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理脸上还挂着踌躇,行动却出卖了他,他没再装模作样地找什么支撑点试图起身,而是整个人继续陷在座位里。

    而凌澜面对Sandy神秘兮兮的笑容,又找来个自认为合理的理由:“喝多酒吹风要感冒的,像我今天一样。”

    陆理都听不下去了,短短百余米,哪至于吹感冒,像她一样,纸糊的。当然,他不可能这样说。

    Sandy自然也认为蹩脚,笑意更深,嘴上赞同:“是的。这两天降温了,你们半夜不要乱跑。”

    凌澜把二人送到门口,互相道别时Sandy又兴高采烈地特地又关照一句,“那你们好好休息,下次见啦。”

    这小区的门通常不需要反锁,关上自动锁一道。而凌澜关门后无意识将门锁拧了一圈,听到“咔哒”一声,陆理不小心笑出了声。

    凌澜听到声音猛然回头,沙发上刚才还略带疲态的脸庞,现在似乎清醒了几分。

    “你要不要喝点蜂蜜水呢?”她仍机械地问了刚才准备好的问题,走到岛台旁,拎起那只小熊瓶子,“你不是正好拿了蜂蜜过来?”

    “好啊。”他本来是在party中硬撑也不承认喝多的人,眼下竟然体会到了装醉的好处。

    凌澜走进厨房,像个与这间厨房不熟的客人一般到处张望着,陆理想提醒她,她这个热水壶有保温功能,直接接一杯就好了。

    但做戏做全套,她不问,他就什么也不说,每次都是他忙活,享受一杯水而已,不过分吧。

    直到凌澜冲向那写着“Fiji”的矿泉水纸箱,他心里一凉,又见她从里面抽出一瓶,问道,“直接把蜂蜜挤在这个瓶子里,可以么?”

    陆理正瞠目结舌,只见她注视着瓶身,又嘀咕了一句,“这个瓶子好呀,还方便晃匀。”

    他清清嗓子,“哦我想起来,那个壶里面有水的。”

    凌澜扭头看了眼水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对哦,胃不舒服好像要喝热的。”

    她把矿泉水塞回箱子,陆理一个劲儿摇头,如果不是有了先前买柠檬的经验,知道她在生活琐事上不拘小节,一定以为她是故意耍他的。

    凌澜又手忙脚乱从灶台边的架子上拿出个玻璃杯,把蜂蜜转着圈挤下去,再放在水壶下方按了开关,盯着水流进玻璃杯,找了勺子搅拌均匀。悄悄感叹大功告成时,岛台上传来振动声。

    她以为是文泽禹终于想通了,右手端着玻璃杯,左手拿起手机一路走向沙发时瞟了一眼,随即神色复杂起来,不满中带了不耐烦。

    陆理问她怎么了,于是接过杯子时,她晃晃手机,给他展示了屏幕上的三个字。

    方海霖。

    “不接了,假装睡着就好了。”说罢她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把手机丢在一旁的角落,任由它发出“滋滋”的振动声。

    陆理心中泛起些许紧张,他比凌澜更好奇方海霖的意图,带着试探问她,“要不......万一有什么要紧事呢?”

    而她依旧冷了张脸,“923一屋子人,要紧事找得到我头上?”

    “也对,有急事他们也会先找我的。”

    手机不响了,她也没再接这个话茬,而是突然拎起了身旁的小毛毯,“这个是儿童size的,看电视抱着还行,睡觉就不合适了。”陆理还没跟上她跳跃的思维,她向他解释,“你等等,我去给你换个别的。”

    说罢又弹起来回房间,路上不忘喊一句,“我家沙发特别舒服,宜家那些几百刀的比不了。”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她真的单纯地只是想留他住一晚,没什么其余目的,真要拎出一个,大概就是他会陪着她。

    不过他也乐此不疲。

    只是没想到凌澜刨出了一张被子。

    图案花里胡哨,手感也软软糯糯,陆理自诩对生活品质颇为挑剔,开学前逛了宜家和附近的超市,都没见过这样的款式。他问了才知道,她的确不是在超市随便买的,而是跑到商场顶层的儿童家纺区特地选的兔绒。

    “儿童区?”他倒是没想到,“现在不是很流行什么说法,把自己重新养一遍,你是不是有这个想法?”

    凌澜刚才回房间的时候,顺了罐口香糖出来,现下正漫不经心丢了两颗进嘴,又把那罐子递给他,“那倒没有。如果童年有什么遗憾或者缺失的话,可能会有这个想法,这可能算是一种补偿。”

    一口把两颗糖咬裂,柠檬汁的甜味便在口中荡漾。不知怎的,他在的时候,没有任何抽烟的欲望,甚至忘了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

    她继续道,“我过得挺开心,没什么需要填补的遗憾。”

    “你小时候在南京住过?”

