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公主朝这边来,喧哗声渐弱,众人都齐刷刷朝她见礼。

    “不必拘礼。”公主面含浅笑,温柔可亲。

    宋王长女、前不久刚受封福嘉县主的赵婉自人群中来,亲昵地挽上赵愉的手臂:“堂姐,咱去那边坐?”

    赵愉有些为难道:“可我想看他们行飞花令。”

    有桌有酒,自然也有椅子。可这些少年人热热闹闹地对诗,偶尔一两杯甜酒下肚,燥意直往身上窜,哪又坐得住?行至至兴头处,人全都围在桌前,将最里侧念诗的人挡得严严实实,若真要坐远处去,什么都瞧不见了。

    赵婉心下了然,便拉着赵愉往人堆里扎。

    虽说是“不必拘礼”,可这是皇上最宠爱的昭静公主,谁都不敢冒犯,本来拥挤的人堆愣是为公主和县主辟出一小片空地,无人敢靠近。

    赵愉左右看看,也不说什么。赵婉见状,赶紧招呼:“刚才行到谁了,继续——”

    少年们这才回到方才的热闹中。

    霜儿她们三个小姑娘个子都不高,挤不进去,只得寻着空处勉强朝里面看。

    “公主真漂亮……”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感叹,周围都小声应和起来。

    从霜儿这个视角看过去,公主正对着她,只不过目光落在正中行飞花令的少年身上,霜儿便大着胆子去瞧公主,瞧她绣金线的锦衣华服,瞧她头上簪着的粉牡丹,再瞧她那张花容月貌的脸。

    她看得入迷,没意识到后面来了人,被张春容拉一把,才回过神来,往一边让了身位。

    “多谢。”

    来人是位公子,剑眉星目,皮肤有些黑,个子十分高。他看起来有意进到最里去参与新一轮的飞花令,外缘凑热闹的围观者都自觉为他辟出一条路。

    “这位我怎么没见过?”人群中有人发问。

    “这是成将军家的二公子,单名一个‘谨’字。”有人回答。

    “成二公子?”又有一人参与到对话中,“成将军一家不都在北地殷城戍边吗?成二公子怎会在京城?”

    “这你不知道了吧。”先前那人又回答,“成家两位公子都快到定亲的年纪,成夫人便带着几个子女回京了。”

    “怪不得今日他会进宫。”

    上一轮飞花令刚决出最终胜者,败者要被罚酒,胜者自然也有彩头可拿——是贵妃娘娘准备的红封。来这的人自然都不是缺钱的主,可这彩头是在宫里当着全京城高门子女拿的,银钱是小,长脸是大。

    那位提前挤到内圈的成二公子果断自报家门参与到下一轮飞花令之中,人群中又有些窃窃私语声响起来。

    “成将军一家都是武夫,没想这成二公子还有这般才情呢。”

    这可是在宫里,若不是对自己才学十分自信的,决不敢轻易上前参与,真丢人了,那丢的就是自己一家的脸。更何况公主也看着,有些本来就踯躅的人直接放弃了这打算。

    赵婉见赵愉有些心不在焉,以为她是看得无聊,凑近问她:“堂姐可要参加?以你的本事定能一举夺魁!”

    上京人皆知,昭静公主少有才名,爱古籍孤本,学堂里与皇子同学,其见识才学丝毫不落下风。

    “不了。”赵愉却轻笑拒绝,“我在这里,他们都不甚自在,我还是走吧。”

    于是众人便见公主转身离开,正此时,新一轮飞花令刚刚开始,几位参与者纷纷侧目,还以为是谁惹公主不高兴了。

    赵婉回头:“无事,你们继续,我先陪堂姐去其他地方逛逛。”

    张春容遗憾道:“公主这就走了。”

    “我见公主不是太高兴呢。”霜儿疑惑,“周围人都不太愿意与她交谈……”

    张春容横视左右,制止她:“可不能这样说,大家也是怕哪惹着公主。”

    “可公主瞧着挺随和呀。”

    “你不懂。”春容无奈。

    公主离开,众人难免兴致缺缺,但有人招揽着,众人也就很快回到先前的热闹中。

    “成二公子再对不上,就算你输咯!”

    这一轮之中,最叫人意外的就是这成二公子,竟坚守到了最后一回合。

    “没想到成二公子看起来是个武夫模样,吟起诗来竟也不差。”

    “我听说,成二公子回京就是要准备科考的……”

    那一边,成谨最终认输,彩头被另一位公子赢走了。

    “能走到最后一回合也很不错了,成公子可要再来一轮?”人群中有人笑问。

    成谨道:“不了。”话毕,便侧身离开。

    旁人也并未咂摸出什么奇怪,重新招人。

    “这一轮,第一人的句子第一字需得是‘花’,第二人则第二字是‘花’,以此类推,可以用古人的句子,也可自作,对不上的便罚酒。”有人定下规则。

    要说起来,今日这飞花令最有趣的不是吟诗,而是人。

    这些才子佳人们,除了以花为令,照规矩吟咏,显然还偷偷混进了些旁的小心思。诗令在人群中流传,一些羞于明说的情意也顺着这些字句一同传了出来,有的人听懂了,意味深长地笑笑;而有的人直接羞红了脸,还得扯个由头在众人面前遮掩过去,叫人好奇这人是被哪家公子小姐的诗给说中了。

