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朴之泽。

    早早被初中班主任划进考不上高中的差生里。

    初三开学重排座位,我被分到班里倒数第二排。周围净是不学习,准备好去职高或中专的同学。看着他们每天乐呵呵的对一切都不着急的样子,我突然开始着急起来。一股股说不清的恐惧从心里冒出,叫嚣的声音越来越大——难道以后一辈子就这样了吗?找个工厂拧一辈子螺丝或者弹一辈子棉花?

    这种一眼望到头的人生让我害怕。

    我一改曾经对学习的懒散不上心,开始上课认真听讲,遇到不会的题就抓着老师问,问不明白的就找家教补一对一。

    坐我周围的同学虽然不学习,但是不会影响我学习。没有了乱七八糟的是是非非,我反而比以前学的更踏实。我也渐渐喜欢上跟他们一起玩,偶尔学累了给他们正在消遣的小游戏捣捣乱,跟他们一起上课偷分零食……

    没想到当初那段让我感到恐慌的时刻,反倒成了我初中生活少有的惬意时光的开始。

    后来我不仅考上了高中,还考上了我们北江区的重点高中——北江七中。

    七中虽然在我们周平市的重点高中里排不上名次,但是以我过往的成绩来看,说是祖坟冒青烟也不为过。

    为此,我爸妈给我大办了一场升学宴。席间有叔叔阿姨问我怎么考上重点高中的,让我给弟弟妹妹们分享学习经验。

    我语塞了,看着弟弟妹妹们殷切的目光一阵阵心虚。

    当了八年学渣,没想到有一天会给别人分享学习经验?还是站讲台上念检讨比较适合我……

    我语无伦次的说:“上课好好听讲、作业认真写,有不会的直接问老师……基础很重要,如果需要我可以把我请的一对一家教介绍给你们……”

    其实我根本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考上高中的,努力学习的那段时间被我忘的一干二净。

    直到某天手机内存不够,我准备删点短信,才发现,竟然大部分都是跟家教老师约时间和请教问题的对话。

    【之泽,这周六日老师的课已经从早上8点排到晚上10点了,你想补课的话,早上7点也可以。】

    翻到这条时,我突然眼眶发酸。

    这是我撞大运找到的物理一对一私教老师,据说他的学生只要跟着他把知识点全顺一遍,没有中考不及格的,而且每年他都能带出来几名物理满分的学生。

    满分我是不考虑的,只求有个高中上就行。

    关于中考前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和在学习的路上的那段时间,我一点都不想记住,也就真的想不起来了。但是这位物理老师声情并茂的授课和激情澎湃的给我树立信心的样子,几乎立刻清晰的再现于我眼前。

    形象是不修边幅甚至有些邋遢的,头顶永远乱糟糟,衣服虽不至于破洞、但总让人觉着起码穿过十年以上。但只要站在黑板前,他所有的外在形象都能被轻易忽视,哪怕是一个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知识点,只要我问,他都能讲的极其认真投入,没有一丝不耐烦。

    其他家教老师谈到我的情况,基本都是一脸的不可救药,这题你都不会?以前你怎么学的?

    而他说,“没关系,只要她肯学,多简单的题我都给她讲。一遍不会讲两遍,两遍不会不就是再讲两遍的事情嘛,就给她讲到能给我讲的明明白白!”他说的激动,头顶胡乱往后捋的长发掉落,满不在意的捋到脑后继续说,“这些学生以后不搞研究,早晚要离开学校、进入社会的,到那个时候,回忆起自己的学生生涯,肯定能想起对她影响最深的老师……”

    我这个在学校早早被放弃的差生,第一次感觉到被重视。

    曾经那些怯懦消沉的意志在渐渐远离我。他相信我能学好,我也开始渐渐相信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学习,让“一切”为我考上高中让路。

    我的一模成绩比去年高中录取分数线低十多分,班主任不想冒险,几次找我家长“沟通”让我不要中考,直接走中专提前批,伪善的劝导我早走好挑专业,中考后一堆能上高中的也要跟你抢好专业名额。

    可班主任无论怎么说,多气急败坏,都被我拒绝。

    班主任对我不顺从他安排的事耿耿于怀,有机会抓住机会、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的常在班里对我冷嘲热讽;不过我倒是全然不在意,毕竟他以前也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原本我在班里的朋友不少,但在他的暗示与威吓下很多人渐渐疏远了我。班主任说,我学习不好,别人跟我玩会影响成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让他们尽量去跟学习好的同学玩。

    告诉我这些事的朋友,也是被他念叨的次数太多,实在忍不住才跟我吐槽。她当时几乎每次考试都霸榜年纪第一,最差也没有掉出过年级前三,说是班主任心尖尖上的人也不为过。

    可笑的是,听说这件事后,我竟然在心里有些认可班主任说的“好学生就该跟好学生一起玩,赖孩子也应该全都扔在一起”的说法。朋友见我听得目光闪躲、越来越沮丧,抱怨的声音渐渐停住,转而劝我别跟脑残一般见识。

    初三时,学校特意请了市里的特级教师,从各班抽调尖子生组成冲刺班,她跑去新组成的冲刺班当第一了。

    我们的联系渐渐变少,只在楼道里打招呼时比其他人热络些,原本说不完的话题和当下遇到的事情再难跟对方开口,只有匆匆告别。

    这段班主任拆了几次都没拆散的友情,渐渐被我们忘至脑后。

    回学校领中考成绩那天,班主任递给我成绩单时尴尬的笑着恭喜我,“之泽,考的不错啊,去七中稳了。”

    我硬抻嘴角,呵呵一笑,“谢谢老师。”

    他恭喜的违心,我也谢的为难。

    领完成绩单、签完字,我转身就走,一秒钟都不想多呆。接连翻了不知道多少个白眼,在心里暗骂: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老师这么神圣的职业怎么能是这么虚伪的人在当?

