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宸山上终年积雪，此刻几片飞霜冰花飘入她衣襟，激得洛凝浑浑噩噩的精神状态愈发清醒。
明月映玉阶，殿内昏暗一片，师尊的神情掩在半面朦胧月色里。
她看着自己死死抓住师尊的衣袖没有放手，“别嘴硬了，今夜不想我留下陪你吗？”
如果脚还受自己控制，她现在应该已经用脚趾挖穿九宸山了。
这是什么见鬼的霸总发言！
快停下！停下！
“不必，你回去吧。”师尊敛眉收回目光，声线一如之前平静冷然。时序寒伸手捋下她抓在自己腕间的手，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洛凝看着自己又一次上前，死死抓住师尊的袖摆，声线低沉，“别装了，你分明很想我留下来，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
不是的！师尊你看看我！看我无辜的双眼！真不是我要这样的！
明昀仙尊微讶，他回头看向洛凝，光影交错间她看不清师尊眼底的情绪。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她都要以为师尊要一个大逼斗赶她走了，却听见他微不可察一声轻叹。
“别闹了，很晚了，早点休息罢。”
“嗯，我就在这里睡下了。”她觉得自己活像个入室强盗。
“阿凝，为师真的没事，你不必如此。”他看着她翻箱倒柜找被子打地铺，无奈又好笑。
从前小时侯阿凝怕雷，她也是这么在他这里打地铺。小妮子这么多年过去，手法还是这么熟稔。
洛凝已经钻被窝了，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他，额发乱蓬蓬的。
时序寒轻轻摇头，拿了卷书绕去屏风另一侧，兀自调理体内凌乱的灵息。
洛凝缩在被子里松了口气，虽然过程像是被活剐了一遍，但好在现在没有致命台词摁着她念了。
师尊连句重话都没说，洛凝蒙着被子偷偷望向屏风，她倒宁可师尊骂她几句逆徒再把她赶出去。
可能师尊对于徒弟的容忍度比较高呢。
她辗转几番实在睡不着，起身裹了被子绕过银丝绣凤屏风，蹑手蹑脚坐到师尊身侧。
他半倚着手臂阖眸，跃动火光为师尊清俊的面庞添上几分暖色，在鸦青睫羽下垂落点影，颇有种安然静谧的美。
师尊好像睡着了呢。
自从出关以后，师尊的灵力持续流失，修为境界也大幅倒退，虽然时序寒什么都不说，但她感受的到。
甚至连师尊的身体，也愈发与凡人相近了，会感到困倦，还有寒冷。
她吹灭台上烛火，把身上的被子团巴团巴轻轻盖在时序寒身上，又担心漏风便把边缘卷起来，像是用被子筑了巢，把时序寒裹在里面。
洛凝支着脸看着时序寒，没了烛光的暖，寒夜月色渗漏进来，师尊便好像又变成了冰塑雪雕。
伸手捻了一缕他的发丝在指尖，洛凝盘着他的发，仗着师尊睡着开始肆无忌惮。
也不算放肆，以前她不高兴了，或者遇到困难，都是这么排解压力的。绞师尊的头发，可比绞自己的有意思多了。
冰冰凉凉，顺滑如缎，在指间绕两圈滑过，师尊就能明白她的困顿，然后轻而易举地解决她的不愉。
可现在遇到的问题——
「995，你知道师尊的身体是怎么了吗？」她敛眉，「还是说，师尊修为的衰落也是剧情的一环么？」
系统：「宿主别多想，这边虽然不清楚明昀仙尊的身体状况，但他作为后期重要人物，出场时修为理论上不在男主之下。剧情不会强制调减他的修为。」
洛凝咬唇，神情凝重起来，「那有什么办法吗？让师尊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或者延缓灵力耗散，减轻师尊身体痛苦的也可以。系统商城里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用的？」
系统欲言又止，调出商城面板，直接拉到药品界面展示。
真是让人两眼一黑又一黑。
「这么贵！你怎么不去抢！没有恢复修为的药也就算了，光是一瓶舒筋止痛散就开价3000积分！你怎么敢的！」
她穿进这个男频游戏苦肝十二年，到现在也不过200积分。
995收起商城界面，「宿主嫌积分太贵的话，不如试着找找别的灵丹仙草？总归是本世界的灵植对本世界的病症更有效些。」
「哼。你说的最好是。」她放下手中师尊那缕银发，「什么灵草，在哪里？」
「250积分。」995幽幽道。
洛凝气得差点没捏碎桌上的琉璃盏。
「积分积分，又要积分！我$＃@%&%」
