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阁离静竹轩并不远,可等林秋晴走到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大氅有些厚,林秋晴走出了热意,她边踏进院子,边解开了束带,见到吴贰便问:“大人在吧?”

    吴贰有段日子没见着林秋晴了,可把他给难坏了。

    最近大人特别难伺候,茶水是热了也不行,温了也不行,饭菜怎么都不合胃口,他心里还纳闷呢,听说林姑娘风寒好了,怎么还不搬回来?

    如今救星来了,手里还提着食盒,吴贰笑得见牙不见眼,激动道:“林姑娘,大人在,大人在,小的这就去通报。”

    “不用,”林秋晴望向被烛光照映得透亮的窗纸,问了声,“大人近日忙吗?”

    吴贰斟酌了一下,添油加醋道:“大人日升时出府,日落时归来,回来还要挑灯至亥时……”

    林秋晴:“都按时用膳了吗?”

    吴贰唉声叹气:“膳房的饭菜不可口,大人总是吃两口就放下筷子。”

    “这怎么行!”没等吴贰再说什么,林秋晴提起裙角就小跑开了,直接推门进了赵穆的书房。

    赵穆正站在窗边凝神。

    暗卫回禀,公主府送了一幅画入宫,画是封起来的,无人知晓到底画了些什么。

    不知为何,他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会儿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赵穆的呼吸不由得快了几分,笑容霎时在脸上铺开。

    可待门被推开,看到气色甚好,容颜较之前更艳丽了些的林秋晴,又完好地将心中喜悦隐藏了起来:“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林秋晴勤学这几日,没见过赵穆一面,思念慢慢就堆叠成山,以至于眼下看见人就在自己面前,她心中甚是欣喜,相思病、花痴病就都一并犯了,眸底盛满了盈盈笑意,有些着迷地看着赵穆,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许久未见大人,甚是想念,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就做了些吃食来同大人一起尝尝。”

    赵穆目光往下,看见那镂空雕花装饰的四方食盒,周身的寒厉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春日和风般的温意。

    林秋晴还是像在自己的院子一样自在,脚一勾就拖来个椅子,笑嘻嘻地坐了下来,打开食盒:“听红梅说,大人前几天去秋水阁看我了?”

    香味扑鼻而来,赵穆原本没什么胃口,却被这味道勾得食欲大增。

    “路过,听闻你睡了,就没进屋。”

    林秋晴意味深长地“哦”了声,眼底划过俏皮的狡黠:“我还以为是大人想我了。”

    赵穆转动莲纹血玉扳指的左手滞了下,岔开话题:“身子休养得如何了?”

    “我好啦!本就没什么大碍,那药……”林秋晴做了个苦脸,想跟赵穆求求情,药能不能就不喝了。

    可赵穆直接打断道:“大夫说了,吃完十五日才行,还差三天。”

    “大人真是关心我,记得比我还要清楚。”林秋晴弯起眼,拉着赵穆的手让他坐下,递了双筷子过去,“大人趁热吃!放心,今晚没有汤。”

    她是想给赵穆做汤来着,可她过来是临时起意,时间不太够。

    从前赵穆最怕林秋晴炖汤了,小火慢炖,炖的仿佛不是汤,而是他的心,像温水煮青蛙一样。

    赵穆神情几不可察地落寞了一瞬,夹了块点心放到林秋晴碟子里。

    林秋晴往前凑近了下,扑朔着眼睫问:“所以大人到底有没有想我?”

    她视线直白,赵穆避无可避。

    问题可以不回答,但他无法说出违心的话。

    怎么会不想。

    想到从前自己那般想要跟她共度余生的奢念就一遍一遍地觉得荒谬可笑。

    想到这个姑娘其实可能从未,日后也不会属于他,就觉得心如刀绞。

    见赵穆用沉默做回答,林秋晴就懂了,微站起身子,弯下腰在那两片薄唇上快速亲了口,又匆匆坐回了凳子上。

    这是个浅尝辄止的吻,连温度都没感知出来,赵穆只看见林秋晴靠近的清澈双眸,在倏忽间又远离了。

    可因为这预料之外的主动亲吻,赵穆的心脏又鲜活跳动了起来。

    “林秋晴,”他捏紧扳指,刻意压低了声音,“好好吃饭。”

    林秋晴直觉他最后那句是想训自己,而不是要她好好吃饭。

    “大人别只顾着我,自己也多吃些,瞧瞧,大人这几天想我都想瘦了。对了,我近日来勤练了琴艺,一会儿用过膳给大人露上两手。”

    林秋晴的琴艺……

    真可谓是一言难尽到府里的野猫听了都嫌弃的程度,可说来赵穆还有些怀念。

    他想起什么,问道:“书室里的书你也去取过?”

    “大人怎么知道?”

    “你没按原位放回书架。”

    “……”

    林秋晴眼前一黑,忽然就觉得口中的食物有些噎口。

    她瞥见赵穆手边的清茶,正想抢过来喝,赵穆就心有灵犀地将自己的杯子推了过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那可太多了……对了大人,之前你请的教书先生,他们都还在京中吗?”

