亲生的呢?”江盛藻淡淡地说道,“年前儿子听说,她竟然同简氏的好友有了通信往来,一声说着要嫁去上京。呵,这小小年纪便如此放浪,娘亲以为是遗传了儿子?”

    “胡说八道!”贺老夫人被他说的话惊住了,好一会儿才斥道,“阿圆虽肖母,可下半张脸却和为娘很像,简氏自戕不假,可奸夫呢?到底还是没抓到。事情过了就过了,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还没派上用场,这就打发了?”

    一想到从前的事,江盛藻就觉得烦乱,“阿圆那个性子,断然是入不得宫廷,做不得妃嫔,假如父亲再问,索性就推了吧。”

    贺老夫人就有些不高兴。

    别管江月圆是不是逸儿亲生,只说她在一枝园里娇养了十几年,生就了绝俗的相貌,如今到了为家族出力的时候,却被儿子打发到了乡下,当真是暴殄天物。

    她还想再劝几句,江盛藻却摆摆手,起身告辞:“府上还有公事,儿子就回去了。母亲少玩几日。”

    贺老夫人无奈地挥手叫去,想想儿子的话,暂且打消了把月圆接回府的念头。

    别院的鸟啼声同样在山脚下响起,月圆托万木春,拿一枚金栗换了一坛金华酒,用罢了午餐之后,便用竹篮盛着,往山溪对岸去了。

    雪藕陪着她到了溪边,和葛婶子一道捶打起了衣服,不忘叮嘱自家姑娘几句,“姑娘记得,山下有个痴情的丫头在等着姑娘呢。”

    月圆笑着应了,一路向上,凭着记忆终于找到了篱笆院前,昨夜被自己和野猪一起撞倒的篱笆,此刻竟然修好了,安生地立在院外。

    她踮起脚尖向里头看,小院静悄悄的,院后的竹林被风吹的沙沙响,益发显出此地的清幽。

    院子里的藤椅还在,其上还落了几片淡紫色的花瓣,风一吹,就飘飘荡荡地走了。

    这里安静地像从没有人住过。

    她有点儿怅然若失,也不知道在失什么,就是觉得很遗憾。

    她在篱笆墙外又站了会儿,然而日头渐渐往西偏,快要落山了。

    月圆把金华酒放在了篱笆门边,拍了拍酒坛的胖肚子,正打算回转的时候,斜刺里飞出来一只小猫儿,奶团子似的,扑在了她的身上。

    “你是从哪儿窜出来的?”月圆喜不自禁,把奶团子一整个搂在怀里,闻一闻有皂角的气味,想来不是个野猫,“老猫不在家,小猫爬篱笆——你是这家的猫儿?”

    猫儿喵呜喵呜叫了几声,软绵绵地像没力气,月圆心疼它饿肚子,从袖袋里拿了花笺纸,写了几个字压在了酒坛之后,这才抱着小猫儿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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