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有卫媞在活动室吗?”

    卫媞记得,自己刚上大学时,每逢节假日,身边的舍友和同学们都欢天喜地,她们只要拨打电话撒撒娇,哪怕不远万里,家长们也会来学校接她们。

    靳妈妈年纪大了。家里和学校跨了好几个省,卫媞舍不得让她一路鞍马劳顿,除了大一靳妈妈陪她来报道,之后从不提要求她来学校看望自己的事。

    可是自己一个人出行又实在寂寞,加之卫媞体弱不能经常出远门,她很快逛遍了学校附近的大小景点。

    最后,卫媞背着书包来到了社团活动室,一坐就是一天。

    学生活动中心在放假时也是冷冷清清的,走廊上偶尔有几个同学兴奋地讨论着什么与卫媞擦肩而过,大多数时候只有大堂里的钟摆声铛铛回响。

    从勤工俭学的男同学不慎撞见在活动室里黯然神伤的女同学的故事开始,起初有令人脸红的羞涩,然后有形影不离的陪伴,但是谁也不能猜到最后的结局,包括卫媞自己。

    酒店的房间门不算厚重,敲门声隐隐与回忆重叠,但是卫媞知道,此时门后站着的邱仲祥不会带给自己丝毫快乐和慰藉。

    什么是结束?是终止,是了却,是消灭,是死亡。

    卫媞打开房门的时候,平静得令她自己都有些心惊。

    房门外的邱仲祥背光站立,衣冠楚楚,显然是仔细收拾了一番,但还是略有些憔悴,拘留所的经历给他留下了一些他无法立刻处理掉的印记。

    卫媞漠然观察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一般,她毫无情绪起伏的目光竟然逼得邱仲祥微微一退。

    卫媞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她似笑非笑,“你想和我说什么呀?”

    邱仲祥因卫媞不再流露出恐惧的情绪而隐隐感到有些恼火,他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怨毒,但很快用笑容掩饰了过去,弯腰垂头,像是一个十足有礼的绅士,“不邀请我进去吗,亲爱的卫媞小姐?”

    卫媞侧身让开了一步,关门时手臂擦到了邱仲祥的衣摆。

    邱仲祥站在玄关打量着房间内室,床上的衣物,塑料袋里没有拆封的洗漱用品,几瓶水,酒店供应的餐食,这一次他距离卫媞是如此之近。他认为卫媞还没有脱离她的掌控,她不敢再和其她人待在一起,这使他心中得意。

    邱仲祥闭眼深深呼吸,“好香,你刚洗完澡吗?”

    卫媞的发尾还是潮湿的,她拿起床上的毛巾擦拭,闻言嘲讽道:“你难道瞎了?”

    “……”邱仲祥的目光跟随着卫媞移动,他沉默了几息,阴森森道:“你变了,真是没有礼貌,不像以前了。”

    “所以我在问你,你想要怎样的我?”

    邱仲祥脱下外套,将它挂在了窗户边,又打开窗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回头对卫媞说:“我记得从前,晚上我们两个在操场散步,你好温柔,眼睛亮晶晶的,我说什么你都在笑,根本不会生气。”

    卫媞从柜子里找出吹风机,插上插头开始打理头发,看都没看邱仲祥一眼。先是怀念过去,然后恶语伤人,最后懊悔自责,这几年来邱仲祥的手段从来没有变过。

    邱仲祥一如既往地不能接受她忽视自己,恨恨地快步追进浴室,控诉道:“但是这些年来你是那么狠心!我把我自己的心剖给你看,你却把我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一直跟在你身后摇尾乞怜,像条狗一样……都是你害得我变成这个样子,你有没有一丝考虑过我的感受!”

    卫媞关掉了吹风机,一边将电源线缠绕起来,一边心平气和道:“所以你要烧死我出气,对吗?”

    邱仲祥笑了,一手撑着洗手池的台沿俯下身来,贴近卫媞的脸庞,“怎么会呢,那只是一场意外呀,而且情况并不严重,对不对?只是一点儿爬山虎,房子里面可一点都没有烧到……我怎么忍心伤害你,我还有努力灭火,大家都看到了的。”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多么痴情。”卫媞的视线越过邱仲祥的肩头,突然惊呼一声:“啊,你的衣服要掉出去了!”

    邱仲祥不由自主地转头,“砰!”的一声,卫媞手中沉甸甸的吹风机狠狠打在了他的脑袋上。

    在失去意识前,邱仲祥都从没有预想过卫媞会反抗。

    几年来卫媞始终在退缩,偶尔暗自垂泪的模样就与他们初见时别无二致,这使得邱仲祥更加兴奋,更加割舍不下。可她总是那么不近人情,只有在痛苦与恐惧之下才会流露出那么一点脆弱,邱仲祥已经通过那场小小的“意外”验证了这一点,而今天他又为她准备了一份礼物……

    他像一滩泥巴,倚着浴室墙壁摔倒在地。

    好半晌,卫媞怔怔地,她的双臂因骤然用力而微微颤抖,“我以为……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浴室里静悄悄的,邱仲祥扭曲的身体纹丝不动。

    卫媞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紧紧攥在手里的吹风机也被丢到了一边。

    等她气息平复,就立刻拿来衣物绞成绳状,将邱仲祥的双手紧紧捆绑在他背后,双腿和双脚亦如是。

    接着她想了想,又拿塑料袋套着手,脱下了邱仲祥的鞋袜,将袜子团起塞进邱仲祥的嘴里。

    “希望你喜欢你自己。”

    做完这一切,卫媞把邱仲祥之前挂在风口的外套取下来,丢进浴室,想关门,却不留神夹到了邱仲祥的脑袋,“对不起。”卫媞彬彬有礼地道歉,然后将他的脑袋踢歪,关上了浴室门。

    直到又坐回床上,卫媞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我这是在做什么?