    我的父母平时工作很忙,对我除了吃饱穿暖、懂礼貌和别犯大错基本没有更多约束。

    他们只有初中学历,早早进入社会打拼,信奉的是“实践出真知”,也自然而然认为我以后进社会就能学会独立思考、自食其力。

    他们踩上过一波时代红利,又勤劳肯干,在财富方面算是小有积累。我出生时的物质条件不说优渥,但吃穿用度全是在他们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有祖辈邻居调侃他们,“养我一个都够别人家养三四个了。”他们会毫不客气的顶回去,“咱条件到这了,能亏待孩子吗?”

    对于我们这种老师认为“主意大”的差生,基本都是老师亲自告知家长去开家长会。因为有经验的老师都知道,只要不是亲自通知,总会有家长不知道要开家长会。

    打我记事以来,他们每年都会愁眉苦脸的问我两次在念几年级,怕挨骂进错班。毕竟我从小学习就是吊车尾,老师对我家长恨屋及乌基本在意料之内……

    他们虽然平时不重视我的学习,可看见别人家孩子成绩优秀,也会跟我念叨几句,“看看人家,你也好好学学!咱也不傻啊,你比别人差哪了?怎么人家能考全班前几,你就老考倒数?”

    ……

    我的父母从不给我零花钱,但我想补课和买任何与学习相关的东西,他们从没拒绝过,还怕钱不够会多给我点。所以我虽然从小没有零花钱,但是基本不缺钱花。

    后来我上了初中,家里的物质水平更是有了质的飞跃。父母都买了汽车,也给我买了台式电脑。在那个有线电视都没几家安装的年代,很多人除了在学校和网吧用过电脑,根本不敢想家里也可以有台私人电脑。

    计算机课时,我偶然跟周围同学提到家里的电脑比学校机房的电脑好用点。

    他们鄙夷的嗤笑着说我吹牛,怎么可能有人家里有电脑。

    直到他们真在我家见到那台被蕾丝边防尘布盖住的电脑,震惊的脸色一阵青红。

    “自证清白”的戏码一旦开场,往往是任何一段感情崩塌的开始。

    他们没再说我吹牛,开始背后翻着白眼骂我臭显摆。

    我困惑过、质疑过、气愤过,为什么坦诚相待换来的是伤害。在那个自我边界还不太清晰的年岁里,我甚至因为别人没道理的讨厌,开始讨厌起自己。

    初二时,班主任成功说服一波在班里成绩中游的同学疏远我。这些人里有两人原本跟我玩的很好,我对他们也算掏心掏肺。看着曾经交心的朋友,突然有一天单方面把我当空气,我越来越怀疑自己,连去问一句缘由的勇气都拿不出——你们为什么不跟我玩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难道我真的有这么不堪吗?

    不过他们没如班主任的愿去找学习更好的同学玩,反而跟班里的小混混们玩的越来越好。那帮小混混们难缠又无赖,借钱借东西从来不还,我一向躲得远远的。至此我有些庆幸,他们疏远了我。

    有一天,这两拨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直觉告诉我,他们在对我指指点点。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在人堆里嗤笑,我难过的眼眶发酸,强行绷紧脸颊不让眼泪溢出。我没转头看他们,装作认真学习的样子,在数学草稿纸上写了几个今天刚背的英语单词。又不争气的屏住呼吸想听清他们在讲什么。

    突然有人惊呼了一声:“又换新鞋了?”说罢好像是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了,赶紧捂嘴。

    我呆愣愣的看了看自己的新鞋,又偷偷看了几眼别人的鞋子,这些平时就在眼前的东西越看越陌生。

    后来这两拨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开始天天找我同桌麻烦。今天说她长得丑、明天说她穿的土……我看着同桌窘迫的低着头不敢回嘴的样子,突然怒向胆边生,气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虽然不敢直接找他们理论,但我突然把椅子往地上砸的特别大声,喊:“有蟑螂!赶紧去找老师打药。”

    此话一出,迅速引起周围小范围的骚动。

    大家都默认,蟑螂这东西只要发现一只,房间里就会有一百只躲在暗处悄悄繁殖。谁知道会不会有哪只又带着什么病毒。学校早就叮嘱过,只要发现就要及时告诉老师打药消灭。

    后来他们胆子越来越大,几乎是点名挤兑我同桌。我只敢偷偷安慰她几句,“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帮人就是闲的。”

    当时很流行虐恋小说,我看的上瘾,经常熬到夜里两三点,看不动了还要在心里怅然若失一会儿才能睡着。

    我一缺觉就容易反胃,不知死活的连熬几天追完自己心心念念的小说,吐得没力气,几乎在班里睡了一天。但偏偏这两拨人闹的越来越过分,我几次被他们挤兑我同桌的声音吵醒,终于没忍住说了一句,“能不能小点声?我头疼,谢谢。”

    他们惊讶的互相大眼瞪小眼。

    我没有一点多余的心力思考后果,直接趴桌子上继续睡觉,他们也确实安静了。

    但从那以后,他们挤兑我同桌也会带夹枪带棒的捎上我,“嘘!小点声~等会儿有人又该头疼了哈哈哈哈哈。”

    “嘿,艹,我还屁股疼呢。”

    “哈哈哈哈哈哈——”几人几乎同时爆发出讥诮刻薄的笑声。

    听得我脸颊一阵阵发烫,暗自后悔那天该多忍忍、不该多说那一句。

    深呼吸冷静下来,我想,他们有意无意的曲解我,早就不止这一两次,解释得不到理解,反而会让他们更肆无忌惮的得寸进尺。我劝自己,还有不到一年,以后再也不用见这帮傻逼了,犯不上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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