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渚紫笋乃天家贡茶。顾渚贡茶分五等,顾渚紫笋便是第一等急程茶,茶叶一经制成就要被快马加鞭地赶在清明前送至宫中。

    她倒是听说过其味清爽而醇厚,鲜少流出,在民间有价无市。

    他先是笑着,仿佛是在同她唠家常,却突然剥去了那笑容,霎时间晴日转阴,天色随着他的眉眼一同低垂下来,“不过我不喜欢。”

    “他们就真那么喜欢那茶吗?不过是喜欢这茶的高贵罢了。一两茶,即使商贩说它价值千金,也只不过是几片叶子,真正贵的是为这叶子跑坏的马。倘若一匹马为运茶跑死了,人即使发现它送的只是最廉价的叶沫,也会觉得这些叶沫定是与寻常的不同。”

    这茶吃的本就是一口烹茶的新鲜。煮茶的人寻不到意趣,品茶的人一开始就没多少兴致,这风雅事也就该结束了。丫鬟通传午膳的声音便顺理成章地把二人请回了屋。

    他揽着她的肩,有些日子没来,路上不禁低头去看她。

    她都跟他几年了,还是这幅模样。一开始他还觉得有趣,时间一长便也有些不满生出来。好在,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美人也不是个死性不改的犟骨头,归根结底还是他陪她少了,多教教她,就能改正了。

    他轻声开口:“同我回府住?”

    她一怔,猛地抬头,那双澄澈的眼中蒙上些不明的雾霭,直直对上那双面对什么都波澜不惊的黑瞳,赶紧又转开头。

    还好,已走到门口了。

    他临时过来,没吩咐人专门准备,吃的便也是她惯常用的菜。他不太喜欢这口味,早早撩了筷子,又令人来记晚上要加的菜色。她不好意思被他一直盯着,也觉意兴阑珊,丢了胃口。

    待到二人被伺候完漱口净手,门自然而然地被懂事的下人给带上了。

    屋内瞬间昏暗了许多,可外边仍是白天。

    温热的气息从颈侧打上来,她浑身一颤。

    他从背后环住她,去亲她的耳后,而那薄透的纱衫不知何时开了衣带,谄媚地将一双大手请入。

    她全身上下都绷紧了,不知所措,本能地挣了挣。

    “去床上。”他将她打横抱起。

    云销雨霁,帐中仍有情欲靡靡逸散而出。

    她偏头望见他阖上的双眼,就要起身去捡自己的衣裳,却被身后温热的手臂一拉,猛地落入一片滚烫的怀抱中。

    这一动,她便红着脸绽放在一片春色之下。

    “急什么?”他蹭着她的侧脸,好不容易消散的暧昧气息再次凝聚。

    她故作冷静,劝道:“这是白日,二爷应当——”“应当什么。”

    他似笑非笑,将她的脸掰向自己:“这么为我操心,在想什么?”

    她敛了神色,恭敬道:“二爷有自己的正事要做。”

    “正事?最近还真没什么正事。”他笑着,“也就是你现在还进不了宫,不然真该让你看看朝堂上现在乱成什么样,那些人平时吃白饭的人都有了正事,谁还会在乎我又没有做正事呢?”

    “那你又有什么正事?”他很快又将话头指向她,“我刚才问你问题,都不回答。”

    “什么?”她一愣。

    “我问你,是否要同我回府住。”他一字一句地说。

    “妾身不敢。”

    “不敢什么?我府上没人,这些日子宫里大概也没心思管我。”他特地在“没人”二字上加了重音。

    她在他的怀抱里艰难地转身,只留一个后背给他:“妾身不该住在王府。”

    他追上来,把头搁在她颈窝处,引诱地问:“怪我没给你名分吗?”

    她急忙解释:“不是。”

    可他并未在乎她的否定,语重心长似是在劝一个不愿回家的顽劣小儿:“可要按顺序,你比她早。我心里,你也比她靠前。”

    他又问:“怪我把你送到这来?”

    “妾身不敢……”

    “我在京郊也有个庄子,那处倒是宽敞,你定会喜欢,只是离得太远,我见你一趟太麻烦。”

    “妾身不值得二爷费心。”

    “不值得?”他撑起上半身,挡住了帐外透进的本就不多的光线,而他的脸逆着光,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

    “我还住在皇子所时,曾经养过一只鸟。老三那阵子突然爱上了逗鸟,却又怕被父皇训斥玩物丧志,便只敢养一只,还不敢当着众人面去赏玩。

    他那只鸟是长姐替他寻了带进宫的。长姐出宫之后经常为母后和老三带些民间的好东西,就连我也收到过呢。只不过,长姐很快就为老三寻到了一只更艳丽的鸟儿,他便厌了先前那只。可他不敢同时养两只,也舍不得把先前那只放了、杀了。所以你猜,那只鸟最后去哪了?”

