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温茶险些咬碎了银牙,他这是故意将自己丢下的,就喜欢玩这种你追我赶、欲拒还迎的游戏,是吗?

    气着气着温茶突然又笑了起来,双颊隐约落下了水光。

    长风渡口,安平客栈。

    她站在渡口边,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江面,双眸逐渐变得迷蒙空洞。

    晴天白日,一柄剑插进深深的淤泥里,男子满身的血迹,泥水汗水交织在一起,借着手中一柄细长锋利的剑刃,深一脚浅一脚在江边前行。

    终是无力再拔出那把深陷泥沼的剑,半张俊美无俦的侧颜摔进泥水里,只剩那腰间象征着尊贵身份的玉牌在烈阳下熠熠生辉。

    白色暖玉质地,刻有尊贵的凤鸟式螭龙图案边纹,玉牌中间的“祁”字闪耀着金属般夺目的光辉。

    她悄然阖上双目,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澄澈清明,抬脚往客栈走去。

    客栈外那只逢人就摇尾巴的狗,见到温茶就是一顿嗷嗷的乱叫,店小二骂骂咧咧的从店里走了出来,大黑狗呜咽了几声又缩回了窝里,只留下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警惕的望着温茶离去的方向。

    天逐渐的黑了,月光倾泄下来,繁星三三两两的缀在如墨的夜色中。

    温茶靠在马厩边的稻草上,兴致缺缺地掰扯着手边的枯草,脑子里却是天人交战,将那把匕首从袖中摸出,她眯了眯双眸,借着斑驳的月色反复打量着。

    鎏金锦纹的刀鞘,镶有玉石玛瑙,翠羽作点缀装饰,象牙材质的护手,雕刻着精细又繁复的纹理,做工精致,华美异常。

    这是一把华贵精美的、锋利无比的薄刃,是当朝尊贵无比的祁王殿下宋厘给的!

    犹记得在那个荒诞的梦里,不问政事、不理朝纲的新帝宋厘,终日死寂地遥望着大殿中央那口摆放了许久的水晶棺椁,身体日益枯槁,形销骨立。

    手执残册的白衣女子,站在金碧辉煌大殿之中。

    她指着神思颓靡的宋厘,说:“若是你能阻止他谋朝篡位,那么这些便不会发生,你也不会被鸠杀,天下太平,海清河晏。”

    她望着睡在棺中的自己,又说:“你若能做到,我便可以让你起死回生。”

    他若死了,死在那宽阔无边的夷江之上,一切就结束了不是吗?

    回想起下午脑海里突然出现的,本不属于自己记忆中的画面,在他最虚弱的时候,用他送的刀,送他的命!

    一命换一命。

    用他的命,换我的命!

    她漠着脸将那柄匕首从剑鞘里徐徐拔出,在迸发出的冷冽寒光里,她看到那薄薄的银刃上,赫然映着一双满是狠厉与杀意的眼睛。

    只落睫一瞬,那眼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如星子般璀璨的明眸,她轻声笑了起来,抬手将匕首收回了袖中。

    鸟鸣清啼阵阵,蛙蟋连绵成片。

    一片万籁交织的自然韵律里,温茶听到了几声不同凡响的尖鸣,由远及近,又似是在头顶围绕盘旋。

    她抬起头,睡意朦胧的双眸顿时清亮如皎月。

    一只白羽鸟扑棱着翅膀在马厩里低转飞旋,随即站在了栅栏上,歪着毛茸茸的小脑袋静静打量着她。

    眸光流转,温茶偏首观望了下四周,随即抱起白羽鸟往不远处的连廊走过去。

    小心翼翼的绕开来回穿梭的杂役伙计,悄悄地摸上后院二楼,抬眼看到东侧尽头的拐角处有一个黑灯瞎火的屋子,她朝着那屋子走了过去,推门悄然而入。

    黑暗中一盏烛火燃起,照的一双莹白如玉的柔荑水光透亮。

    侧间,是一间书房,她迅速落座提笔,一气呵成,檀口微微呼着气,吹干了纸上的字迹。

    刚取下站在肩上啄羽的鸟儿,就闻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从外向内推开了。

    油灯瞬间被吹灭,周遭隐入黑暗的瞬间,屋里响起了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须臾,正堂内亮如白昼。

    透过雕花镂空的窗格,只见那堂中太师椅边露出一片绛紫色的衣摆,身穿绾色锦袍的矮胖男人立在旁边,恭敬的弯着腰,对着那张太师椅上的人一脸得意的笑着。

    “大人放心,小人已将人安排妥当,船也做了手脚,必定万无一失,叫他有去无回。”

    他静静的等待着回应,可是没有回应。

    男子复抬起头,眼神小心翼翼,问道:“不知这‘天字一号’何许人也,需要主上如此大费周章?”

    突然,他脸色大变,万般惊恐的跪了下来,一边说一边磕着头,“小人该死,是小人多嘴了。”

    坐着的男人缓慢起身,踩着一双厚底的黑色锦靴在堂内逡巡踱步,问道:“为何不锁门?”

