缟羽色斗篷行至入凤栖山脉的密林已是夜半,脚踩丛枝发出的动静显得格外清晰。

    先前高悬的明月躲至乌云背后,渐深夜色附和身后凉风,包裹住步履不停的久安宁。

    出了林子,就是凤栖山。

    模糊不定的记忆这般告诉少女,引得杏眼染上几分急迫,不似往日轻灵的步伐再次快了些。

    虽知九夏夜凉如水,可林间浸入身骨的冷意实在古怪,犹似倾巢而出的白蚁钻烂衣衫,爬入肌肤啃噬肉血。

    身体带来的不适不足以成为心慌的源头,周身若有如无的脚步声才该是。

    匆忙赶路间隙,久安宁猛地回首扫视,身后草木摇曳,花是花,树是树,并未发现有何异样。

    时间已耗去不少,焦急挤走疑色,抢占了其在黑眸中的位置。

    白影孑然转身,决心不再逗留,全心赶路。

    正在这时,身后林木悄然聚生一阵凉风,声势浩大地向无法察觉的人卷去。

    久安宁停在蜿蜒出两条林间路的交叉口,面上浮现出的愈浓不安,是为糟心回忆哪条才是通往凤栖山的道而起。

    见此,庞大风形的中心显露深不见底的漩涡,不留余地扑向白影。

    害人这方面,它尚未失手过,此次亦会如此。

    风形伸碰至斗篷表面的瞬间,暗处加急的脚步瞬停,隐含盛怒下了死手。

    耳后青丝遭莫名而来的凉爽夜风吹拂,牵附上了嘴角。抬至半空的手未觉冷意,久安宁决定摘下斗篷。

    没了厚实布料遮挡,头皮在获得与新鲜空气沾染的同时,迎来了无遮挡而生的不安全感。

    “胆子可真大。”

    一道阴寒虚弱的声音乍响,少女猛然退后数步,惊得枝头鸟雀纷飞。

    久安宁定下心神,搜罗记忆后踏上一条道问话:“你醒了?帮我看看去凤栖是不是走这条路。”

    说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沉眠数月的折玉。

    神枪魂识脸色极臭,抱着胳膊拧眉瞧人,“回凤栖作甚?你身子未彻底养好,瞎跑个什么劲?”

    “生死劫已过,先前同你说好的……”

    “是这条道。”

    清冷嗓音未道完话,折玉突然出声打回话头,就先前问题给了答案。久安宁了然点头,沿道疾步行走,一人一枪陷入短暂沉默。

    未走出多久,少女察觉到先前消失的脚步声跟了上来。不管对方有没有恶意,这样被人跟着总会觉得不放心。

    她犹豫片刻,老实戴回了斗篷,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脚步声似乎又消失了。

    不知走了多久,杂草横生的小道尽头,终是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快出密林了。

    久安宁停步倚住长枪,调整紊乱呼吸的同时,出声打破了沉默:“不用顾忌什么。”

    她知道折玉在想什么。

    “我不是什么善良大方之辈,过了这个村,以后再想毁约换主,多半不会答应你了。”

    修士与灵器结下契约时间越久,彼此羁绊越深。

    即使是刚结契就毁约,修士亦会受到随之而来的伤惩;更不必论结契经年,修士受到的伤惩只会愈重,更有甚者会丢了性命。

    因此,选择灵器从不是儿戏。

    天下修士自修行入道,无一不幻想过未来属于自己的灵器方属何物。

    如何择对适己的灵器并与之磋磨至相视莫逆,是贯彻所有修士毕生的课题。

    久安宁是否后悔过选择折玉?这个问题她说不清楚。

    当初选祂,似乎全然是为了阻止师无虞步入前世的后尘,那时想不出更好办法的她,干脆选择夺了他杀来滔天血孽的灵器。

    如今残缺的记忆经不起推敲,其余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也不想整日追问自己或是旁人,仅为了些掐头去尾的往事。

    譬如阻止师无虞化身魔头是如何同这一世选择灵器扯上关系?

    久安宁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就是为这个缘由,择了折玉为灵器。

    哪料神枪心性高,通身傲气,旧时荣光不允祂为新主折腰,结契多年,吵了多年。

    现下同对方将毁约换主摆到明面,一乃她先前有言在先,答应过折玉那她便一定会兑现承诺;二乃不管折玉出于何种心思,她都不能再等了。

    结契多一日,届时毁约久安宁受的伤惩便要重一分,她没理由无端找罪受。

    何况,她如今也急需趁早寻到适合且忠心自己的灵器,否则失了器物辅佐,当下难以立身。

    折玉更讨厌久安宁了。

    如此冷冽悦耳的嗓音,偏生净说些不留情分的话,往日如此,现下亦是如此。

    若是不说方才这番话,祂便好性子地陪人指路去到凤栖,一人一枪就当无事发生多好。

    可她便要重提祂不爱听的旧事。

    折玉冷哼一声,装作听不见般隐去魂识,浅眠休憩而去。

    久安宁见状不再言语,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已仁至义尽。反正一时半会儿寻不到新灵器,那便随对方作去吧。