    卫媞看向安静地闭着的浴室门,门的另一边躺着让她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的罪魁祸首。

    她以为他是那么强大,强大到让所有人都只能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的身影,可是不过是一只吹风机,他就被击倒了。

    卫媞感觉到有点可笑,又觉得荒谬。

    她觉得浑身发热,又咳嗽起来,愈演愈烈。直到她忍不住抬手想要捂住嘴巴,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什么时候泛起了密密麻麻的荨麻疹,看起来红肿吓人,是很严重的过敏反应,而她没有一点感觉。

    卫媞默了默,才想起自己现在没有任何痛感,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身上的症状。

    因为没有防备邱仲祥会从她花粉过敏这个角度恶心她,卫媞随身并没有携带抗过敏药物,只能在症状还没有发展到十分严重时迅速赶往医院。

    打开房门,卫媞顿了顿。

    曾经的她打开了一扇门将邱仲祥迎进自己的生活,现在她要将邱仲祥独自留在门内了,至于接下来怎么处理,并不是当下她当务之急。

    卫媞冷下心肠,同时怅然若失,想起那个腼腆羞涩的男孩,“如果你从来不曾出现在我生命中,如果我和你没有任何联系……就好了。”

    她摇摇头,将回忆抛在身后,“你已经在我生命中占据了太多篇幅,我已经不想再和你有任何故事了。”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

    因为离卫媞最近的医院只有一公里左右的路程,而且在呼吸新鲜空气后自觉症状已经减轻了许多,她打算徒步过去。走在一片接着一片驱散黑夜的光晕里,卫媞还有一点莫名的亢奋。

    她竟突然有一点体会到了邱仲祥的感受,掌控不论是人或事的体验都让她感觉到新奇。

    除了平白失去的痛觉,这个问题卫媞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是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的,只要将一切阻碍她前进的因素除掉就好了。

    因为心中踏实又放松,卫媞甚至在医院简短地睡了三四个小时,返回到酒店时,才堪堪八点钟。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卫媞被一个匆匆赶出酒店的人撞得身体一歪,也只是在对方慌张的道歉中好脾气地笑笑,表示了不计较。

    那人的神情倒像是见了鬼似的,畏畏缩缩地瞅了她一眼,然后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卫媞心中一沉,难道说是邱仲祥搞出了什么动静?她立即回到自己房间所在楼层,楼道里静悄悄的,而自己房间房门紧锁,内里寂若无人,并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她稍稍放下心来,还并不打算进房间,想要返回餐厅取来一些新鲜的吃食。

    不曾想一回头,一个小女孩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到自己身后。

    “什么!”卫媞被吓得一个激灵。

    小女孩的眼睛亮得瘆人,直勾勾地盯着卫媞,那目光似乎穿过卫媞和道道房门,直达世界深处。

    “切断了,切断了!”小女孩突然大叫起来,尖利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中,像刀片不停划过卫媞的鼓膜。

    她一动不动,狂热的神情和呆板的肢体动作形成了诡异的对比,让卫媞心惊不已。

    “你是谁家的孩子?”卫媞捂住一边耳朵,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拨打前台电话,她有点生气,语气生硬道:“你的家长呢?吓唬人好玩吗?”

    小女孩闻言哈哈大笑,大喊着一些稀奇古怪的胡话跑走了。

    卫媞站在房门口,耳朵嗡嗡作响,这下她也没心思下楼吃饭了,没好气地回房收拾行李。

    “喂,你醒了吧!”她脱下外套,从行李箱中翻找出了一条红丝绒长裙,“我警告你,以后离我远一点,不然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邱仲祥如今的形象在她心中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臭污泥。

    “我不想再靠近你的险恶用心,所以你自己努努力给自己松绑吧!”

    浴室里没有什么动静。

    不会是被他自己的袜子臭晕了吧?

    卫媞才不在乎这个。

    她敲了敲浴室的门,“一会有保洁来收拾房间,你也不想我们之间的‘情趣’被其他人知道,对不对?我手里还有你的照片哦。”

    说到这里,她心中有些不适,但一时半会儿没有想明白这股不适的感觉来自哪里。

    她继续强装刻薄了一会,学着邱仲祥的样子又是恐吓又是威胁,浴室里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卫媞也安静了下来。

    一种诡谲怪诞的感觉慢慢笼罩了卫媞全身,她试探着伸出手,慢慢地按下浴室门的门把,打开一条缝隙,然后震惊不已地一把全部推开——

    她用来捆绑邱仲祥的衣物散落一地,而浴室里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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