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制服了男人,杨三立刻龇牙笑起来,露出缺了口的门牙。

    他呸了一口吐沫,身子甩了甩,像只被拔了毛打了胜仗的秃头公鸡。

    “哼,没用的男人。”

    他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看向春枝,“小嫂子,来来来,让杨三哥哥送你回去……一会儿咱们就把事情办了,你就从了我吧!”

    那话里话外的龌龊只让春枝觉得恶心。

    她面上不显半分嫌弃,只一个错身,没让杨三碰到自己。

    随即撇着眸,目光落在杨三身上,那高傲的姿态看得杨三是欲罢不能。

    春枝定定地看了杨三几秒,嘴角慢慢地拉起弧度,心里头早就发誓,不把这杨三整个半死告诉他啥叫做蛇蝎妇人!

    “这荒郊野外的,可不兴这样的。”春枝不紧不慢地提议,女人优美的音调像是特意调制好的,就等着对方上钩:“俗话说得好,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要不——”

    高低错落的林子间,细碎的金色阳光落在面前女人乌黑的头发上,映入眼眸深处,“要不黄昏后的柳树……”

    “春枝,你、”石大力神情呆滞、诧异地看着一边站在背光的春枝,有点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觉得春枝不应该这样的。

    应该是矜持守礼,不应该被这种二流子糟蹋。

    “没事儿,大力哥,既然杨三哥愿意给我搬米粮,我感激他还不够呢!你且放心。”

    说完,春枝转头对着杨三慧黠一笑,“要不我们约着这个时间地点来?”

    “那必须的!”杨三这一听还得了,那句杨三哥已经把他弄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他立刻殷勤地将米粮袋子往自己身上扛,“走走走,我们赶紧的,一会儿就天黑了,错过了黄昏了。”

    杨三兴奋地跳起来抓着米袋就准备走,但他平日里游手好闲没干过粗活,人又肌黄面瘦的,一个踉跄身体随着米袋子往后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滑稽样看得春枝捂嘴笑着,平时老实的石大力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害,哥哥脚滑了。走走走。”杨三不觉得恼怒,他说完又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拱了拱石大力,意思让他离开,自个儿凑近春枝面前,谄媚地笑着。

    三人竟奇怪地维持了平衡。

    ……

    “吁——吁——”

    小道上不远处尘土飞扬,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似乎见到一女两男堵住小道,对方吁着马慢了下来,那老马人精般缓步而行。

    杨正卿驾马拉着缰绳,慢慢地随着老马踱步靠近。

    他眼力神极好,早早就看到这三个人,掠过三人,目光最终落在杨三身上。

    ——春枝。

    在男人眼神掠过的时候,她的心一动,心跳不自觉得怦怦响。

    这男人……

    她有些熟。

    那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看似轻飘飘的,又像是故意快速地扫过去,干净利落。

    春枝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毕竟前头那个事情不值得说出来,她没说话站在了一旁。

    “有事?”这话是对着杨三说的。

    男人询问似审讯,肃静低沉,仿佛军营里的将军,但凡底下人说错了一句,就立马拉出去下头。

    杨三腿有些发抖,作为二流子的最多在村里耀武扬威,但遇到这位,只得乖乖站直。

    他仰视着马上端坐的男人,天性的对立让他害怕,只觉得马上那位凶神恶煞、充满戾气,是个煞神!

    特别是在看到对方手里拿着粗长的缰绳,背着沉重的铁弓,脚边悬挂着箭壶,一根根泛着寒意。

    甚至他觉得男人看向自己幽深的目光里夹着森森的杀意。

    杨三手一抖,米袋再次落在了地上,却管不到那么多,踉踉跄跄地拱手作揖,结巴地回着:“叔,叔公。没,没事儿。”

    迎来的是沉默。

    像是受不住这个沉默似的,杨三脸上汗毛全都竖了起来,他抹了一把脸,转头对着春枝小声地嘀咕道:“春枝,我们后头约。”

    话落,人已经跑了。

    只留下另外三人。

    那声约定平地落入在场的耳朵里。

    杨正卿皱眉轻拍了一下老马,目光平平地转向春枝,瞧着对方面上没反驳,目光凌厉,“驾!莫挡道。”

    冷泠泠的。

    老马像是感知到什么,随即抖了抖前蹄,再次奔了起来。

    将身后的一女一男丢在马后,只隐隐女人柔媚的声音夹杂着轻柔的风钻进杨正卿的耳里......

    “大力哥,麻烦你了.......”

    距离远了后面也听不真切了。

    也不想再听了。

    ......