    走过山脉接壤地带,熟悉的草木虫鸣吹过识海缺失的角落,名为故事的琴弦将时间拨回某个相似的夏夜。

    只身走出林间的人停步,眼带迷茫。久安宁记得,她曾同谁走过这条路。

    从平月回凤栖的路。

    回忆随山风跑过山岗,那时的所见所闻如同仲夏的热浪袭来。

    率先记起的场景里,路边长草过她肩高,自己的手放在一只垂低的掌心里。这是重生后的小时,牵她的人她却看不清。

    随后忆起的场景中,她的视野出奇开阔,伏在人肩的脑袋几近要碰至沿路横伸的松枝。这是重生后长成,背她的人她依旧望不见。

    白影伫立原地许久,久到高挂的天狼星自黝黑天幕的东边换到西边,才迈出了下一步。

    自此,再未停下。

    伴随暗处那阵脚步,久安宁终是走到凤栖山脚下,望见了身形较记忆里小去不少的护门草。

    挺身迈过界碑,长草们仅是抬眼瞧了她一眼,随后继续阖眼伪装成普通草木。

    没等来预想的呵斥,大步流星跨走长阶的身影停滞一瞬,随后走得更快些了。

    白衣下的拳头攥紧,脚下更是生了风,一字过,久安宁已是到了凤栖殿门口。

    碧瓦朱檐,游廊水榭,入目建筑无不让她倍感熟悉。虽说是重游旧地,却生不出半分近乡情怯的势头。

    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久安宁只记得同灵妖们和归终在一起时的日子了,多是欢闹的。

    并且,几个时辰前她就在同他们小聚,实在没有睹物怅惘的道理。

    可为何自己偏要跑回来呢?

    久安宁草草看过正殿和常住的几处偏房,又跑遍了剩下的屋子,练功房、机关阁、储物台……

    每次推门入室,飞落而下的灰尘总能呛得人咳嗽。

    扶在门框上的手指无意识敲打,久安宁挥手运法,关上了先前推开的所有门,绝然掉头跑了出去。

    少女飞身跃入书室,轻快的身影与地板相碰,除去脚印没生出任何动静。

    进到藏书阁及地宫深处,记忆中的油墨竹卷香气遭腐朽难闻的怪味代替,使得她眉心紧拧,当即调用法术开始了清扫维护。

    伤后首次大幅动用灵力,等书室重回往日书香盛况,人也累得直不起身。

    久安宁向来是个书虫,因唯恐漏掉污垢没处理而伤书,事后又开始了巡回检查,期间几次本意取书擦拭,最后猛然从看书入迷中回神。

    检查完最后一片区域,她捧住点上驱虫香的铜炉,走到角落处蹲身放下。

    做完这些,便该走了。

    “嗡——”

    拖垂的素白衣裙离地之际,身后石墙突生闷声动静。

    久安宁讶然望向这面缓缓打开的暗门,方才打扫时见其简直与寻常墙壁无异,让人只道是此处本就无路。

    知晓是时间到了,书室又对自己开了禁地,她按照习惯入小室转悠了一圈。

    入室前久安宁便打量好了,时间紧,此次便不一一翻阅里面的书了。

    哪知踏入小室,里面仅竖有一面书架,其上放着零星几本书,甚至都未摆满架子。

    罢了罢了,就几本,看起来快得很。

    久安宁就着下裙擦净手,迫不及待上前观望都是什么来头的古籍,竟能独享一洞小室收藏。

    毕竟在凤栖书室里,濒临孤本的古荒书也仅是放置于地宫寻常一书架上。

    翻开清新油墨味尚存浓郁的书页,久安宁满腔期待冷却了几分,这书才写完不久,非稀世古书。

    若非其上字迹润分玉莹,秀溢春芳,这几本书今日定留不住急着走的她。

    可书里的内容,着实提不起少女的兴趣。

    见一时浏览不完,久安宁干脆盘腿坐下,撑住脸无聊地快速翻阅——皆是些人生处世的阔论,似有一副过来人倒贴上来分享经验的热切。

    极速翻完三本,书架上仅剩最后一本较之前者薄上一半的书。

    久安宁拿出先前看书的手速,一下翻出去十多页,正欲迅速了事再翻动一下时,乌黑眼瞳乍然微缩,修长手指急切地将书倒回首页。

    这书同前三本不同,字迹草了许多,述书口吻也不似先前那般居高,竟成恳切乃至哀求的劝诫。

    “人间无正色,悦目即为姝。万生万物生为汝,存世匆程,他日勿为错客损己身。”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不如独身为强求极乐。不同东风主落花,可求青山共长生。”

    “永世苦乐,仅由汝心。”

    翻至最后,竟余了数页空白,劝诫的话语戛然而止。

    随着翻阅的动作,先前规整如印刻的书写愈发潦草,最后一字似是笔墨耗尽,形迹断连。

    读完内容的久安宁愣在原地,不知是无法懂得涉及人世的老人言,还是在思索这些书如今向自己开放的用意。

    书是谁写的呢,玄冥吗?

    归终口中养大她的玄冥。

    少女“噌”地一下站起身,将第四本书塞入怀里后便闪出了书室。

    感受到主人心跳加速带来的兴奋,折玉腾生出不好的预感,虽不指望对方回答,祂还是小声问了句:“安宁,你要去干嘛?”

    出乎意料的是,少女给了祂回复,但语出惊人。

    “炸开冥箴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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