    “对啊当时......”她微微陷入沉思,而后下意识选了印象深刻的部分开了口,“我奶奶总带我去买各种好吃的,很多小吃,出了南京即便能买到,味道也不正宗。”

    “那你寒假回国吗?我带你再吃一遍怎么样?”只顾着日后的计划,又忘了问她当时住在哪里。

    “好啊。你想不想看点什么?”一切准备妥当,凌澜纠结起要不要把白天的电视剧一起看完,家庭方面的内容,还挺温馨的。尤其是和他聊起南京,总会想到自己的童年。

    虽然没有父母全程陪伴,但与她对他讲的一样,没有什么缺口,爷爷奶奶宠她多过堂哥,全家都当她是小孩。在国内从小学一年级读到高一,每天都有专车接送,时不常就有同学表达羡慕,她的回答从我懒得走路,变成我不会骑车。

    她习惯于坦坦荡荡享受生活赠与她的一切,偶尔也会因涉世未深而产生所有人都和她待遇相同的错觉,包括新朋友Sandy。

    以至于直到现在很容易从她生活起居的物件中看出,她并没有长大,或者说,纵容自己没长大。

    她举起遥控器打算选集时,陆理开口打断了她,“看上次的《伊丽莎白》吧,我都没看全。”

    她心中顿时泛起惊喜,“你还记得啊。”

    “当然。”

    虽不能逐字听懂,却令她熟悉的德语台词又从这台电视中传出,她心无旁骛地盯紧屏幕。手机扣在身后,几次短促的振动的声音被音乐完全覆盖。

    每次刷都有不同的感受,想必这次也一样。

    起初陆理偶尔提几句交响乐中包含了什么乐器,她不喜欢听音乐的时候旁边有人叨叨,于是作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陆理的话音随着剧情推进却越来越少,她也更加全神贯注。

    直到最后一个选段,《面纱飘落》,是主角伊丽莎白与死神的对唱。

    这个版本的上传者细心地加上了歌词。

    “快把黑夜变成黎明/给我自由/给我安宁......让世界沉沦其中/愿与你隐没于虚空”

    这段让她心潮澎湃,想起昨晚与陆理一路在高架上疾驰回家的场景。

    然而悄然看向陆理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合了眼,她皱皱眉,将余下的半首听完。

    剧情在伊丽莎白与死神的拥吻中结束。

    她也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手机,不知道方海霖消停了没有。她打开微信,意外地看到的新信息来自李晓晓。

    上面两条来自一个半小时前,问他郑凡的去处。

    接下来是十几分钟前,短短四个字:“我分手了。”

    沉浸在音乐中的心情瞬间被揪起来,晚上喝酒时有这不祥的预感,竟然这么快成真,她知道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便回了晓晓要不要打电话说。

    信息刚发出去,李晓晓的语音便回了过来。

    她关掉了电视,身边是陆理均匀的呼吸节奏更加清晰。为了不打扰他,她轻轻起身踩上拖鞋,直奔房间关上门,才把电话接起。

    李晓晓没说重点,只泣不成声地叫她来陪她。

    权衡之下,她与李晓晓商定把她接来自己家。反正若是真分得彻底,李晓晓势必要自己另找房子,她知道,他们现在的房子,是郑凡一个人签合同交房租。

    反正陆理睡在客厅,房间里King size的大床也够用。

    想过把他喊醒,告诉他她要去接李晓晓,可他睡得正香,她最讨厌别人扰她清梦。

    况且也没那么有必要,也许李晓晓都来了,他的酒也一点没醒。

    想到这些,她没在客厅停留,而是走出房间后直奔门口,套上大衣便离开了。

    陆理其实没多少醉意,恍恍惚惚听着音乐闭目养神而已。她关门的动作很轻,他却应声而起。

    刚才本想和她交流一下感情,谁知他还没醒过神,她便抄起电话进了房间,而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看剧前她手机屏幕上的三个字,突然在脑中蹦了出来。

    上周还在说喜欢一起看剧,今天看了全程,她几乎甚少与他对话。

    百叶窗开着,借着小广场上的路灯,这客厅不至于太黑。

    只是白天的陈设已经褪去了颜色,变成忽明忽暗的轮廓。

    他忽然记起第一次来这里之后的心思,不知道往哪走的时候,往往只能静观其变。

    还考虑了研究生课不多,加州的节奏没有纽约那种整条街都弥漫的急迫,总给他一种每天只要和她混在一起,也能很开心的感觉。

    可惜安慰的话再合乎逻辑,在占有欲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郑凡说的可能会发生的事连苗头都没有,她也已经不知去向,他没了留在别人家的理由。

    想到这些他终于按在扶手上起身,胡乱换上鞋,没心情系鞋带,晃晃悠悠伴着夜风独自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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