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魄持续横生,皆以飞蛾扑火的架势一层层围上来,鬼灵地钻空子想踏过界碑。

    久安宁扭抢守在原地,处理掉刚围剿上来的一波妖魄,额头一颗汗珠滚落,滴淌睫羽之上,入眼生疼,糊了视线。

    欲后退返程的腿仿佛灌了铅,移动不了一步。

    身后是青山环抱之中的青辛镇。

    安静坐落在那,如同一位沉默的古稀老人,万家灯火通明的妆点,又使得它像一个朝气活力的少年。

    无论哪个形象,此刻它都站在那里,静望挡在界碑前的久安宁。

    “咻——”

    一张灵符打破胶着场面,飞速向少女冲来,引得她下意识侧身躲过。

    铃声入耳,久安宁忽然反应过来,边闪身躲过扑来的残骸,边抽空看向灵符的位置。

    赤红小字较之前排布得散乱,昭示了主人动作的紧促:回去,这里我能处理。

    她身处界碑之前,死死格挡住想冲入小镇范围内的妖魄,那抹红影却是在更前处遭邪物重重围住。

    他身姿翻飞,动作优雅却不拖泥带水,扬手摇铃间,无数妖魄倒地淹灭。

    仰腰避过贴脸飞来的断臂,龙血玄黄间隙,他竟有闲心偏头向她一笑。

    “有劳。”

    清冷有力的声音既出,久安宁不再犹豫,果断捏符传身回到凤栖山脚。

    落地后飞身上山,身形快成白影。

    带起的风吹醒睡眼惺忪的护门草,明黄色空洞双目精光一闪,慢一拍破口大骂:“无知小儿,安敢扰此清静!祸事已生,留命于此!”

    草们叽里咕噜不齐地喊了几句,转首看向上山长梯口,发现早无人影后开始摆烂。

    骂了快十年,虽然每次见还是不太能想起这人是谁,但总觉得有点面熟。

    像以前吓过的一个小丫头。

    待闪身到山顶,院内狼藉不堪入目,久安宁心顿时沉了下去。

    后脑泛起凉意,让人险些从台阶边后仰了下去。

    呼吸瞬间变得错乱,她强稳心神跑向殿内,经过门口时被绊了一跤,直接摔倒在地。

    拉出与她迎面相撞被压在身下的三尺,久安宁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在问:“三尺,哭什么,师尊呢?”

    她抬手为灵妖抹泪,哆嗦的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泪越抹越多。

    三尺迷糊仰头,一滴泪砸进了它的眼睛,视线再次模糊

    这次它望见双眼充血的安宁君站在面前,一时竟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

    见熟悉的人回来,整夜的恐惧与无助再也憋不住,小灵妖紧紧抱住她腿,攥着衣袍的手不住颤抖。

    它嘴角委屈得向下撇,哭得哽咽,一抽一抽地凑出一句话:“仙君、仙君走了!”

    简单的几个字说得如此艰难,只字片语便是一道惊雷,狠得让人大脑宕机,呼吸不过来。

    三尺鼻子一皱,扑进久安宁怀里无声啜泣,淡绿色呆毛扫过少女鼻尖,牵起一股痒意。

    昨夜至今日凌晨,灵妖的脑袋始终未完全接受这个事实,说出那几字时,它也格外恍惚。

    难受的耳鸣过去,周遭的声音才逐渐清晰。

    久安宁随着三尺跌撞跑入殿内,盯见地上躺的那人时,心犹如遭人豁开了道口子,撕裂出大小不一的小孔,疼得漏了一拍。

    她脸色惨白,临跑到人身边时跌了一个趔趄,带着扶她的旁柳摔坐在师无虞身旁。

    “已经没有灵息了……”

    旁柳望向少女的眼神尽是担忧,它不自觉地拉住身前人的一角衣袖,生怕她也会消失。

    地上的人躺得安详,若忽略去嘴角的血,其面上神色倒还比平时温和了几分。

    严格来说,是往日的平时。

    这年开始,师无虞极少似从前绷着脸,脸上甚至时常隐有一抹笑意,就像这时的表情。

    先前揪心的疼痛达至顶点,沉闷之下折玉终于能喘过气。

    透过主人的视野,祂不可置信地呆望眼前发生的事。

    原来方才的那股心慌并非因为久安宁,而是因地上这人所起。

    其实二者结果相差无几。

    躺地上的人出事了,站着的人能好到哪去?低迷的状态依旧会牵动作为灵器的祂不安。

    折玉凝眉沉思,心里无端烦躁起来,事情全乱套了。

    他怎么会死?

