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冬寒未退,清晨格外冷。

    院内时不时传来一阵闷响,似是重物砸地的声音。

    又是一声闷响。

    久安宁借力翻身滚地,这才没被折玉摔到冰凉石板上。

    晨风刺骨,瑟瑟灌入她衣袄间隙内,企图塞入寒意至她体内。

    少女单膝跪地,剑锋般凌厉的目光紧盯着悬空的长枪,愈发晦暗。

    她一脚蹬地,身子在空中飞速转了一圈,直直向折玉奔去。

    长枪晃动得厉害,浮空而起,横向人身前。

    此举正中久安宁下怀,富有力量的长腿伸出,鞋面轻踢枪身,人趁此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地。

    长枪已然被女孩握于右手,没了动静。

    久安宁挑眉,擦去脸上的泥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准备起身休整之际,枪身蓦然震动,一个极速回挑,将女孩的手腕扭了个面,连带着胳膊拧了起来。

    她一时吃痛,被长枪辖在地上,握枪的力度仍不减半分。

    一人一枪久久对峙,谁都不肯让步。

    旁柳和三尺回到凤栖山,进院便撞见此等画面。

    同为灵器,它们自然能看到折玉的魂识,此时正悬在枪身之上狠狠瞪着女孩。

    它俩飘至两者之间,劝二人各退一步。

    旁柳晃着小手焦急检查久安宁全身:“幸好只是些摔伤。安宁君不要与折玉大人较劲,化干锅为玉果可好?”

    三尺隔挡住折玉看人的视线,附和道:“对呀对呀,何必大动干戈呢?这其中定有误会,二位勿要动气。”

    一人一枪齐声道:“错不在我,让祂先松手。”

    旁柳和三尺夹在中间,接受着两方的冲击,它俩背贴背缓缓从两者间滑出。

    屋檐上的雪滑落,一层一层砸了下来,雪尘如沙粒般在院内漫起,糊了众人的视线。

    雪块砸至长枪顶端红缨处,折玉一时吃冷,到底是败下阵来,率先撤力。

    久安宁紧握住枪,将胳膊与手腕正了回来,挺直立于院中。

    她看不见折玉的魂识,自然不会为祂此时的讽刺挖苦所气,一句都听不见。

    女孩默默盯着长枪,不知心中作何感想,只是立在原地。

    折玉怒极,红缨上的雪块被风吹后已然快凝结成冰,祂冻得瑟瑟发抖,说不出一句话。

    久安宁转枪一圈立于地,枪身与地面的碰撞力度之大,红缨上的雪尽数抖落。

    折玉肺腑一震,气极反笑。

    室外实在湿冷,少女久不见进屋的架势,让折玉一时愤懑无言。

    师无虞被灵妖们吵醒,匆忙晨起后见到这幅情景,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长枪见到他又震动起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是告状就是控诉。

    久安宁小臂一抖,掂了下长枪,警告之意不用明说。

    折玉:………

    师无虞:………

    “你这孩子,院内这样冷,站了多久?还不快进屋?”

    师无虞招手,见少女肩面衣衫微湿,又急又气,说着就要走下台阶。

    久安宁不想让师无虞入院内受风,旋即动身迎了上去。

    刚迈出两步,手中长枪趁她不备,陡然一横,绊住她迈出去的小腿。

    少女早早注意到长枪的起势,暗地咬牙,上身仍扑了出去。

    意料之中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久安宁闭眼扑入来人怀中,双手环过精瘦的腰,下巴轻垫在他肩膀上,鼻尖绕着那股熟悉的冷竹香气。

    师无虞的手自她臂下穿过,稳稳扶住了她的腰身。一切发生之快,他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师尊方才可有看见?是长枪出手在先。”

    一道闷闷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两分受气委屈意味。

    “昨夜怎么跟你说的?站起身来,为师看看摔着了没?”

    师无虞双臂向上使力,欲将人拉起,怀中人却纹丝不动。

    “摔得狠了?”师无虞偏头,不知耳侧埋着的脑袋在想什么。

    久安宁非但不起身,还全身撤力,扑在师无虞身上。

    “祂今早摔了我十余下,身子几处淤血了。”

    少女拖着调子,将师无虞晨起前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师无虞抱人吃力,喉结上下滚动一番,见怀中人没有起来的架势,只得摸头安慰。

    “罢了,你若不喜,便换件灵器。”

    地上的折玉枪身一震,似有难以置信之样。

    旁柳和三尺连忙上前,合力抬起长枪,退出院内。

    天又飘起了雪花,与雪粒子交杂落向大地。

    一枚雪花落至师无虞背后青丝,是个标准的六角。

    久安宁盯着它,轻声开口,喉部震感通过肩颈,让师无虞清晰感受着。

    “无碍。总有一天,它会心甘情愿服了我。”

    雪花落在师无虞眼睫上,慢慢化开。他怔愣一瞬,未有言语。

    雪势渐大,男人撑不住的前一刻,女孩从怀中起身。

    久安宁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望了望师尊的袍子,心道果然深色耐脏。

    师无虞神色早早恢复如常,持着往日仙风道骨的模样,走在女孩前面回房。

    *

    天剑宗

    高阶之上,一位身袭藏蓝白条长袍的长者端坐,精神矍烁,不见龙钟老态。

    阶下站立百余名弟子,殿内极致安静。

    一弟子站于沉木椅座侧旁,向宗主作揖行礼。

    “父亲,胜出选拔者皆在于此,共174名女弟。”