    杨正卿快马加鞭一路到了杏花村的宗祠。

    他下了马,将后背的铁弓放在了马背上固定住,然后牵着老马走到了侧面的石栓上,拍了拍老马:“老伙计,少安毋躁。”

    杏花村的宗祠坐落在村子上首的位置,是个三进三出的青砖房,四周没什么人烟,内里是杨姓大族的先辈牌位,整体上肃穆又庄严。

    除了族里重要的日子才允许族人进出,一般时间都不会打开,更别说女人了。

    杨正卿看了这座自家祖父、先父主持修葺的祠堂,十年屹立如一日、经历风雨飘摇,一时感慨万千。

    还不等他踏上青石板,宗祠的大门便开了。

    “老、太叔公,您回来了”,胖乎乎的老族长的小重孙儿踉跄地走出来,“我太爷爷已经等你好久呢!”

    他有些怕杨正卿,偷偷看了一眼,说完一溜烟跑开。

    杨正卿笑着摇了摇头,他稳步踏上青石板,推开大木门迈进了门槛。

    “阿瞒啊,你来了啊,快,快坐。”

    老族长看见杨正卿,立马起身招呼着落座,在他心底,自然喜爱这个比自己小很多,辈分却一样的青年。

    原来杨正卿是前任老族长六十高龄老来得子,本来他们家辈分就高,所以他一生下来便是大辈分。

    再加上正是杨正卿的太爷爷带领族人逃亡,这才从天灾人祸里面趟出了生路,族内老一辈都十分敬重这一家。

    本来十年前的征兵,大伙都不同意这个十岁的小祖宗参兵,哪想那时候前族长年纪大了,家里只有三个姐姐,小祖宗读了大几年的书,说什么都不愿意让人代替。

    自己毅然走上了那条路。

    阿瞒是他的小名。

    也就老一辈亲近的人才知道,如今离家十载,倒没有人这么亲密地唤他了。今儿乍一听,确实百感交集。

    杨正卿朝着老族长及几位胡子花白的长辈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

    谈到如今的世道,老族长将自己最最关心的事情问了出来:“阿瞒啊,这上头还有战打么?”

    数十载的战事,导致民不聊生,最近几年才稍微安生过些日子,老族长担心还有啥变动,他实在吃不消。

    族里也吃不消。

    老族长的话一出,几位长辈都屏息认真听起来。

    “族长放心,如今我大夏已经收复周边,这几年不会有变化。”

    老族长听了后彻底眉目舒展,“我听这次一同归家的虎子说,你在军中任职这个?”

    越说声音越低,另外粗糙的食指在桌子上划了个字,铿锵有力又格外小心翼翼。

    那分明是个“将”。

    杨正卿眼神一厉直接逼向站的远的杨虎,杨虎腿一软,惊得跪了下去。

    “行了!”老族长看到这阵仗精光一闪,轻轻用拇指一抹。

    族内厅堂里那张搁平常宝贵的梨花木上留下白痕,他也不管,此时大声笑出声:“好、好、好!”

    “我们杨氏一族终于扬眉吐气!阿瞒是个好儿郎,保家卫国志在四方!”

    身旁的族伯父眼瞅着杨正卿面露凶光,拍了拍杨正卿的肩膀,“你快别这么吓着虎子了,是我们逼他的!放心,这事儿得烂在肚子里。”

    “嗯。”杨正卿听完无奈点头,气势一收,对这些看着自己长大的伯父没点办法。

    他解甲归田,不想太过张扬,只想安稳过日子。

    且,他知晓族里这几位人品,遂也放心。

    那头,直挺挺跪着的虎子这才敢站起来擦拭额头豆大的汗珠。

    看气氛缓了缓,老族长这才慢慢地开口:“今儿喊你过来,也是有个事情,关于......”

    原来族里体恤那些战死沙场的烈士,准备从公中拿出一部分银两来补贴,这次喊杨正卿也是和他商量一番。

    杨正卿对这个没意见,只说全凭老族长做主。

    但下一秒,杨正卿说的话,却把老一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阿瞒,你说的可是真的?”老族长不敢怠慢,仔细问道。

    “不敢有一句假。”杨正卿顿了顿,“消息来源十分可靠,如今我手里的线索,指向这批响马有近百余人已南下,逼近大青山。”

    话落,厅堂一时哗然。

    老族长低头思考片刻问道,“大家静静,听阿瞒怎么说。“他转头仔细地询问:“阿瞒,你线下下我们该如何?”

    “加强巡逻,切忌打草惊蛇。”杨正卿有点佩服这位老者,能这么快镇定,随即他回道:“青原县附近有屯兵,我和那校尉统领能说上几句话,可听候差遣调度。”

    “好!”老族长大手一拍,脸涨得发红,“杏花村倒也不怕!”

    要知道杏花村坐落在大青山下,这大青山连绵数百里,天然的山脊划分南北。

    他们两代生活在这里,更是知道大青山内里的危险。

    老族长和一众族伯们商量着搞个村中的巡逻队,这边聊得热火朝天。

    村东,几棵大柳树,夕阳的余晖浅浅落在柳枝上。

    二流子杨三却藏在一棵老柳树后,正等着春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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