    嘶哑而略尖细的声音,仿佛被人踩住了脖子一般,听起来极其怪异。

    跪在地上的男子一愣,“小人屋处偏僻角落,平时不会有人经过。”

    “是吗~”

    他满目阴鸷,缓步往侧间走去。

    “且,且小人从不许旁人入内,今天事出紧急,又是片刻外出,故小人……”

    被男人威势所慑,他脸上已是冷汗淋漓,说话的语气抖抖颤颤,最后没了声音,起身跟了上去。

    高大的身形落在书案旁,在案上投下一片可怖的阴影。只见那阴影里,一只细毫摆在笔搁上,旁边突兀的摆了个铜制莲花油灯盏。

    粗粝的指尖探入盏内,男子目光骤然深沉。

    屋外鸟鸣清啼,扑棱展翅。

    他迅速移至花窗边,探出头来,只见窗外有一颗细叶槐树,正值花期,芳香馥郁迷人,一根粗壮茂密的树枝伸到了左侧的悬廊之上。

    遥望悬廊的尽头,与客栈三楼连接处,似乎有身影滑过,乌靴踏上花窗,男人纵身追了过去。

    ……

    温茶从悬廊上跑了下来,转身推开一旁的屋门又反手阖上,动作极快且轻。

    纤弱的身形紧紧抵住屋门,温茶低下冷白如玉的细颈,发出阵阵急促不稳的喘息声。

    她望着铺在地上的圆形织花地毯,只觉得踩在上面的那双靴子甚是熟悉。——一双金线勾勒繁复花纹的白色锦靴。

    锦靴之上,是一片霜色云纹绛纱袍衣摆……

    屋门被人一脚从外踹了开来,她吃不住力,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如细葱削成般的十指瞬间缠住了面前的一双锦靴,在那纤尘不染的白色靴面上,抓出一道道血泥斑驳的痕迹。

    一双嫩滑如凝脂的玉手,在爬窗前那颗细叶花槐树时,被粗糙硬裂的树皮,盘虬带刺的枝桠,磨的掌心鲜血淋漓。

    温茶抬起头,果不其然的看到了宋厘,以及他那张令人头皮发麻的脸。

    宋厘的脸色极其难看,此时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无波无澜的眸低,像极了灾厄来临前的平静。

    门外是漆黑无尽的夜色,那人立在门下,活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抽出了腰间的刀刃,整张脸瞬间扭曲了起来,“这乞儿如此冒犯公子,让在下替公子动手,解决了如何!”

    宋厘直直盯着温茶,寒利如刃的眼神似是要将她看破个窟窿出来。

    良久,他冷笑勾唇,道:“如此甚好。”

    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脊背上。

    温茶脸色顿时煞白,惊恐万分的转身,宽长明亮的尖刀劈开炎炎暑热,带着摄人的寒光,刺的她皱眉阖眼,晃的她脑中空白。

    耳边铮铮嗡鸣,她颤抖着身子睁开双眸,泪眼朦胧的看向了身侧,模糊不清的视野里,那刀刺破她黄白的素衣,斜插在了在地上,离她的身体只有半足之遥。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瘫坐在地上,嘴角渗出血迹,鹰目死死的盯着温茶,“你不是已经……已经……”

    讶异之余,更多的是惊恐。

    “那她该会是在哪里?已经什么?”

    宋厘用着平淡的语气,说着残忍的话,“既然你都已经动过手了,那么现在,该到我了。”

    做着残忍的事情——

    只见那人瞬间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脑袋砸到了身侧不远处的地上,漫无目的的滚着滚着,在地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线。

    一片极其锋利的薄刃,带着血,深深嵌进了那人身后的红色漆柱里。

    温茶有些恍惚,只记得宋厘抬了一下袖子,有什么东西从他袖子滑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低头看去,原是一把匕首,和她怀里的一般无二,只是刀刃没了一半,像是被谁从中间折断了。

    背后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滚了过来,压住了她四散开来的长袖。

    “别看。”

    温茶的眼睛有点酸胀,此时恰好覆上了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她听到身侧有人轻声唤了句,“这屋不能呆了,跟我走。”

    她睁着眼睛,浓密纤长的羽睫一下又一下地扑棱着,将沾在睫上的水光尽数抹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一声长长的裂帛声在身侧响起,右腕瞬间一片微凉,随即被轻轻握住牵引着缓慢向一处走去。

    忽然,宋厘顿住了步伐,拇指有意无意的摩挲起来,略带薄茧的指腹在腕上引起一阵阵酥痒。

    温茶不适地拧着手腕,一脸迷惑地问:“怎么了?”

    “无事。”

    玉石轻叩的声音在耳畔泠泠响起,宋厘继续走了起来。

    待眼睛上的那片温热消失后,眼前看到的还是一个堂屋,只是比之前的那个要奢华清雅得多。

    宋厘优雅矜贵地端坐在桌边,用一方白色锦帕细致擦拭着指上沾染的灰痕,“乞巧节至今不过三天,你在山里滚了三天土不成!”

    闻言,温茶瞬间僵在了原地。

    三天……

    原来她已经死了三天了,乞巧节那晚发生的种种,她至今还历历在目,宛若一张张清晰流动地画卷呈现在眼前。

    锣鼓喧天,璀璨不熄的灯火照得深夜亮如白昼,她故意甩开一众婢子和仆从,独自挤在热闹的人群里,看着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家往水面上比赛放置缝衣针,跃跃欲试。

    一双粗粝的手突然身后伸出,捂住了她的口鼻,明知压在嘴上的粗布另有猫腻,可偏偏控制不住的想要呼吸,最后被目眩神秘的带出了人群。

    等稍稍清醒时,她正被人抗在肩上,在僻静的巷子里快步走着,温茶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想也没想便刺了上去。

    “啊~”

    一声似曾相识地惨叫,她当即直起腰,抬臂用胳膊锁住了那人的脖子,待紧勒着她腿弯的手一松,她借着力往前一扑,将其整个儿地按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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