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景元三年。
昨夜忽然下起了雪，到天明时，地上已厚厚地积了一层。乌云缨靠坐在塌上，神情木然地看向窗外。院中的红梅，虬枝缠绕弯曲，一地零落的朵瓣，像晕开的残妆。
初日的薄光洒进，给人晕开了一层光圈，冬日里厚重的袄袍裹身却也能看出玲珑身段，人虽有些消瘦，但容光更胜。
卯时，收整齐全的白芷悄声进屋，甫一开门，就看到本应还在休息的夫人正披着衣袍坐在窗边，神情漠然。她一稍顿，雪后肃肃的寒意瞬间就从身后随着冷风大股大股地涌入，让人不经抖了个战栗。
“夫人，您身体弱，窗边寒重，可不能经了风，我扶您再回去躺躺，可好？”白芨赶忙关门走上前，屈身哄道。
只是乌云缨未应，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白芷等了会儿，见夫人还是未起身，不由迟疑地又小声道：“夫人？”
从她的角度望去，夫人披着一头青丝无神枯坐，脸色甚至接近身上那一袭的藕色袄袍，苍白。她鼻头一酸，“夫人，可是昨夜又做噩梦了，大夫说，您得宽心。”别再想那月西的薄幸人了。
“芷儿，我没想旁的。”乌云缨看懂了白芨眼神中未严明的话语，她微摇了摇头，有些伤怀，“我只是，突然想看看雪。”
“咳咳咳——”
“您，”白芷咬着唇一脸心疼，“我扶您回床上再躺躺吧，”
“——好。”
等乌云缨躺下睡熟后白芨才轻悄悄地推门出去，今日她得去找管家，往年冬日里的炭火早早就会送至的，可今年直到现在还没送到。虽说大人已有三月没来小院，可这下人们踩低捧高的，也太没规矩了。
一出小院门，白芷就发现许多个大红的灯笼高高悬挂着，除了小院，府里每一个角落都有。雪色纯白的背景下灯笼红得亮眼夺目，一行行、一列列，让府中全然消散了冬日里的萧条冷清，显现出几分热闹繁华。
不远处的墙角落里，几个青衣仆从聚在一起叽叽喳喳，隐隐的议论声中还夹杂着几声轻笑。白芷很好奇，但想了想还是先去找了管事，毕竟就方才夫人还咳嗽了。
一念之差，以至于在往后的许多年里，白芷都一直后悔。她应该先去打听府里这般反常的热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这样，夫人就不会死了。
……
“阿缨——”男声哑涩低沉，“乌云朝叛国铁证如山！”
不可能，不可能！
乌云缨大声驳斥，她弟弟一心为国，舍生忘死，绝不可能是乱臣贼子！
“为了月西、为了乌氏，也为了我们的孩子，去吧——”
“求你！”
不要，不要，不要求她，不要——
乌云缨尖叫着坐了起来，大汗淋漓后惊魂不定。
——又是那个梦，不断重复的话语残酷地像是附骨之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影随形地缠绕，逃离不开。
许是又下起了雪，室内昏暗得让人心惊。乌云缨微咳了两声，稍定心神后透过放下的帘帐，隐约看见桌旁的一豆烛光，灯影下还坐着一个人。
“芷儿？”
那道剪影没作言语，反而起身推开了窗，寒风涌进，狂乱地吹皱了帘帐。突来的乍冷让乌云缨不免低咳了两声，她垂眸已然知道来人是谁。扶着床沿起身下床，她恭敬地行礼道：“大人。”
男人转过身，不是很明亮的烛光晕开了他的面容，模糊了冷峻之后愈发显得俊朗。本就修长的身姿被那烛火一摇曳，也是平白添了几分紧绷压迫。
韩彦离一反常态地没叫起，白芨闻声也未进屋侍候，相峙安静中乌云缨觉着屋内的气氛渐渐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又等好一会儿，对方还是沉默，乌云缨却不想这般耗着，再次开口道：“大人？”
寒风中的身影微颤，这次的叫唤仿佛才惊醒了韩彦离。他恍若回神地叫了声起，而后关上窗撩衣坐回榻上，拿起茶壶又斟了一杯茶，低声道：“坐，陪我喝杯茶吧。”
几不可闻地，乌云缨轻叹了一声。起身时脚下虽然有些踉跄，但并未引人注意。入座后端起茶盏轻轻地抿下一口。茶水很烫，烫得她没有辨出涩香之中盖着的一抹苦辛。
韩彦离静静地看着乌云缨饮下茶，又沉默了许久，开口扔出了一句惊雷。
