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楚钦所说的那个家,孙颖莎已经两年没有去过了。

    上一次是两年前的暑假,她比预告的日期提前一天回来,想给他一个惊喜。

    可他一直加练到十一点,半夜回到家时,她已经在沙发上抱着礼物睡着了。

    她安静美好得像一个梦境,王楚钦呆呆站在门口,足足看了十分钟才敢靠近,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戳破幻梦。

    直到听见她沉稳的呼吸,直到触碰到她柔软的脸颊,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随即被巨大的惊喜包裹。

    他不忍心将人吵醒,小心翼翼地为她盖上毯子,然后远远坐在沙发另一端,留下一盏夜灯,看着她睡梦中的脸庞。

    她触手可及,这样的念头带给他巨大的幸福,训练带来的疲惫烟消云散,他甚至不舍得眨眼,想把这一年的份额都看完。

    第二天醒来,孙颖莎发现他在沙发坐了整夜,埋怨他为何不把自己叫醒。

    王楚钦终于能放肆地把她搂入怀中:“因为我做了一个特别好的梦,我要守着它。”

    之后的三天,他们都没有离开那个家,也没有离开彼此。

    可那个家,早已经不是孙颖莎的家了。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太晚了,现在回不去了。火车都停运了。”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不是河北,但却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把他带回正确的语境。

    王楚钦试图牵动嘴角,却连苦笑都做不出来。

    她向来是勇往直前的人,做了的决定从不回头,更何况,当初是自己抛下了她。

    可他还是想要挣扎:“没有火车,我可以开车送你。”

    孙颖莎笑了:“这点路,我早就不用人送了,我能自己走。拜拜。”

    她能独自跨越大洋,独自捱过难眠的夜,何况短短一段旅程。

    王楚钦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当初他说分手时,虽然下定了永失所爱的决心,但所爱不在眼前,所以即便苦痛绵长,却并不一下子致命。可是现在,她就在眼前,他睁着双眼,眼见她背向自己,越走越远。

    他踉跄着追上前,右手抓住她的手腕:“你……明天还会来吗?”

    孙颖莎摇摇头:“不会。”

    “那你………希望我赢吗?”他的声音几近哀求。

    孙颖莎叹了口气,像在敷衍一个难缠的孩子:“我当然希望你赢外协,毕竟咱们是一个队的。回去吧王队,明天还有比赛呢。”

    她就在他手中,他却全然不知,该怎么让她留下,只能放手。

    被迫澄清那一年,她顶着压力,也要在公关文里加上“永远”“最好”几个字,可如今,他连搭档朋友都算不上,只是曾经的队友。

    天坛东路里,一队二队上百人之众,他不过是其中之一。

    孙颖莎走出几百米,转过路口,被他抓过的手腕仍灼热发烫。

    她大口喘气,抵御着胸口翻滚的利刃。

    他们太熟悉了,彼此知道哪句话最能伤人,可与此同时,他们也互为对方的软肋——伤及对方的刀剑,终究都插在自己身上。

    她忽然有些绝望,即便有一天她能彻底放下,她也再不会这样爱一个人了。

    这爱缠绕得太紧,相爱的过程和成长的轨迹重合在一起,稍一抽离,便伤筋动骨。如果她还能再爱上别人,一定要若即若离,随时能全身而退。

    孙颖莎最终选了一家住过的酒店过夜。

    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冰冷的霓虹,她觉得厌倦。北京太大了,大到能容纳千万人,大到让她不知何处安身。

    她早已失去三秒入睡的能力,睁着双眼观察黑暗,数着时间流逝。

    他能睡着吗?大概也不能吧,麦芃的话真假掺半,彻夜接受治疗那句,多半是真的。她知道那有多么难捱,因为她有过相同的经历。

    不同的事,那时他总会在一旁陪她。

    疼痛席卷全身的时候,她会因为他心疼的目光而多忍一下,没有力气忍耐的时候,也会朝他发脾气,吼他不要在旁边碍事。

    他总是默不作声地坐远一点,等她情绪稳定一点,又回来笑她,哭鼻子又不丢人,为什么不让他看。然后用指节擦去她眼角的水渍。

    “谁哭了?那是汗!”她偏过头去不理他。

    “那我给你扇风。”他摘下脖子上的运动员证,在她耳侧轻轻扇动,证件照左晃右晃,像在跳舞逗她发笑。

    现在有人这样好脾气地哄他吗?他可不好哄。

    如果有,哪怕那个人是麦芃……

    闹钟响了,她猛地起身,穿好衣服出了门。

    酒店自助餐厅里,梁靖崑睡眼惺忪地扒拉着盘子里的五个煎蛋:“妹啊,你是不是时差还没倒过来,哪有人约大清早见面的啊?”

    孙颖莎喝了口牛奶:“以前天天六点上训,这都八点了。”

    梁靖崑打了个哈欠:“我都退役多少年了,早就过上人过的日子了,不上班就是好,你看你穿裙子多好看。也就大头想不开,还在那天天早六晚十。要是你当年把他一块儿带走就好了,省得现在受这个罪。”

    人在困倦的时候,嘴上就把不住门,他说完才想起观察妹妹的脸色。

    孙颖莎把杯子一放:“既然你提起他了,说说吧,咋回事。”

    “什么咋回事?”梁靖崑的眼神十分清澈。

    “还能有什么,他的伤怎么弄的?”

    梁靖崑掐指一算,眼神愈加清澈:“这不都两年前的事儿了吗?你俩分手有这么久吗?就高远结婚那会儿,要不是你劝他,他就退役了。”

    孙颖莎觉得这个桌上,肯定有一个人记忆或者精神错乱了。

    “他想过退役?还是被我劝住的?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他若是肯退役,自己定要放烟花庆祝。洛杉矶奥运会后,她不是没有努力过,想让他和自己一起离开。

    他也曾短暂地动摇过,但和教练组长谈后,还是决定再坚持一届。

    她知道,只要自己哭一场,他一定会抛下一切,可以后的日日夜夜,他都会为自己抛下的责任受折磨,哪怕那根本不是他的责任。他是她见过最心软的人,所以总要忍受良心的拉扯。

    所以她没有哭,而是笑着和他告别,约定三年后陪他征战。

    梁靖崑也被她搞蒙了:“对啊,你到底为啥不让他退役?”

    孙颖莎觉得不可理喻:“你为什么觉得是我不让他退役?”

    “他退役申请都交了,从英国回来又改主意了。队里本来安排他保守治疗的,让他保双打,单打都退了,他觉得不行,自己联系了积水潭的专家做手术。当时大家都不同意,觉得风险太高了,跟赌博没啥区别,弄不好以后走路都是问题,但他非要坚持,幸好最后成功了。”

    所以他开始相信运气,是因为他和上天豪赌过。侥幸赢了,便心生敬畏。

    孙颖莎拿起桌上的咖啡壶,深褐色的液体倒进玻璃杯。

    去英国三年,她也没有喝惯咖啡,可她现在需要一点苦的东西来刺激味蕾,来平衡内心的酸楚。

    “他什么时候去的英国?”

    “高远婚礼结束,他直接从广东飞的,我还笑他呢,连厚衣服都没带。”

    孙颖莎记得,那年牛津的圣诞很冷,早早就下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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