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是七岁时母妃留给我的人。

    他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公主,以后我保护你】

    季明是这样对我说的。

    季明说他是母亲的嬷嬷所出,祖父一家没落后,全族官眷流放,下人被遣送回家。季明母亲在季明出生当天难产而亡,全府当他是个灾星,只有当时十四岁的母亲庇护他。

    听丽嫔说,母亲当年与父皇感情甚笃,若不是父皇狠心流放母亲一族,她也不会与父皇决裂,最后郁郁而终。丽嫔还说父皇一定是因为太爱我母亲才不愿提及我,他当真是痴情。

    呸,我才不信。

    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对我母妃还有一份薄情,那他就不该叫我十六年来在这比冷宫还不如的地方过得如此艰辛。

    季明是我在宫里除了白芍之外唯一的依靠。

    起初他来我这里,整天一言不发,不过饭倒是没少吃。

    我那时才四岁,母妃的离世对我来说还不明白究竟意味着什么,倒是对于这个比我大几岁的男人更好奇一点。

    我把最喜欢的桂花糕拿给站在槐树下抱着长剑一言不发的大哥哥。

    【喏,哥哥,这是静然特地留给你吃的】

    几天都不说话的季明终于开口,【既然公主喜欢,公主就留着吃吧】他把桂花糕又重新递给我,

    【公主叫我季明便好】

    【好的,季明】我对于儿时的事情记得的实在不多,可是记得清楚四岁那年站在槐花树下的少女说下这句话时,脸上笑地灿烂。

    母妃去世之后几年,可能是父皇把我忘了的缘故,我宫里就渐渐冷淡了下来,原先的宫人也都找了更好的主子去了他们认为更好的地方,最后竟只剩下了白芍和季明。

    那年冬天明月宫的炭火供应不足,白芍去寻了宫里所有和我母妃生前交好的妃嫔,向她们讨要一些炭火,可是一无所获。

    除了丽嫔曾给我们过一些棉被和炭火,这宫里其余的人就好像忘了明月宫还住着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但是那些东西哪里够熬过一个寒冷漫长的冬日啊。

    很快宫里的炭便捉襟见肘,无奈之下我和白芍只好每夜抱着互相取暖而卧。

    几天之后季明突然抱了一箩筐银碳从外面回来,那天晚上明月宫终于没有那么冷冰冰了。

    还有七岁那年,

    我和十皇子一起玩耍,他拿出好多我许久都没见过的奇珍异宝,然后一一对我介绍,说那个是父皇送他的玉如意,那个是德妃给他的夜明珠,还有一种会自己报时的名叫钟的东西,我一时间看得入了迷。

    然后他的生母安贵人喊他去温书,他们走的时候我分明听见了安贵人说对他我是个晦气的人,叫十皇子离我远一点。

    自从那之后我再也不跟十皇子玩了。

    会回去之后我问季明什么是钟表,季明说他也不知道,不过有机会定寻一个回来给我玩。

    【季明,你看我几月前才种下的韭菜长得多好】

    我在月明宫的墙角蹲着,撑着半边脸欣赏自己种下的韭菜。

    季明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提过来,朝菜地里均匀地浇上去,听罢对我点点头。

    他这般模样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在这寂静的深宫里,有多少嫔妃拼了命地往前凑,就有多少王子公主像我一般守着一处宫殿,期盼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能施舍一些帝王家的亲情在自己身上。

    我从来都不想求得些什么,也从来不埋怨自己生于这深宫之中。因为我知道这宫里起码可以偷得浮生自在,有一处吃饭睡觉避雨的地方,而宫外,我害怕那些吃人的豺狼虎豹。

    【季明,今晚我们就吃韭菜炒蛋吧,配着咱们托小林侍卫弄进来的大米,成不】

    说完我往院子那边挪了挪,对侍女白芍眨了眨眼睛,【白芍,你说怎么样】

    白芍正在咕,咕,咕地叫,她手里拿着糟米糠一点点撒到地上,把我们宫的宝贝鸡往大槐树下赶。

    【好】白芍边叫鸡边跟我说话,【刚好今天大鹅下了个蛋,咱今天晚上就炒了它】

    喂完鸡的白芍拍拍手,朝我灿然一笑。

    大鹅可是我们明月宫的宝贝,是我专门托小林侍卫从宫外悄悄捎给我们的一只大母鸡,它是我们宫里除了墙根子菜园子长的东西之外唯一的菜品来源了。

    是的,也不知道从哪年哪月开始御膳房对我们明月宫的菜品供应愈发不讲究了,甚至有时候竟然是几个发面馒头配三碗清粥,闻起来就说当今皇后提倡节俭,这都是上面规定的。

    索性我们自己在墙根处开辟出来了一块不大也不小的地,从此明月宫墙根子菜地就开始了他平淡毫无波澜的生活。

    趁着月光,我们在大槐树下摆了一张桌子吃晚饭,

    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嚼两下咽下去,【白手,你做菜的水平,越来越好了】

    两眼放光,我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给白芍。

    【季明,你也快尝尝,真的好吃】,我催促着季明下筷子,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习惯等我吃完一口后再吃第一口。