“去岁夏，月西统一了四藩，同年冬又重创莽苍。今岁开春月承颐继位，前些时日，他书信与我，称愿祈请诰封归顺大夏。”
乌云缨状若未闻，只是垂眸全神地盯着烛火，面上无悲无喜，让人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只是，掩在衣袖下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还有，他在信中说道，”韩彦离屈指在桌上轻轻一敲，“——要你死。”
乌云缨浑身都僵住了，却也莫名地有了丝解脱放松之感。
早在四年前，她就知道过往的甜言荣宠终究不过是一局棋。在执棋者的眼中，棋子就只是棋子，即使有过多少羁绊，一旦棋下完了，棋子也就该散了。细琐零碎地想着，夹杂着怨、恨，渐渐地，她觉得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息窒，神识也有点恍惚。
茶水里有毒？
她这是，要死了吗？
……
玉腕莹白如雪，无声地垂落在榻上。即使门窗紧闭着，可寒风吹过窗柩，还是发出了呜呜的嘶鸣声。屋外，白雪簌簌飘落，一层层地接踵上压，密集地让人无端生出一丝恐惧。
噗——
烛火爆开了一个灯花，而后倏地火光熄灭，乌云缨侧倒在榻上，单衣上露出的一截纤细的颈项，黑暗中些许月光透入，明亮了她眼角的泪珠。
不知不觉间，韩彦离已站在了乌云缨的身前，他的手握拳垂在身侧，明明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可此时他的身体还是紧绷着，满是无措。
许久之后，韩彦离俯身抱住了乌云缨，未名的清香从她的发顶沁入他的鼻端，幽幽袅袅。抬手拂过她的面容，眉目间轻展，情态鲜妍。
“只是，我不愿。”
……
三日后，凉州城外。
“大人，夫人已经服下解药，最迟一刻之后就能苏醒，您需要等夫人醒来吗？”
似远非远的声音，在乌云缨的耳边萦语。
“不了，你即刻带她离开吧。等她醒后，你问她想去哪里。不要让她去月西，那里……”指腹上的粗茧拂过，轻轻地，带着无限眷恋。
“罢了，无需与她细说其他，一切都随她吧。”
“是，大人。”恭敬的女声应命，“卑职定会保护好夫人。”
男声让乌云缨很是熟悉，她想睁开眼，而颠簸的失重感也让她多了一丝清醒，只是下一秒，她就又陷入了梦境的迷离。远远地，一个陌生的男声传耳，“大人，请您速速回军，陛下急诏您进京陈情，若是再耽误下去，恐怕……”
声音渐消，几不可闻。
暮色渐起，今岁的天气有些反常，前几日的大雪直至今日还厚厚地在驿道上积着，荒野上又起了风雪。
吱嘎吱嘎——
马车在雪中缓慢行走，印下的辙痕很快就又被白雪覆盖。乌云缨在闷声的颠簸中苏醒，她慢慢地睁开眼，一下，又一下。
——不对！
察觉到周边这陌生的环境，乌云缨急急地想要起身，然而才刚一动就因着手上无力，整个人往旁一栽，肩膀重重地撞到马车车壁上，发出一声沉响。马车未停，只是顷刻间，帘子被从外挑开一道缝，一个陌生的女子担心地探头询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乌云缨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扶着车壁反射性地退缩至角落，“你是谁？”
“夫人，您可唤我韩七，我是大人的暗卫，奉大人的命令带您离府。”
乌云缨愣住，离府？月承颐不是要韩彦离杀了她的吗？他不杀她，难道，是她还有别的用处？
乌云缨倚靠在车壁上，掉落的碎发、垂下的双眸，让韩七看不清这位新主人的神情。许久之后，她才听到了一声干哑的询问，“他让你送我去哪里？”
“卑职出府的时候，大人就吩咐过，以后您就是卑职的主人，一切就听凭夫人的吩咐。您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天涯海角，遂愿皆往。”
乌云缨闻言呆愣住，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自称韩七的女子，揣度着她话中的可信程度。