    久安宁探寻灵息的手连连不稳,试了几次才有了结果——通身灵息荡然无存。

    她嘴唇无法控制地抖动,艰难地从牙关发出声音:“师尊,师尊……”

    醒过来好不好,不要吓我,师无虞。

    正当久安宁伸手想要为他抹净嘴角的血时,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与脸咫尺相隔的手顿住,瞬间召枪反握警惕回望奔来的人们。

    眼见黑压压的一群人直冲师无虞,闪泛寒光的银枪一横,她只身挡在屏风前,止住了一众老者的步子。

    久安宁认得其中几人,皆是九州群山山主,无一不是资历深厚之辈,师无虞曾与她闲聊时介绍过离凤栖山近的几位。

    不怒自威的长老们立于殿内,显露强大压迫感的身形将殿门挡得严实。

    为首的瑱乙真人上前一步,不容置喙地开口:“天命在上,事态紧急,无关戏儿退出殿内!”

    他声色俱厉,其两侧随行长老不苟言笑。

    目光透过纱娟屏风,粘在地上那人身上,俨然未将与他们对峙的少女放在眼里。

    下一秒,寒光闪过众长老大惊失色的脸。

    眼前这黄毛丫头非但寸步不让,还冷脸将长枪抬高,逼他们不得不后撤了几步。

    无关戏儿,师无虞出事她若是无关人员,这些来历不明的人算什么?

    此番无礼莽撞架势,看上去不像是要救人,倒像是想劫人。

    袖下的拳头握紧,指甲嵌入皮肉掐出血痕,久安宁冷冷盯着眼前众人,双方剑拔弩张。

    冲突一触即发之际,殿门处一柄拂尘挥打,飞进一位鹤首老人护在少女身前,掀起的罡风逼得众人又后退几步。

    “说好的跟在老夫身后,一群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这么着急作甚!”

    玄崇子脸急得煞红,花白胡子不住抖动,噼里啪啦好一顿骂,众人硬是也没还口,老实受了下来。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玄崇子知晓该面对的始终逃不过,面上升起视死如归的神情,转身径直迎上久安宁直勾勾的眼神。

    偶尔不着调的老人此时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正经,万千话语浓缩为轻拍少女胳膊的动作,“这里交由前辈们来就好,随旁柳和三尺去休息一会儿吧。”

    一滴清泪落至老人袖腕处,在布料上晕染成团,无数质问堵在喉间来不及说出,久安宁被“劝”到了殿门外。

    殿内众人围在屏风后忙作一团,围着地上玄影又是起阵又是调灵又是结息。

    忙碌之下,无人再有心思理会门外的人。

    尽管她才是现场与师无虞关系最亲近的人。

    久安宁吃力扶住门框,不肯离去,腰间不知何时遭妖魄伤出的一道几寸长伤口开始溃烂也浑然不觉。

    直至望见师无虞起身虚坐了起来,她充血的双眼瞬间睁大,极力捂住嘴才将呜咽哭声忍了下来。

    过了许久,被长老们环绕而立的人缓慢抬眼。

    陌生而凉薄的目光绕过跟前碍眼的衣衫,落在殿外少女身上。

    他眼中无神,嘴轻启轻合,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鲜血染上苍白唇瓣,成为周遭深色衣衫中唯一一抹亮色。

    长老们无心顾及外界情况,无声炸开了锅。

    其中一人瞥见伫立门口的白影,横眉示意随身童子将人带走。

    领命的童子瞧见外涌黑气的伤口,吓得惊呼出声:“这么重的尸毒,再不处理得落下病根了!”

    久安宁心知呆在这除了惹长老们防备,帮不上任何忙。

    经童子与灵妖搀扶,她步履蹒跚前往偏殿。

    虚惊一场的喜悦盖过冒血伤痛,泪直接从眼眶中滚出,一颗一颗地砸到地上。

    师无虞,你不能有事。

    “灵息全身封死,心智少存,不容乐观。”

    大多修士皆会探寻灵息判断生死,却极少有人知晓把量体内命力的秘法。

    此法子更为准确,却因需要极强功力,掌握者屈指可数而近乎失传。

    事发后灵妖们未感知到灵息,误会人已亡故。

    慌神过后旁柳奔赴平月山,急求玄崇子前来主持局面。

    瑱乙真人探查了全身情况,神情严肃转身陈述了情况,使得殿内众人面色无一不难掩诧异。

    “青珩仙君早早大乘得道,当享万寿无疆,现下这……唉!”

    一位老者长吁短叹,未道尽的话恰恰是在场数人心中忧虑。

    修界无人不追求永生。

    在场长老皆至大乘之期,距离永生只差临门一脚。

    但就是等待得道飞升之日来临的这一步,多的是抱恨九泉之人。

    亘古通今,得道飞升者无数,少年飞升,留世息民积福者,唯一人。

    惊群动众,开了飞升后仍存世行道的先例。

    齐天憾举为忧虑飞升的修士喂了颗定心丸,正当所有人逐渐相信飞升后还可留世永生时,出事了。

    此时,殿内众人一如百余年前那时不解。

    各自心怀鬼胎,默然凝视闭眼背倚玄崇子臂弯的人。

    究竟是强留人世有违天命受惩,还是当年此人根本没有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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