    坞慈真人颔首,缓慢开口,声音却高亢响亮,遍及殿内角落,足见修为之高。

    “既入天剑宗道门,日后必当读耕俭勤,不可怠惰因循。入门一日,天剑宗必荫庇到底,望尔等日渐长进,赓续宗门之风。”

    殿内娇俏女声齐道:“谢宗主赐教,弟子知晓,必铭记在心。”

    他面上和煦,语气轻缓,如同家中长辈提携新弟子。

    阶下众人悬着的心都慢慢放下,殿内气氛如春日化冰。

    阶下少女们雀跃交头私语,坞慈真人笑眯着眼睛,如同看己出般慈爱,忍不住又添关照之语。

    “修界不比凡间,初至身体不适者,可前往息寿峰天池浸泡调养。不甚了解之事,悉数过问尔等师兄师姐。”

    他说完之后便翩然离去,其子劭炘衍留下为众人主持入门礼。

    礼成,一众女弟正式入了天剑宗道门,在师兄师姐的带领下有序离殿,回到各自的住处。

    人群中,一女孩手肘轻拐了下身旁的人,自来熟道:“你是湖江一带沈氏三姑娘?我叫谢禾吟。”

    沈知意走路被人打搅心下不喜,蛾眉轻蹙。

    听闻女孩报上家门后,不易察觉的不耐顷刻散尽。

    东衡谢氏乃名门望族,远在沈氏之上。

    转头沈知意脸上盛满了欣喜,不一会儿便与谢禾吟交谈甚欢,两人约好日后作伴。

    “真是生得好时候,碰上天剑宗广招女弟,不然,真是生世与修界宗门无缘。”

    谢禾吟泡在天池之中,身上的寒气褪去几分,舒服得迷上了眼。

    沈知意随之附和,心思随之飘远了些。

    天剑宗此次选拔面向九州十四带,条件甚为宽松,前后持续七年之久。

    即使这样,她也险些没能选上。

    幸而,她抚上自己细嫩的脸,透过水面自赏。

    若不是生得好看,她真是连入门的门槛都摸不上。

    想到参选时与劭炘衍对上的那一眼,沈知意红了耳根,靠着池壁的身子下滑,将烧烫的脸泡在水中。

    天池所在的息寿峰为天剑宗群峰之冠,冒出热气直逼苍穹,成宗门一番壮观景象。

    *

    廊下,师无虞匆匆而过,最后一段路程几近跑了起来,罕见失了往日悠然模样。

    玄影闪入寝殿,反手掩门,一股污血瞬间从胸腔呛涌而出。

    他面色痛苦,指节不受控制地僵硬蜷缩,按压在胸口之上。

    衣衫之下,心口处的经脉皆呈血色,浮于皮肤之上,隐有蔓延之势。

    男人跪坐于地,没了平日的矜贵优雅,表情近乎狰狞。

    他咬牙抬手,一个玉瓶飞速落于手中,颤抖的手调用全身气力,倒出十余颗赤色药丸,尽数捂入嘴中。

    良久,身子不再发抖,痛苦之色自面上消减。

    师无虞仍跪坐着,青丝散乱,不知作何所想。

    垂在地板上的手冰凉至极,即使运输内力回温,也只是杯水车薪。

    于他倒无所谓,只是少女近日时常对着这双手沉思。

    此次出关以来,身体常感不适,深夜无眠,青天难醒。

    这几日皆是被灵妖们吵醒,去给一人一枪主持公道。

    自出了库房,折玉愈发不怕他了。

    师无虞眼眸一暗,深知上古灵器通晓万灵,自然是觉察到他的变化了。

    如今折玉尚与久安宁较劲之中,一时半会儿应来不及深究原因,短期内许是不会有告诉女孩的风险。

    思绪至此,他缓缓抬起手,摸向右肩。

    那日少女耍性子,便是将头埋在这里。师无虞闭眼,如同肩上还残留余温。

    若不是当时身体吃紧,他自然不会催撵久安宁起身。

    如今师徒二人相处间话语甚少,但总归还是徒弟说的话多些。

    女孩幼时带给凤栖山的热闹,如同云烟消散不可追溯。

    师无虞自觉枉为人师,日夜常思虑懊悔错过女孩七年成长,即使他是迫于无奈。

    或许当初不该收她为徒的,他如此想道。

    救下后应趁人未醒,送至玄崇子膝下,托他照养,无非自己欠下人情罢了。

    可如今,事态已经不由他事后规划了。

    少女已快过他肩高,活生生一个人。

    通俗点讲,孩子生下来哪有塞回去的理儿。

    门外一道脆声响起,师无虞心惊,人至跟前他竟都尚未觉察。

    少女高立马尾,修长飒利的身影透于门窗上。

    “师尊,可否允徒儿进屋说话?”

章节目录

替师尊婉拒无情道Offer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东习客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东习客并收藏替师尊婉拒无情道Offer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