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长死了,死在了子时的书房内,被一枚唐门独家的弩箭直射心脏。

    他是被人害死的。然而全府搜查,没有一丝外人入侵的痕迹,唐家的特制弩箭也只有唐家人会使用。

    一定是内鬼。

    一定是那个女人。

    1

    我常听闻侍女风传哥哥和嫂子近来有隙,甚至到了不同案而食的地步。哥哥死去的那天晚上,宋青黎陪侍老太君,洗脱了嫌疑。

    众人心里清楚,祖母早寐。深夜子时的宋青黎,是不能拿陪侍这件事来证明自己不在案发现场的。

    然而唐家而今失去了当家人,仅剩女眷。又兼之尚在哥哥丧葬期,下人们均是有言无口的状态,都心照不宣地将真的假的咽在了肚子里。

    我托暗卫乙寅去查老太君那日的汤饮。明在汤食记录里的,与往日并无二异。

    只是……

    “那天傍晚,宋青黎在老太君那儿,被下人送上一碗安胎药。”

    “安胎?”我心内一咯噔。

    “嗯,是老太君让煎的。宋青黎半月前说自己胃口不好,总想干呕,老太君请来大夫诊断,并无迹象。只是老太君不死心,说有些胎息生来很浅,便让下人给她送药。”

    我饶有玩味地看着乙寅那面无表情的脸,插了句,“你竟还懂这个。”

    男子白净的面皮轻染薄红,咳了声,继续道,“那天傍晚,宋青黎说送来的药又酸苦又烫,诓老太君尝了一口,之后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宋青黎将那药一饮而尽。”

    我略一沉思,摊开手掌,“拿来。”

    乙寅那好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恭恭顺顺地将一张纸放在我的手里。

    一张安胎药方。

    我迅速扫了一眼,笑道,“里面没有酸味儿的药。”

    乙寅在一旁解释,“我去查了后厨房里的药柜子,核对了上一次的购买与平日用量,单单一味酸枣仁比上个月用得快了。”

    2

    “祖母的安神汤里会用酸枣仁。”我明白了乙寅的意思,“酸枣仁不是贵重药,下人不至于贪墨那个。也就是说有人授意,暗自改了祖母的药方,而且是循序渐进的。”

    乙寅点头,“酸枣仁用多了会造成晕厥。下人说,老太君那晚没有打鼾。”

    “她如果在自己的药里加上一些,老太君自己又喝了一些……”我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老太君平日又用这味药,味觉太过习惯,尝不出异常来。当时还要分心哄她……”

    我嗤笑一声,旋即又正色道,“只是这样,仅仅能证明祖母那夜睡得死而已。”

    乙寅见我脸色凝重,手臂微抬,正要说话,那边有下人在门外通传,“小姐,大太太在院门外要见你。”

    乙寅放下胳臂,迅速退到离我五步远的地方。我走去开门,正巧见到宋青黎踏着我院子里的卵石路娉婷步来。

    女人一身丧服,衬着毫无血色的憔悴面容,稍稍抬眼瞧进我屋内。

    宋青黎天生一副吊稍凤眼,在瞥到乙寅的时候那眼睛很快地弯了弯,像极了一只狐狸。那神色令我不舒服。

    我示意乙寅退下。屋内仅剩我们姑嫂二人。

    宋青黎屏退了门口的下人,神秘兮兮地带上了门。

    我则是早已在椅子上坐下,客套地添了两杯茶水。

    “妹妹可是查到什么头绪了?”

    我隔着氤氲的茶雾瞥了她一眼,摸不清她的态度,便摇了摇头。

    宋青黎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接着说道,“无碍,我倒是查到了一些线索。”

    3

    我疑惑地看着她。这个近日以来一直待在闺房里的女人,竟然也在调查?

    我抿了口茶,静待她下文。

    “妹妹可是认得这个?”宋青黎一边说着,一边从袖袋中掏出一枚雪鸮的翎羽。

    “月婵?”我突然意识到,这两天因着忙于处理人事,已经好久没见到我喂养的那只雪鸮了。

    宋青黎将羽毛放在我的杯子旁,施施然诱导道,“妹妹可知我是从哪里捡到的?”

    “哪里?”

    “你哥哥的弩架上。”

    “你什么意思?”

    “伯远的书房没有外人入侵痕迹,他平日里又是个老好人,并不与他者结怨。我这几日里在琢磨,或许伯远的死,只是一场意外。”

    “那和我的鸟毛有什么关系?”我情绪有些失控,这女人,竟然想让兄长的死归于一场意外?!