雪光照着她的笑脸，有着一抹不真实的天真。
长久的凝视，尤其是美人的全神凝视，会让人不禁升起一种很惶恐又很欣喜的感觉，这种陌生的感觉让韩七喉头不免有些干咽，“夫人，您想去哪儿？”
乌云缨双唇微颤，没有立刻回答韩七的反问，只是迎着马车帘子卷出的角儿向外望去，不住地喃喃重复着“天涯海角，遂愿皆往。”
许久之后，她才低声道：“我……我想回月都。”她想见见父亲，见见阿朝，见见白芨，也——见见孩子，
“好嘞，那咱们就去月都。”
……
几乎是一夜之间，初春就悄然而至了。草间枝上全都浸满了新绿，几剪飞燕也在朦胧烟雨中回到了阔别良久的家乡。
月都，繁华似锦。
乌云缨入城的时候方才破晓，一路上她都在思考如何能搭上进出月宫的这条线。曾经，太子宫内的采买是由司掌内侍主持，半旬一次，也不知眼下是不是还循着旧例？
马车哒哒驶过暗巷，却在刚入街道时“吁——”地一声停下了。
“怎么了？”
自入城后，乌云缨就一直敏感不安，心中上下忐忑着，生怕遇着人，阿七也有意寻得人少的街道行走，这突然的顿停，是不是——
“只是路口突然涌上了几股人流，不妨事。夫人您别露面，我御马在路旁避开，咱们稍作等待一下即可。”
“好。”乌云缨心下稍安。
“听说，咱们国主明日就要启程前往大夏了？”
“要我说，国主就不应该朝觐，一统四诏何等荣耀，平白去做那劳什子的西诏王。”
“鼠目寸光！大夏幅员广阔又兵强马壮，咱们久经战乱，国主此举是为了咱们月西臣民的将来。”
“就是——”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从马车旁路过，乌云缨忍不住偷偷掀开车帘看向月宫的方向：朝觐谢恩都是要倾宫皆送的，也许在明日的仪仗上，她能先见上一眼孩子。
韩七守在马车前，并不知道身后的乌云缨已经无意间露了脸。她看着人流中行踪鬼祟的几人，眉间紧锁。
这月都，不太平啊。
昨夜忽然下起了雪，到天明时，地上已厚厚地积了一层。乌云缨靠坐在塌上，神情木然地看向窗外。院中的红梅，虬枝缠绕弯曲，一地零落的朵瓣，像晕开的残妆。
初日的薄光洒进，给人晕开了一层光圈，冬日里厚重的袄袍裹身却也能看出玲珑身段，人虽有些消瘦，但容光更胜。
卯时，收整齐全的白芷悄声进屋，甫一开门，就看到本应还在休息的夫人正披着衣袍坐在窗边，神情漠然。她一稍顿，雪后肃肃的寒意瞬间就从身后随着冷风大股大股地涌入，让人不经抖了个战栗。
“夫人，您身体弱，窗边寒重，可不能经了风，我扶您再回去躺躺，可好？”白芨赶忙关门走上前，屈身哄道。
只是乌云缨未应，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白芷等了会儿，见夫人还是未起身，不由迟疑地又小声道：“夫人？”
从她的角度望去，夫人披着一头青丝无神枯坐，脸色甚至接近身上那一袭的藕色袄袍，苍白。她鼻头一酸，“夫人，可是昨夜又做噩梦了，大夫说，您得宽心。”别再想那月西的薄幸人了。
“芷儿，我没想旁的。”乌云缨看懂了白芨眼神中未严明的话语，她微摇了摇头，有些伤怀，“我只是，突然想看看雪。”
“咳咳咳——”
“您，”白芷咬着唇一脸心疼，“我扶您回床上再躺躺吧，”
“——好。”
等乌云缨躺下睡熟后白芨才轻悄悄地推门出去，今日她得去找管家，往年冬日里的炭火早早就会送至的，可今年直到现在还没送到。虽说大人已有三月没来小院，可这下人们踩低捧高的，也太没规矩了。
一出小院门，白芷就发现许多个大红的灯笼高高悬挂着，除了小院，府里每一个角落都有。雪色纯白的背景下灯笼红得亮眼夺目，一行行、一列列，让府中全然消散了冬日里的萧条冷清，显现出几分热闹繁华。
不远处的墙角落里，几个青衣仆从聚在一起叽叽喳喳，隐隐的议论声中还夹杂着几声轻笑。白芷很好奇，但想了想还是先去找了管事，毕竟就方才夫人还咳嗽了。
一念之差，以至于在往后的许多年里，白芷都一直后悔。她应该先去打听府里这般反常的热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这样，夫人就不会死了。
……
“阿缨——”男声哑涩低沉，“乌云朝叛国铁证如山！”
