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亭脚刚踏进垂花门,远远的看见秦婉弯腰提着一桶水,趔趔趄趄的走进一楼。

    他目光朝院子一扫,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下人。

    走进阁楼里面,也没见人,秦婉也不知提着水去了哪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往上的楼梯,最终还是朝东厢房走去。

    待她洗完澡下来,再一起去正院饭厅吧。

    进了东厢,走到桌前,随意的拿起一本书,还没等翻开,屏风后突然传来警惕的一声,“谁?”

    色厉内荏,一听就是自己先吓坏了。

    他蹙眉,沉沉一声,“我。”

    细细的倒抽了一口冷气,顿了顿她才轻唤,“大爷?”

    “嗯。”他低头开始翻手里的书,屏风里传出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片刻后有轻轻的脚步声转过屏风,朝他走了几步又停下。

    “大爷要沐浴么?我现在就把浴桶洗干净。”秦婉都囧死了,前院门房不是说他在书房洗过了么?

    江予亭微转了头,半垂着眼,视线刚好落在她脚踝,皮肤白细,踝骨小巧,两根手指就能掐过来,不知是不是临时洗浴,没有准备自己的鞋子,脚上趿着他的凉鞋,十根脚趾露在外面,一个个粉嫩圆润,精致匀称,显得他那双今夏新制的凉鞋很丑。

    他嫌弃的转回目光,翻了页纸才漫不经心的问,“为何在这里洗澡?”

    秦婉柔声,“我提不动水上二楼。”

    江予亭疑惑,“这院里的下人呢?”

    秦婉解释,“陶妈妈她们留在大厨房帮忙,其他的人不知去了哪里。”

    这院里的老人清闲躲懒惯了,想是知道大奶奶和大爷今晚都在正院那边,瞅着时间去哪里耍去了。

    江予亭也知院里这种情况,只是看在母亲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进去继续洗吧。”

    若不是实在忍不了一身的汗,秦婉真想不洗了,她站在原地赧然了会,轻轻道,“好。”水是她自己提的呢,不能浪费,洗快点吧。

    小娘子消失在屏风后,他胡乱的翻了几页书,发现看不进去,索性到书架后的软榻上眯会。

    迷迷糊糊的刚要合眼,他远远的听到一声猫儿似的声音,“大爷您还在么?”

    两天两夜没怎么睡觉的人,差点被瞌睡瘾要了亲命,他勉力睁开眼,拧眉道,“在。”

    烦躁。

    听到他没好气的声音,秦婉小心翼翼,“我忘记拿干净的衣服下来了,大爷...可以帮我么?”

    江予亭从软榻上坐起来,怀疑她是不是克他的睡眠?他掐了掐眉心道,问,“放在哪里?”

    “在二楼,咱们...寝屋后面的一排壁柜里,家宴穿的礼服放在左边黄花梨木笼箱,选那件鹅黄色的襦裙就行,若鹅黄色襦裙不在,选烟粉色、藕荷色都行,就是要选暖色调的,千万别选白色。”

    小娘子絮絮的说着,江予亭突然就想起之前有一次,他从后花园的蔷薇架经过,看见她和江澜坐在花墙下,婉然的一副小娇嗓,说个不停,他听的耳朵痒。

    没想到时隔几年,同样的感觉又来了。

    “知道了。”不自觉的搓搓耳朵,他下榻,朝门外走。

    听他脚步声消失在门外,秦婉虚脱般靠在浴桶上,用块帕子盖住了脸。

    好丢脸。

    平时沐浴都是葵露伺候,她从没操过心,哪知自己一个人洗澡,不是忘这就是忘那,像没带澡豆、棉巾这些还能凑合,干净的衣服却不行。

    她有心里障碍,身子洗干净后,穿过的衣服不能再沾身。

    她也是犹豫了好就才叫江予亭帮忙的,虽然感觉他气很大的样子,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再耽搁下去,厨房那边开饭就晚了。

    等听到屋里又响起脚步声,秦婉赶紧从水里出来,用帕子简单的擦了擦身子,站到屏风后面,当听到江予亭说,“拿来了。”她忙将小臂伸出去,摇了摇道,“大爷,这里。”

    江予亭抬头,看到屏风外一条细细小臂,嫩藕似的白,皮肤光滑如腻脂一般,没来得及擦干的水渍都挂不住,凝成了水珠。

    他将衣服递过去,那“小嫩藕”嗖的一下就收回去了,速度快的惊人。

    这是把他当洪水猛兽了?