    但对于三个小姑娘来说,这些个酸诗连带着吟诵它们的人,都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小姑娘的世界到底单纯,她们哪里瞧得出这飞花令中最有趣的部分其实是众人含春的脸。更何况她们学习诗书并不久,即使是全场叫好的佳句,她们也很难立刻品出多少滋味。

    此时轮到了一位小姐,她接的句子应该以“花”为第三字。这小姐额心花钿画的是五瓣桃花,头上没有多少华丽的金银珠宝,反而是簪了几朵鲜花,一身浅粉轻纱罗裙,娇艳却不落俗套,倒有了那么几分出尘的气质,活像是花神现身。

    她并未立刻接上,看着没有一分着急的意思,可她身旁的好友却小声催促起来,生怕她答不上就要受罚。

    这小姐等了许久,在被罚的边缘才有了开口的意思,面上的几分局促无声解释了她刚才的等待,此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

    “轻折花枝藏袖里,暗香盈怀梦魂中。”

    她的诗刚刚吟完,自个脸上便飞快地爬满绯红,在人群中慌张地瞟了一眼,三两步退回了友人身旁,裙摆也随着她有些慌乱的动作轻舞。

    她像是后悔一般紧紧抓住了友人的衣袖,埋下头来再不敢去看旁人。她的诗听起来本算不得多出格,可这模样却是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伴着今日特殊的气氛,有聪明人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人群中哄闹了起来,有好事者更是想从诸位少年脸上神色变化猜出是哪位公子这么好福气,能得这花仙一样的姑娘青眼。

    许是见公主离开了,三个小姑娘早已有些兴致缺缺,谁让她们只听却不敢参与呢?刘巧月是最先感到无聊的,问她们要不要去别处逛逛,另外两人顺势应下了。

    走在路上,张春容没由头地开了口:“刚才那位姐姐的句子真是有点意思,很特别。”

    张春容出身诗书世家,课业是三人中最好的,年龄也大些,是以刚才的飞花令她是相较来说听得最认真的,也当真听进去了一些。

    刘巧月不以为意,紧接着开了口:“可在我听来,那句子很普通呀,飞花令不都是这样吗?”

    刘巧月还未满九周岁,完完全全的小孩子心性,一颗稚嫩的心里,似乎只惦记着好吃的、好玩的,除此之外再无旁的。

    张春容笑看着还一点花心思都没有的小妹妹巧月,却是转问了她:“霜儿,你说那诗特别在哪?”

    霜儿被这突如其来问题吓了一跳,她刚才并未认真听,明明是出来玩,却有了一种在学堂里被夫子提问,答不上便要被打手板的惊吓之感。

    “春容姐姐,我不知道……”

    “你可还记得那句子。”

    好在时间还没过去多久,她绞着手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是,‘轻折花枝藏袖里,暗香盈怀梦魂中。’确实挺美的。”除此之外,她也说不出更多了。

    “所以你也听不懂这诗。”张春容叹了口气,圆润可爱的脸上莫名有一种看小孩的无奈感,明明她自己也只是个半大少女。

    瞧着张春容这一脸高深,她不禁好奇了起来:“姐姐别卖关子了,快同我们讲讲吧。”

    “这诗啊,是首情诗。”张春容将两人拉近,小声道。

    “情诗?”另外两人异口同声。

    张春容有些得意,她方才是看懂了众人的哄笑为哪般,走在路上又一直回味着那句诗,竟真的品出了些滋味。

    “那位姐姐借花喻情,是在借飞花令说她自个藏在心底的情思呢。也不知道她的心上人是不是在方才的众人之中。”

    二人也随着这提示想了想,恍然大悟,这才懂了些。

    可刘巧月又生了新问:“可既然是心中有情意,何必这样拐弯抹角,说些人听不懂的话呢?我觉得,她的心上人肯定没在那堆公子哥里,不然她就直接说出来了。”

    刘巧月到底是小孩子,而且从小在京郊自由惯了,向来藏不下弯弯绕绕的心思,便也想当然地认为别人同她一样直来直去。

    “你呀,这种酸话哪是能直说的,更何况那么多人在一旁看着,更不可能直说了。”张春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同她讲清楚这些,“你得再长大些才会明白。”

    “为何不能直说,我就不喜欢听那些拐着弯的话,多累人。”刘巧月自个倒的确是践行着自己的思想,从不拐弯抹角。当然,以她现在的年纪,真说了什么,也不会被人真放在心上,顶多笑笑便过去了。

    “我觉得巧月说的对。”霜儿附和道。

    她也想,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为何不大胆说出来,守着那股矜持劲又不会得什么好处,就算有人围观又如何,叫他人知晓自己的情意不是正好多一人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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