不可能，不可能！
乌云缨大声驳斥，她弟弟一心为国，舍生忘死，绝不可能是乱臣贼子！
“为了月西、为了乌氏，也为了我们的孩子，去吧——”
“求你！”
不要，不要，不要求她，不要——
乌云缨尖叫着坐了起来，大汗淋漓后惊魂不定。
——又是那个梦，不断重复的话语残酷地像是附骨之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影随形地缠绕，逃离不开。
许是又下起了雪，室内昏暗得让人心惊。乌云缨微咳了两声，稍定心神后透过放下的帘帐，隐约看见桌旁的一豆烛光，灯影下还坐着一个人。
“芷儿？”
那道剪影没作言语，反而起身推开了窗，寒风涌进，狂乱地吹皱了帘帐。突来的乍冷让乌云缨不免低咳了两声，她垂眸已然知道来人是谁。扶着床沿起身下床，她恭敬地行礼道：“大人。”
男人转过身，不是很明亮的烛光晕开了他的面容，模糊了冷峻之后愈发显得俊朗。本就修长的身姿被那烛火一摇曳，也是平白添了几分紧绷压迫。
韩彦离一反常态地没叫起，白芨闻声也未进屋侍候，相峙安静中乌云缨觉着屋内的气氛渐渐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又等好一会儿，对方还是沉默，乌云缨却不想这般耗着，再次开口道：“大人？”
寒风中的身影微颤，这次的叫唤仿佛才惊醒了韩彦离。他恍若回神地叫了声起，而后关上窗撩衣坐回榻上，拿起茶壶又斟了一杯茶，低声道：“坐，陪我喝杯茶吧。”
几不可闻地，乌云缨轻叹了一声。起身时脚下虽然有些踉跄，但并未引人注意。入座后端起茶盏轻轻地抿下一口。茶水很烫，烫得她没有辨出涩香之中盖着的一抹苦辛。
韩彦离静静地看着乌云缨饮下茶，又沉默了许久，开口扔出了一句惊雷。
“去岁夏，月西统一了四藩，同年冬又重创莽苍。今岁开春月承颐继位，前些时日，他书信与我，称愿祈请诰封归顺大夏。”
乌云缨状若未闻，只是垂眸全神地盯着烛火，面上无悲无喜，让人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只是，掩在衣袖下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还有，他在信中说道，”韩彦离屈指在桌上轻轻一敲，“——要你死。”
乌云缨浑身都僵住了，却也莫名地有了丝解脱放松之感。
早在四年前，她就知道过往的甜言荣宠终究不过是一局棋。在执棋者的眼中，棋子就只是棋子，即使有过多少羁绊，一旦棋下完了，棋子也就该散了。细琐零碎地想着，夹杂着怨、恨，渐渐地，她觉得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息窒，神识也有点恍惚。
茶水里有毒？
她这是，要死了吗？
……
玉腕莹白如雪，无声地垂落在榻上。即使门窗紧闭着，可寒风吹过窗柩，还是发出了呜呜的嘶鸣声。屋外，白雪簌簌飘落，一层层地接踵上压，密集地让人无端生出一丝恐惧。
噗——
烛火爆开了一个灯花，而后倏地火光熄灭，乌云缨侧倒在榻上，单衣上露出的一截纤细的颈项，黑暗中些许月光透入，明亮了她眼角的泪珠。
不知不觉间，韩彦离已站在了乌云缨的身前，他的手握拳垂在身侧，明明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可此时他的身体还是紧绷着，满是无措。
许久之后，韩彦离俯身抱住了乌云缨，未名的清香从她的发顶沁入他的鼻端，幽幽袅袅。抬手拂过她的面容，眉目间轻展，情态鲜妍。
“只是，我不愿。”
……
三日后，凉州城外。
“大人，夫人已经服下解药，最迟一刻之后就能苏醒，您需要等夫人醒来吗？”
似远非远的声音，在乌云缨的耳边萦语。
“不了，你即刻带她离开吧。等她醒后，你问她想去哪里。不要让她去月西，那里……”指腹上的粗茧拂过，轻轻地，带着无限眷恋。
“罢了，无需与她细说其他，一切都随她吧。”
“是，大人。”恭敬的女声应命，“卑职定会保护好夫人。”
