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黎繁早早地起身。

    她原定下今日上山采药,需得早些出发才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起初,是师父领着她上山找药材,后来跑得多了,她也就熟门熟路,主动揽下这一差事。现在,师父偶尔也会在闭馆的日子同她上山,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是她一人前往。

    黎繁收拾好自己,没扰醒其他人,悄声下楼,背上药篓出了门。

    一阵风卷着熹微晨光而来,女子刚一出门便迎上了满面春寒,料峭凛冽。

    凉气毫不客气的往衣缝里钻,她紧了紧衣领,夹棉的立领窄袖短袄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她现在身子弱,本就更怕冷些,穿得总比常人厚。

    晨间的空气最是清新,深吸一口,恰到好处的凉意被裹入肺腑,换掉积攒一夜的废气,直教人心情都好上许多。

    街上还没有行人,除了街边买早点的早早地外出支起了摊子,整条大街空荡得叫人不愿打破这份宁静。

    她熟门熟路寻到一处摊前。昏暗的灯光和晨光纠缠着打在来人的身上,老板看见她的脸,笑着开口招呼。

    黎繁点了一碗汤面,老样子,多放盐多放醋。

    这路上卖汤面的不止一家,但会让她念念不忘的只有这家。每到上山的日子,她都要来当一回这小摊的第一个客人。

    她放下背篓,坐在板凳上,百无聊赖地张望四下,最后却落了视线在浅白色蒸汽那头。那一边,是夫妻俩无需言语掺杂的默契。他们夫妻二人刚来兴州城做生意那会,她就认识他们了。

    而她心里有一溜没一溜的胡乱盘算,竟忽地窜出一个念头,自己以后有机会也要学着做给别人吃。

    天太早了些,许多东西都还没准备好,好在她也不算急。面现揉现切,两人配合,不一会便吆喝着给她端来了一碗香气扑鼻的面条,黎繁也乘这会把铜板塞进了端面给她的那双手。说起来,去年老板娘生了场病被她给看好了,夫妻二人感激她,总是挟着她“吃白食”,闹得她好一阵子不敢来,直到后面说通了才又当回了老主顾。

    几碗面不值几个钱,可对她来说诊这一个小病也并不费事,从医之人怎能靠自己的本事挟恩图报呢?

    轻声道过谢,竹筷没入泛着油光的汤,热气扑面而来,蒸红了黎繁未施脂粉的脸颊。

    一瞬恍惚。

    她不贪口腹之欲,也不太挑食,但有自己明显的口味偏好,她也曾经尝试过从自己的口味推测家乡在何处。

    大抵是西南或西北罢,她听说那几处的人口味重,像她。只是这范围还是太大了些。

    用过早点,又和老板夫妻俩随便聊了几句,她起身离开,朝兴州以南的刘屋山走去。

    这山算不得高,路也比寻常的山好走许多,可以说是空有个山名,充其量一小丘。每到春日,此处常常能遇见登山踏青的游人。只不过她寻草药走的路与游人的路并不尽相同。

    到山脚下的时候,天已大亮。

    黎繁轻车熟路地沿着一条小路向上,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再熟悉不过了。黑眸专注地扫视着沿途的植株,这些旁人眼中再平常不过的花花草草,她仿佛只一眼,便能看出其内含的特质和用途。

    她手法老练地轻触叶片根茎,仔细分辨着不同植株之间微小的差异,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娴熟,没有半点多余的停顿。

    黎繁的速度很快,再加上出来得早,不到正午时分,她就已经采够了所需的药草。

    她掏出水袋原地休整。

    春风骀荡,刘屋山上万物复苏、虫鸣鸟叫,沿路新绿中点缀了些或红或黄的花色。

    抬头又发现头顶老树上不知何时被凌霄花的藤蔓攀上了,此时已开上了花,若能长起来,她秋日还能来采其根茎,这也是能入药的。

    坐在这半山腰上四望,心旷神怡。

    不远处,白云蓬勃、滃滃澹澹之下,便是她生活了五年的兴州城,小城早就在温暖的日光中醒来,开启它平凡辑宁的新一天。

    她是喜欢这座小城的。

    黎繁不是个喜欢游玩的人,但此时能有这样的消闲在这山上待一会,也乐得享受。

    她打整了下沾上泥土的衣裳,开始下山返回。

    但这本来大好的日头,却不期然落起了雨。

    黎繁也没料想到这季节的兴州居然会下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身上只有一个遮阳的草帽,此刻勉强能挡些雨,却也不敢在外多停留,只想快些找个避雨的地方。

    黎繁赶在雨势瓢泼之前下了山。回城的土路上,她不得不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在湿滑泥泞里扎稳。