    答案显而易见。

    他继续:“那只鸟被送到我手上之后,我也是喜欢了一阵子。可后来,父皇发现了。父皇训我,我无话可说。父皇训他,他说是长姐心疼他每日读书太辛苦,专门找来替他解闷儿的。父皇一听见长姐,便也没训他了。

    但那两只鸟还是不能留。我不知他那只怎样,大概是放了。但我舍不得,我在宫里可没多少机会见着这样漂亮的宝贝,我便让一个太监将那笼子带回房中。那鸟虽只能待在房中,但吃喝自然是少不了它的。我那时想,先暂时苦一苦这小东西,等我出宫开府了,便把它带走。可它实在是脆弱,那年冬天都没熬过就死了。

    我不知它为何会死,归根结底还是我亏待了它罢。不过我很快也就不伤心了,那只鸟再怎样也只是个畜生,再漂亮也不会贵过百金,况且它不通人性,还娇气得不行,早些死了对它对我都好。”

    话及此,他微凉的指尖触上她的脸,一路往下,突然手上一紧,环住她细长的颈,“可你这么一个美人,总该比一只鸟金贵多了吧。我自见你第一面起,就没想过亏待你,我也有底气说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反倒是你,什么也不求。

    那只鸟饿了渴了还会叫两声,你却是叫都不愿同我叫了。”

    她猛地起身就要在床上跪下认错:“妾身不敢!”

    他凝着她低下的头,摆出几分天潢贵胄的威严来,像是对不成器的孩子一般恨铁不成钢道:“在这小地方住着就真那么舒坦吗?还是说我府上有什么你不喜的,你当年也是住过一阵子的,怎么当时没同我说?你若是想住之前张氏那院子,我也是同意的。”

    “妾身不敢污了王妃的居所。”

    “还王妃呢?死了的人名分再高又有什么用呢?”他像是听见什么并不好笑的笑话,懒懒嗤笑一声,倨傲地睨着她。

    她一直知道他不想表面看起来那般温良不争,却还是会在听到他这般大胆的言语时感到惊诧。可她该劝吗?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劝?

    她心里又真的想劝吗?

    良久,他拉过她身上快要落下的被子重新将她捂好,温和了神色:“好了,我知你畏人言,不强迫你了,等什么时候没人敢妄议你我二人,再把你带回去也不迟。”

    他的话轻飘飘,仿佛方才让她如芒在背的那些字句都只是开个玩笑,她放在心上反而是自己心眼太小。

    他又拉着她躺下,捏了捏她的腰。她有些痒,便不由自主地往后躲。

    “这些日子你的月信还准吗?”

    “……嗯。”

    他又去捏其他几处:“只是想你身子这么瘦弱,该请大夫来给你看看。”

    她太瘦了些,可她无需劳作,这里也不敢有人亏待了她。

    “不必。”

    “为何不必?”

    她柔声道:“因为妾身自幼体弱,这么多年都是如此,不打紧的事,不劳二爷操心。”

    他拧眉:“体弱?那更该开进补的药来吃,你太瘦了,这样下去怎么行。”

    “张氏进府比你晚,生了逸儿,后又怀了一次。府里早年有个通房擅自倒了避子汤,也有了孕。这总不能是我有问题吧。”他抚上她平坦的小腹,“你却一直没有,真是奇怪。若不是你太瘦弱,我都快要怀疑你是不是做了些什么。”

    以他的做派,那通房一碗药堕了孩子之后便被没命了吧。

    而她……她只是听着想着,便一阵恶寒上身:“妾身身体寒凉,本就不便有孕。”

    “也对,你不只是跟我,从前跟旁人也是。”他似笑非笑,伸手掰她的下巴,左右打量起来,“难不成真是月亮上来的仙女,沾不得一点人气儿?”

    转念一想,他当初看中的不就是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吗?

    他也爱将神拉下神坛。他调笑着亲上了她的锁骨,想起她刚才的模样,又撒气般咬了两口,听到她破出些难耐的嘤咛才满意了几分。

    帐中再次落入喧嚣。

    她午膳用的不多,本就又累又饿,挡不住他,意识逐渐涣散在烤炉般的燥热中。

    眼前墨色渐浓,神思残存无几,她最后只听见他再次说:“还是得给你找个大夫看看……”

    “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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