    “妹妹,你仔细想想,你的鸟儿夜里闹腾,钻进伯远的书房里玩,它立在那弩架上,没有立稳,砸了下去。那弩恰好被伯远绞了劲,正好……对准了伯远的心脏。”

    “胡言!”我怒斥。

    这女人一定是疯了,现在我又多了一层肯定,凶手就是她。

    哥哥的确在研制半自动的弓弩,这是唐家的秘密。但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把我的月婵藏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那鸟儿大概是被吓跑了。”

    宋青黎意味深长地盯着我,“妹妹不信?”

    她将半个身子凑过来,咄咄逼问,“那好,我问你,伯远死去的当晚,你又在哪里?”

    4

    我霎时脸上一热,急忙端起茶杯掩饰,却差点被一口茶呛到。

    那夜与往日一样,我和乙寅坐在瓦顶上赏月亮。所以我才会十分笃定地知道并没有外人探入唐家。

    乙寅是我的暗卫,也是我的情郎。我有意招他入赘,并因此与哥哥在上个月大吵了一架。

    “唐离,嫁给一个背负数不清仇家性命的死士,你怎么想的?”

    “他赘我唐家,唐门自会保他。”

    “所以呢?真好笑,贵为唐门大小姐,竟然看上了一个连名字都是天干地支编号的下等人!”

    “哥哥,你若是了解他,你就会知道他……”

    “住口!你让唐家以后如何立足?我宁愿你当个姑子,养在唐家里一辈子,都不会让他入赘!”

    “唐伯远!你以为你是谁?难道你就是高高在上的唐家人吗!我和他情投意合,关你什么事!你的爪子若是伸得太长,你得到的东西,我会让它同样失去!”

    “啪!”是瓷碗打碎的声响。

    我的记忆像是被当头一棒。当时吵到最后,我急火攻心,飞速离开了唐伯远的书房。

    然后我跑去找乙寅,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赌气般地要将生米做成熟饭。

    那几日我的头脑昏沉,一心腻歪在乙寅的身上,甚至拉他去郊外在山洞里清修了几天。

    那碎瓷,不是唐伯远打翻的。

    当时门外还站了个人。

    5

    当我回神的时候,宋青黎已经离开了。我的手指用力捏着瓷杯,仿佛要重现那日的碎痕。

    我不可能杀唐伯远。他虽是我的养兄,可对我来说,却是亦兄亦父的存在。

    十多年前,我的父母受友人之托,护卫一趟镖,却因此结下仇,在路上被人双杀。

    我的父亲是唐家独子。当时唐门动荡,祖母过继了亲妹妹的孙子来主持唐家,也就是后来的唐伯远。

    当时他十八岁,我八岁。

    我夜里睡不着,又不愿打扰祖母好眠,便会偷偷地找他。

    少年之姿的唐伯远心性聪明,脾气温和。他喜好唐家的兵械制造,常常在书房里研究到深夜。

    我跑到他书房里画画,吃东西,捏泥巴。

    唐伯远若是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读书,我就会跑到他的背后,解开他的发束,给他编小辫子。他也不恼。

    我抱着他的胳膊入睡。哭嚎着双亲回来的噩梦里,是唐伯远将温暖传递给我。那个时候,他时而一夜未眠,轻拍着我,给我唱童谣。

    再后来,祖母唤我过去,告诫我女孩子长大了,不要和哥哥睡在一起。但我还是会去他的书房玩耍,甚至将捡来的雪鸮带去窜门子。

    唐伯远痴迷器械,久久未曾娶妻。二十四岁那年,祖母看不过去,为他下了聘,迎娶了宋青黎。

    而我,则是被送来一个暗卫,代号乙寅。

    6

    “小姐,老太君要见你。”祖母身边的侍女打破了我屋子里的寂静。

    我平缓情绪,前去问安。

    也不知乙寅去了哪里。离开前我朝院子里望了一眼。

    “小离,伯远的事,还是不要查了。”祖母一脸愁容地劝告我。

    “为……”我话还没说出口,祖母就拍了拍我的胳膊,叹了口气。

    “让伯远安息吧。”祖母摆了摆手,便缄口不言。

    “奶奶,你知道些什么?”

    祖母不答我的话,“小离,你也长大了,能管得了唐家。我这两日思索了很久,或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你们到底……”我越听越糊涂。

    “伯远不该有那样的心思,你的事我也听了一二。小离,不要让罪孽加重了,都停下吧。”祖母手里撵着玛瑙佛珠。

    我心内一惊,“宋青黎和您说了什么?难道奶奶怀疑是我?”

    “青黎也是个苦命的孩子。”祖母长叹一声,“别再找她的麻烦了。伯远去世,连个子嗣也没给她留下。奶奶想要的,就是你能在唐家给她一口饭一身衣,庇佑她。”

    “奶奶,宋青黎是凶手!”我腾地从杌子上跳起来。

    “青黎那夜陪着我睡呢。”祖母完全不听我说,指了指旁边小几上的画册。

    我伸手去取,随意掀开纸页,却被里面的内容惊得登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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