一分一分赚，一百一百花，简直是诈骗！
「所以宿主，还是好好走剧情吧。哦对了，因为刚才宿主拒不执行强制任务，除了之前的惩罚程序，还要额外扣除50积分。」
「当前积分：150」
洛凝：“……”
很好，这下离那250更远了。
洛凝趴在桌子上，埋在臂弯里，闭着眼盘着那可怜的积分，怎么算怎么不得劲，装死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桌侧另一人睁开了眼。
时序寒结束内视，破损不堪的经脉和所剩无几的灵力比他想象的溃败地更快，虽然这些年早有心理准备，但越靠近这一步反而容易茫然。
生死自有定数，有始自然有终。他并不害怕终结的到来，也无惧归为尘烟的消散，作为强行逆转天道的代价，时至今日即便现在崩解耗散，算来也是他赚了。
白玉雕砌的偌大雪宫寝殿里，黄白两抹身影相对而坐，漆案上一盏灯火忽闪而灭，唯余满室清冷寂静。
明昀仙尊看着被搭成个窝裹在身上的被子，看着洛凝颇有些哭笑不得。
还跟小时候一样，怎么才能长大呢。
偏偏最不放心的也是她。
时序寒一直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管是那些闻所未闻的奇怪词汇，还是她对事物的独到见解，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当年用溯逆阵将她留下，之后便陷入了深切的愧疚，这种愧疚这些年一直折磨着他。
他没有告诉她。
心魔与他说，留下她未必是错。
时序寒试着去相信，去欺骗自己，但还是失败了。
但只要每天有她在眼前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人间有一种说法，罪孽会在逝去时，一并散为尘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最近心魔发作愈发频繁，他主动陷入沉眠的频次也跟着增加，但时序寒有时也庆幸自己修为的溢散，也同时压制了心魔的力量。
每每醒转见到阿凝守在身边，担忧望向他的眼神，他总是会将此与梦境混淆。
先是感受到心口莫名发热，然后是更深一层的愧怍。
这次也一如往常，好在阿凝睡着了。
他将人打横抱起放到榻上，把手塞会被子里掖好被角，发现她头发又压乱了。
时序寒伸手欲将她发丝理正，可还没碰上就僵在了半空，随后收手逃也似的起身离开寝殿。
心魔又出声了，这回没说别的，只提醒了他一句。
“今夜十五。”
*
洛凝没有睡着，师尊熄灯那会她就知道师尊醒了。
但她没敢看师尊，毕竟自己死皮赖脸非要睡在这里，还说了那些奇怪的话，就算是被系统逼的也很尴尬。
鬼知道再睁眼会不会又触发什么诡异的强制任务。
还没等她想好要不要再继续装，师尊便骤然离去，她旋即睁眼掀了被子，一个鲤鱼打挺也追出了雪宫。
天地苍茫，寒风寂寥，雪地里连个脚印都没有，霜花落在她睫羽上，不需片刻就消融了。
很明显，师尊又在躲着她。
她放轻了脚步声息，按照师尊从前教的那般，像个合格的猎人一样，静悄悄地四处寻觅他的踪影。
整个九宸山上就他们师徒二人，她倒要看看师尊能往哪躲。
循着冷泉而上便是千梅岭，岭上是大片白梅，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的梅林里，有几株黄梅红梅格外扎眼。
那乱七八糟参差其中的，都是她喜欢花色的梅树，应当还有翠梅粉梅也在其列，不过师尊种下不久还未长成。
忽而风过，在耳目所及范围内，林间似乎有枝上覆雪轻轻落下。
洛凝紧追而上，没走半晌又在白茫茫一片中失了方向。
千梅岭有师尊设下的迷阵。
未及气馁，她抬眸望向梅岭中道那排黄梅，正欲借之以定方位，寻找阵眼破阵，却猝然发现了黄梅树后微微颤动的绚丽银羽。
像是什么大型鸾鸟的尾羽，还有点眼熟。
她足尖轻点飞身而起，掠过团团梅花枝末，悄悄逼近。
流银尾羽之主渐入她的视线，分明通体银白，偏偏比孔雀羽更多彩缤纷，长羽在月光下泛着绮丽光泽，如同夜晚沙滩上吸纳月光的贝壳，高贵中透着慵懒，流光溢彩又熠熠生辉。
可越靠近，她心中越生怯意。
直到那鸾鸟睁开黛蓝色的眼睛，定定地望向她。
洛凝悬而未决的脚步该为奔跑。
“呜呜呜呜哇——”她扑上去，搂住雪凤的脖子，“阿呆，你、你终于回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呜呜呜……”