男声让乌云缨很是熟悉，她想睁开眼，而颠簸的失重感也让她多了一丝清醒，只是下一秒，她就又陷入了梦境的迷离。远远地，一个陌生的男声传耳，“大人，请您速速回军，陛下急诏您进京陈情，若是再耽误下去，恐怕……”
声音渐消，几不可闻。
暮色渐起，今岁的天气有些反常，前几日的大雪直至今日还厚厚地在驿道上积着，荒野上又起了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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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雪中缓慢行走，印下的辙痕很快就又被白雪覆盖。乌云缨在闷声的颠簸中苏醒，她慢慢地睁开眼，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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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缨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扶着车壁反射性地退缩至角落，“你是谁？”
“夫人，您可唤我韩七，我是大人的暗卫，奉大人的命令带您离府。”
乌云缨愣住，离府？月承颐不是要韩彦离杀了她的吗？他不杀她，难道，是她还有别的用处？
乌云缨倚靠在车壁上，掉落的碎发、垂下的双眸，让韩七看不清这位新主人的神情。许久之后，她才听到了一声干哑的询问，“他让你送我去哪里？”
“卑职出府的时候，大人就吩咐过，以后您就是卑职的主人，一切就听凭夫人的吩咐。您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天涯海角，遂愿皆往。”
乌云缨闻言呆愣住，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自称韩七的女子，揣度着她话中的可信程度。
雪光照着她的笑脸，有着一抹不真实的天真。
长久的凝视，尤其是美人的全神凝视，会让人不禁升起一种很惶恐又很欣喜的感觉，这种陌生的感觉让韩七喉头不免有些干咽，“夫人，您想去哪儿？”
乌云缨双唇微颤，没有立刻回答韩七的反问，只是迎着马车帘子卷出的角儿向外望去，不住地喃喃重复着“天涯海角，遂愿皆往。”
许久之后，她才低声道：“我……我想回月都。”她想见见父亲，见见阿朝，见见白芨，也——见见孩子，
“好嘞，那咱们就去月都。”
……
几乎是一夜之间，初春就悄然而至了。草间枝上全都浸满了新绿，几剪飞燕也在朦胧烟雨中回到了阔别良久的家乡。
月都，繁华似锦。
乌云缨入城的时候方才破晓，一路上她都在思考如何能搭上进出月宫的这条线。曾经，太子宫内的采买是由司掌内侍主持，半旬一次，也不知眼下是不是还循着旧例？
马车哒哒驶过暗巷，却在刚入街道时“吁——”地一声停下了。
“怎么了？”
自入城后，乌云缨就一直敏感不安，心中上下忐忑着，生怕遇着人，阿七也有意寻得人少的街道行走，这突然的顿停，是不是——
“只是路口突然涌上了几股人流，不妨事。夫人您别露面，我御马在路旁避开，咱们稍作等待一下即可。”
“好。”乌云缨心下稍安。
“听说，咱们国主明日就要启程前往大夏了？”
“要我说，国主就不应该朝觐，一统四诏何等荣耀，平白去做那劳什子的西诏王。”
“鼠目寸光！大夏幅员广阔又兵强马壮，咱们久经战乱，国主此举是为了咱们月西臣民的将来。”
“就是——”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从马车旁路过，乌云缨忍不住偷偷掀开车帘看向月宫的方向：朝觐谢恩都是要倾宫皆送的，也许在明日的仪仗上，她能先见上一眼孩子。
韩七守在马车前，并不知道身后的乌云缨已经无意间露了脸。她看着人流中行踪鬼祟的几人，眉间紧锁。
这月都，不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