    视线被雨丝笼上一层薄纱,透过这纱,她将将看清前路。约莫三十步之外,冲刷而下的雨水勉强从地里勾勒出一物什的轮廓,甫一显现便夺去了女子的注意。

    走近了一看,原是个活人。

    这人作道士打扮,脸朝下趴在地上,不知出了何事,一动不动。她更加快了步子走到其身侧,蹲下查看。

    这人怕是摔着哪了,黎繁心想。她知道这附近有个荒废的庙,只不过拖着这么一个活人,的确是有些为难她这小身板。

    但现在这荒郊野岭也不像是会有人的样子。黎繁身为医者,一颗仁德之心自然是不允许她就这样放任这人在这里等死的。

    她伸手扶起那人,先探颈侧,再探鼻息,发现他还有意识,扶他起来也没见四肢有什么异样,推测这人应该只是跌倒了一时使不上劲,但若是一直在这雨天的泥地上趴着,也许就真要出事了。

    “道长,那边有个破庙,我扶您过去吧。”黎繁摇了摇他,想让他更清醒些。

    “好,好……”

    也不知这道士是伤着哪了,还是单纯在雨里泡久了,听声音还真有些虚弱。黎繁也不敢耽误,扶起他尽可能快地走过去。

    路不算远,但黎繁带着一个人,感觉格外吃力,只不过这身上发的汗都被雨水混着冲走了。

    终于进到没雨的地方,她长舒一口气。

    这庙就在刘屋山和兴州城之间,来来往往也时常有游人在此处歇脚,所以黎繁不费工夫地在庙里找到些前人没烧完的干木头,掏出怀里的火折子,生了个火堆。

    火焰跳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两人都被雨水浇透了,烘干是不可能了,这小火堆也只能杯水车薪地供给些热量,作用实在有限,但总比没有好。

    “道长,来烤烤火吧,在雨里待了太久,寒气入体容易落下病。”

    这老人连声答应,又谢过了她。

    直到他走近后拧干袖子抹了把脸,黎繁才认出,他是经常在集上摆摊算命的那个老道士,身前总摆个素胎瓷碗,却没见他用它收钱。

    此刻,这瓷碗也摆在他前方,她透过火光打量那平平无奇的碗。

    “道长可有伤着哪里?”她同时开口,没忘记方才老者趴在地上的样子。

    “无事无事,只是一时头晕,腿软跌倒了而已,缓一会便好了。人老了不服不行啊!今日还要多谢姑娘相助,大恩大德难以报答。”老道士的话如连珠般射出,仿佛刚才他的虚弱无助只是个障眼法戏。

    “无妨,救人乃医者分内之事,道长无事便好。”黎繁笑笑,只是自顾自地拧干衣裙,她本来也不是图什么报答不报答才救他的。

    她太冷了,穿得厚是她对自己的爱护,可淋了雨,这一身吸水后沉重的衣裳就成了她的牢笼,让她挣脱不得,只能用身体徒劳的颤栗与之对抗。

    烤了会火,靠着这点饮鸩止渴的热,黎繁勉强不再发抖。

    庙外春雨澌澌,长风浩浩,阴云蔽日,天光渐暗。庙内虽然破旧,但人留下的气息不少,就连那尊本该随庙一同破烂的佛像,似乎也受过不少虔诚的供奉,正慈祥地凝着狼狈的她。

    她又打了个寒颤。

    刚才也是急着救人,没顾及这道士对供奉佛祖的寺庙会不会有什么忌讳,黎繁稍微偏头去看那老道士。

    老道士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顺了顺自己的胡子,对她道:“姑娘的救命之恩,老夫怎能随意放下。我瞧姑娘不似贪恋钱财之人,这样,我满足姑娘一个心愿可好?”

    满足她一个心愿?黎繁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这道士在街上摆摊算命应该也有好些年了,黎繁并没觉得他是骗子。毕竟他这么多年真能靠这营生活下来,那定然是有些本事的,哪怕她自己并不太信这些东西。

    可他现在说满足她一个心愿,黎繁看他好似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也开始犯嘀咕 ,觉得他有些不靠谱。就算他算命算得准,满足心愿这也不是凡人随口一提便能做到的事啊。

    “恕小女直言,道长如何能满足我的心愿?”她也没遮掩自己的揣测,师父教导她医者最忌说话不分明。

    “老夫能算得出姑娘心中之事,若老夫为姑娘解答了,可不就是满足了姑娘一个心愿吗?”

    “我心中之事……”黎繁一听,似是想到什么,有了兴致,一时间忘了身上的阴冷,“还请道长细细说来。”

    那老道士笑了笑:“姑娘这段时间可是为梦境所困?”

    “正是!”

    这件事,除了师父她未与任何人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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