    *

    曹桂家的和张婆子打牌输了钱,回住的后罩耳房拿银子,进屋前她用手肘顶顶张婆子,“我不放心,要不咱们还是去内院守着吧。”

    张婆子嗐了一声,打趣她,“主子们都不在,你表那衷心给谁看?”笑了笑又道,“大奶奶和她那几个陪房在大厨房,大爷回书房洗完澡也去了正院,新媳妇的进门饭,怎么也得折腾到亥时,这中间的时间没人管,咱们正好玩一玩。”

    曹桂家的摸摸心口,“以前这院子没有女主人,大爷不在的时候咱们玩一玩没什么,现在有了大奶奶,再这么着总是不好。”

    男人们的天地在外面,不会为内宅那点事费心思,在大爷面前,她们只要不出大错就行,大奶奶就不一样了,管理院里的仆从是她最重要的庶务之一。

    张婆子想赶快把输了的银子赢回来,啧一声,“咱们是唐夫人的人,又不归她管。”

    曹桂家摇头,“不,咱们是大房的人,你觉得大房以后谁说了算?肯定是大奶奶呀,而且...”她放低了声音,“现在不是都在传,大爷昨夜和她圆房了。”

    对于这个传言,持最大怀疑的可能就是韶辉苑的人了,张婆子蹙眉,“可是灶房生火的婆子说,昨夜没叫水呀?”

    “那老婆子前半夜就睡着了,她知道什么呀,大奶奶陪房的陶妈妈,可是个能干的,说不定悄无声息的就安排了。”曹桂家的越说越不放心,扯着张婆子就往前院走,“还是去瞧一眼放心。”

    两人拐进内院,走到廊下,正好看到大爷从阁楼里走出来,后面还跟着大奶奶。

    老天爷呀?

    两人魂飞魄散,不约而同的撒腿就开始跑,跑到廊檐下,顾不得喘息,颤声,“见过大爷大奶奶。”

    秦婉换好衣服都要出门了才看见她们回来,心里自然有怒,她性子虽软,却并不会纵容没规矩的下人,若非急着赶去正院,即便知道这些是唐夫人的人,也要惩戒一番。

    如今没时间处理这些,她只肃着脸没说话,抬脚欲继续走,却发现前面的人山一样,站的一动不动。

    曹桂家的和张婆子仿佛感受到什么,噗通一声径直跪下来,连连磕头求饶,“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大爷其实没做什么,甚至脸色都未变,就那么平平静静的扫过来一眼,就叫人双膝发软。

    江予亭问,“今天内院谁当值?”

    曹桂家嘴开始哆嗦,“回回大爷,是...是...是李泉家的、冯婆子和...和...”她已经吓的不会思考了。

    江予亭没耐心听她继续说下去,转头吩咐李桐,“你去查一下都有谁,把她们的身契找出来,直接发卖了,还有其他不在自己位置当值的,身契也找出来,交给大奶奶。”

    他转头看秦婉,“是发卖,是送回溢香园,你自己决定怎么发落。”

    秦婉看着他黑沉的眸光,怔了怔才点头,“哦。”

    罚的是不是有点太重了?

    不愧是让整个京城都心惊胆战的刑部侍郎,一出手必哀鸿遍野。

    曹桂家的两眼死灰,张婆子则直接瘫在地上。

    完了!她们的好日子算完了!

    出了院门,秦婉还心有余悸,她原本想着扣半个月的月钱就已经是重罚了,哪想到是发卖,在她的印象中,下人犯很重的错才会被发卖。

    看来几年前,她第一次见他就吓的躲到江澜身后是有原因的。

    如此胡乱的想着,不觉就跟着他走到小竹林边的连廊上。

    太阳已经下山,那一片竹林黑影重重,不知道会有什么爬出来,她此刻胆子正小,即便跟他一起也不敢走。

    “大爷!”她忍不住喊了一声。

    江予亭被她声音骇了一跳,转身,目色凉凉的看着她,“怎么了?”

    “那个,刚才的事,谢谢大爷了。”怕他余怒未消,她开口先说好听的。

    眼底的凉意化开,他垂着眼觑她,“谢我什么?”

    微微上扬的尾音,仿佛是在嘲她自作多情。

    是啊,这是他的院子,整治下人合情合理,她怎么就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抱不平?

    双颊飞上两片薄红,她脑子一转道,“谢大爷帮我上楼拿衣服。”

    她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又让他想起那嗖的一声缩回的白藕臂,心里莫名浮出丝丝缕缕的燥意。

    “不谢。”他转回头。

    “大爷。”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又不高兴了,秦婉还是道,“可不可以走那条路?”

    她指着一旁的蜿蜒小道。

    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忙红着脸解释,“我怕竹林里有蛇爬出来。”

    江予亭瞳孔阔了两圈,看看竹林,再看看她,终是没说什么,就点头同意了。

    可是秦婉还是从他眼睛里读出了“鳃鳃过虑、杞人忧天”等等之类的词。

    不管了,被他鄙视也比踩到蛇强。

章节目录

未婚夫死后嫁给他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轻舟泛晚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轻舟泛晚并收藏未婚夫死后嫁给他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