    我看了看鸡窝里的大鹅,对二人说,【咱们还是得谢谢大鹅,多亏了大鹅给咱面子下的蛋,不然咱们今天也不会有机会吃到如此清爽滑嫩的蛋】

    【是,公主说的有道理】白芍一脸赞同【敬大鹅】

    说罢她举起汤碗干了一口粥

    【干了】我也端起碗喝了一口,【嗯~白芍,粥也好喝】

    【哈哈哈今晚粥做得多,你们多喝点】

    【对啊,季明,你多吃点,正张身体呢】用胳膊肘碰碰季明,我建议道。

    季明黑脸【公主,我二十三了】

    【我知道啊】放下汤碗,【开个玩笑嘛,你看你这样有趣多了】

    第二日午饭的时候小林侍卫来了

    【好久不见啊,小林侍卫】

    我放下筷子,要和他客气一下,【小林侍卫吃了么,来一起?】

    林毅坚是一年之前调到这一片的禁军侍卫,他来的第三天我就和他打熟了照面。

    那天他当值,准备例行各宫检查,到了我们这个宫他见到正在墙根子菜地撒花生的我和白芍,很激动很诧异,说叫我们叫我们宫的管事出来。

    我说我就是我们宫的管事,叫我什么事。

    他看我朝围裙上擦了两下手,从菜地里小心翼翼地走出去,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皇宫内禁止搞养殖。

    我说我们干了好几年了没人管。

    我当时想,明月宫在皇宫众人眼里跟不存在似的,难得还有巡查的巡查到这里了。

    可这位御林军大哥并不听我狡辩,仍旧给我被什么《皇宫禁止条例》。、

    我用那张三寸不烂之舌给他掰持了大半天,然后白芍和我一起掰持,最后实在看不下去的季明都加入了。

    最终以我们明月宫三人成诸葛亮小分队获胜,我们自此和这位御林军大哥结下了梁子,哦不,是友谊,

    经常拜托他偷偷给我们送一些菜种子给我们,昨天晚上的韭菜,今天中午的生菜和胡萝卜就是他给的。

    林毅坚摆摆手,【不了,我等会儿还有巡逻】

    【我来是想跟你说,我兄弟从养心殿德全公共手下的小印子嘴里得知,】说完停顿了一下【得知皇上要挑个公主去吐蕃和亲】

    【哦】我继续夹了一筷子菜,【父皇还未出嫁的公主不说十个也有八个,除却十七十八公主年纪尚小,那也还有五六个】

    放下筷子,【而我是最不起眼的存在,甚至在这皇宫里除了你们三个还有谁记得我】,我看了他们三人一圈,【所以放心啦,不会是我的】

    【可是公主,你有没有想过,和亲就是需要不受宠的公主,她们远嫁才会最小程度上不伤及帝王情感】

    我稍作思考,【可是不像其他公主从小习得琴棋书画,我只会养鸡种菜,让我去和亲,不是丢我们大梁的脸么】

    林毅坚叹了口气,【也罢,我把话给你送到了,要是圣旨真的突然颁下了,希望你们不要没有一点装备】

    【我还有公务,先走了】

    作了个揖,林毅坚转头就要走,我赶忙叫住他,

    【哎,林侍卫等一下,】我朝白芍使了个眼色,

    她赶忙从屋里拿了个包了东西的帕子出来给我。

    【我们明月宫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我把东西塞给林毅坚,【这是大鹅这几天下的蛋,纯天然的,感谢小林侍卫多日来的照顾】

    他瞧着帕子里躺着三个安安静静的大鸡蛋,愣了愣。

    我看着三个大鸡蛋,想着可不是一般的蛋,是大鹅七天来下的最好最大的蛋,是做成番茄炒蛋然后还可以再来一锅蛋花汤的三个大鸡蛋啊。

    一旁的白芍也是欲哭无泪。

    可若不是又林毅坚,我们一根鸡毛也看不见。

    【不必,公主】他把帕子戴着鸡蛋往我这边推。

    还没等我开口推辞,白芍的脸就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林侍卫,我们够吃的,你放心,这点东西我们明月宫还是能拿出来的】我脸上带笑。

    心里却想着,拿不出来,拿不出来,要穷死了,你快拿走吧,不然我可要反悔了。

    林毅坚挠挠头,【真不是我推辞,我们平日里的饭管够,有蛋有肉】

    【而且,而且我也不会做饭】,林毅坚表现出不好意思的样子。

    白芍一把接过东西,【那算了吧】

    她气鼓鼓地做到凳子上,【不要算了,你不要我们要】

    【呵呵】,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别见怪哈,白芍她就这样,你也知道,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嘛】

    林毅坚爽朗一笑,【没事,没事】

    【那我就去巡逻了啊】把盔甲扶正,他往宫门口走去,末了跟我们摆手,【你们吃好喝好啊】

    【哎,好】我也摆手

    等林毅坚走了我朝俩人开口,【人家好歹一直帮咱们,你们俩给人家说个再见也好啊】

    【季明你热情一点,别的不说,没了林毅坚咱们今天中午这顿饭都没着落呢】

    看了季明一眼,我们说话的功夫他饭已经吃完了,一副蓄势待发要走的样子,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末了【嗯】了一声。

    【哎,算了算了,你不说话也行】看见季明热情打招呼可能会把林毅坚吓跑。

    他曾经亲眼见季明练剑之后就口口声声说要拜季明为师,追了季明一月有余都没有结果,而后便时常来月命宫借送菜籽的机会偷学季明的剑法。

    对于我的建议,白芍不以为然。

    她表示又不是我们上竿子求林毅坚带东西的,是他一个劲儿地往月明宫里跑,他还说自己吃得比我们好,这是明摆着看不起咱们的东西。

    【话不能这么说,你看林侍卫经常往咱们这里跑,一口一个季大哥地叫季明,还急咱们之急,给咱们送东西】我往白芍的方向挪了挪凳子,【这是平等地歌颂每一个在深宫里顽强生活的生命啊】

    白芍抬眼,【公主,我觉得你说得对】

    我赞许地点头,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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