    赵穆愣怔住:“问他们做什么?不是说好了不再学了?”

    林秋晴有些难为情地讪笑了两下,扭扭捏捏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养病的这些日子里忽然茅塞顿开,深刻领悟了古人这句话的良苦用心。”

    因为是林秋晴亲手做的晚饭,赵穆食了个八分饱,搁下筷子瞥了她一眼:“你说重点。”

    “之前是我不懂事,大人能不能请回教书先生来。”

    赵穆凝眸看着眼前的女子,林秋晴好像一下子长进了许多。

    不再偷懒,不再缠着他耍赖,勤奋又好学,规规矩矩的没再惹是生非,就连妆容打扮,都更温婉淑女了。

    完完全全变成了当初他想要她变成的样子。

    但心里寂静空寥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当然,赵穆不是不希望林秋晴愈来愈好,而是这些与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大相径庭,事出反常必有妖,在悬崖临别后就性情大变,除去太子,他想不出旁的什么缘由来。

    林秋晴如鸟儿一样,爱惜生命,也爱惜自己的羽毛。

    赵穆比任何人都了解她这一点。

    所以林秋晴为了不入宫,不被送给老皇帝,才会委身纠缠自己。

    赵穆觉得自己就像个小肚鸡肠的妇人,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这么想。

    若能得太子庇护,那自然是最安稳不过的,着实没有必要再依附自己,假装钟情于自己了。

    思及此,赵穆的眼神不知不觉就冷了下来:“之前学的足够了。”

    “足够什么?”林秋晴觉得此话莫名其妙,“我这么蠢笨,得多学些才是。”

    赵穆仍记得她当初有多抵抗教书先生的。

    为了能配上太子,竟为难自己到这种地步吗?

    酸意不由分说的反上喉间,整颗心都好像被浸泡在醋里,涨得他从头到脚,乃至指尖都麻木了起来。

    偏偏林秋晴还为这求他:“好不好嘛大人?”

    赵穆闻言,神色刻意冷淡了起来,多年来习以为常的隐忍不发在此刻险些瓦解,他鬼使神差地说:“他们都不在京中。”

    “全都不在?”

    “是,明日一起去出游。”

    林秋晴:“……”

    她听出赵穆是故意的了。

    没想到啊,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赵穆为了不让她学东西撒拙劣的谎。

    晚间是万物沉睡的时辰,明亮的羊角灯似是应景,也烧得迟缓。

    屋外婆娑树影攀在纸窗,与屋内人影错落掩映,交织成辉。

    林秋晴和赵穆都收了声,两张脸映在灯烛的黄光里,晕染出了别样的柔和。

    但林秋晴不难看出,他情绪阴沉了下来。

    她独自思忖了会儿,提了口气,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对方先她一步说道:“你想学什么?是觉得我不够教你吗?”

    赵穆声调毫无起伏,看着她的凤目森冷幽暗。那点仅存的温意倏地荡然无存,他浑身散发出执掌生杀大权的狠戾来,如深潭般的死寂,又像蛰伏已久的凶猛恶狼。

    空气中随之涌起危险的气息,林秋晴对上寒光凛凛的眼眸,顿觉不寒而栗。

    她想起初识不久时几乎不近人情的赵穆,黑瞳就不经意间紧缩了下,连连摇头:“赵大人还需为君王分忧,就不劳大人费心了,况且我最是蠢笨愚钝,可不能气着大人。”

    先前教书一事,在府里闹得动静不小。

    林秋晴在浑水里搅了个彻底,事情搞成那样,她如今又这般“无理取闹”,才不信赵穆再教她会如当初那般心慈手软。

    她才不愿意。

    毕竟教书先生训人,她心中无敬也无畏。

    但只要见到赵穆疾言厉色,毫不留情地骂她蠢笨,她就会委屈得想哭。

    而赵穆如履尖刀地活至今日,都不曾尝过醋意横飞,如今尝到了,难免头脑昏涨,有人在他耳旁不停地敲着洪钟,跟紧箍咒似的,吵得他眼下想去大理寺,寻几个平日里就素爱偷奸耍滑的官吏来大惩小戒一番。

    什么蠢笨愚钝,就这般记仇,非要这么说话来扎他的心。

    赵穆不打算松口,即便这么继续僵持下去。

    他是喜欢林秋晴,但不要妄想什么都能从他这里得到。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吴贰拔高的声音,隔着扇门清晰入耳:“大人,宫里来人了。”

    两人面面相觑,心神皆是一恍。

    赵穆问:“哪位?”

    “是杨公公,手中像是握了卷东西,还点名要林姑娘也一并去。”

    杨公公是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前后服侍过两位皇帝,能在夜深之际将他派来,可见事情不小,也不缓。

    赵穆心头那沉浮的不安最后还是掷了地,他沉吟了句:“马上来。”

    “我?”林秋晴指着自己的鼻子,“要我去做什么?”

    赵穆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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