雪凤身形微微一僵，但还是任她抱着，眼睁睁看她鼻涕眼泪蹭在洁白美丽的羽毛上。
时序寒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跟过来找到他。也没料到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记得当初给自己真身所取的阿呆这个名字。
作为她的师尊，他从未在她面前暴露过岐雍雪凤的原身。
她连凤和鸾都分不清楚，只当都是漂亮的禽鸟，阿凝应当不知道——
每年中秋，是岐雍雪凤最虚弱的一日。
他往年还能凭修为与之相抵，今年溃败速度这样快，今夜竟是连人形都难以维持。
“阿呆，你怎么找过来的？路上是不是吃了很多苦？现在饿不饿？”洛凝大喜过望，掰着他喋喋不休，“可九宸山上没有百花露水，要不你先用梅花雪水凑合一下，明早我再给你下山采？”
“阿呆你说句话呀？”
“阿呆，你别发呆啊。”
“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呆？”
“欸？感觉阿呆你好像掉毛了？是不是这些年没有我给你带百花露，营养不良了？”
“乖阿呆，摸摸头，你现在不是没人管的呆头鹅了，有我在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洛凝自言自语着，手上薅雪凤的手不停。
阿呆不像普通的鸾鸟，规矩大得很，不能摸头不能捋脖子，翅膀和尾巴更是碰都不能碰的禁区，像只浑身敏感的猫，只能顺着毛摸摸背脊。
久别重逢，这不得趁着他还没回神狠狠薅几把！
时序寒任由她抱着，不知怎的心神恍惚，凤首搁在她颈窝里，默认她的触碰。中秋圆月对他力量的削弱还在持续，但原本拔羽抽筋的钝痛似乎缓和了不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委，但比方才孤身倒在梅林雪地里要好受太多。
细密的轻哄，关切的拍抚，还有若有似无萦绕鼻间的兰桂甜香……
“阿呆？是很累了吗？”洛凝安抚着，用脸贴了贴雪凤，“也是，从前我住的那个村子，离玄清宗少说也有万里之遥。”
“辛苦你了。”
“你放心住下，”话痨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慷慨振作了起来，“我等会问下师尊，给你找个适宜的居所。九宸山终年冰寒，也不知道你住不住的惯……多用点赤焰草就好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窝我都可以搭……”
“阿呆你放心，我师尊人很好的。看在我的份上，他也一定会对你视如己出——”她又摸了怀中雪凤一把，“咳嗯、总之他肯定也会待你好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只是不知道师尊现在在哪……阿呆你有看见么？”
“算啦，你也不认识他……也不一定，毕竟山上就我和师尊两个人……”
她嘀咕着，完全没意识到雪凤的变化。
时序寒心像是被什么狠狠一揪，又瞥见她颈侧新添的红痕，顷刻如置冰窖。他立时后撤与她拉开距离，转身展翅扎进白茫茫的梅林里，如冰晶散入雪地里消失不见。
洛凝愣了一下，阿呆又跑了。来去匆匆的每次都抓不住他。
又怎么惹到他了啊？
经过深切反思，她终于明白过来。
自己刚才摸头摸太过分，把阿呆气跑了。
呵，傲娇。
不过既在九宸山上，谅阿呆也跑不太远。
她起身继续四处寻人，翻遍九宸山终还是无功而返，回到雪宫寝殿。
却发现师尊就端坐在方才那张小案边，桌上的灯盏还燃着，一派无事发生的安然。
“师、师尊？”她微讶，“你怎么在这？”
时序寒拿着方才那卷书，抬眸淡淡扫过来，“不然呢？应该在哪？再不睡，明早该起不来练剑了。”
洛凝挠了挠颈上未消的蚊子包，故作乖巧地应了声，钻回了被窝。
刚才发生的是真实的吗？还是她魔怔了？
而屏风之后，明昀仙尊额间沁出的冷汗昭示着一切。
从千梅岭回来后，他便好了许多，已经可以勉强化回人形了。
但还是有所不稳。
可他不想她看出来，更不愿她为之多虑。
「这又是何必？你这卷书上写的很清楚了，伴侣的抚慰可助雪凤安然度过情期和中秋的虚弱期。」心魔讽刺道，「这么明显。」
时序寒道，「这后面还撕了一页，亲信之人的安抚，或许亦有效果。」
「后面一页明明是雪凤一族的双修秘法。虽然不知道谁撕的，但你看这页残角也能推断出个四五分吧？何必自欺欺人。」
「胡言乱语。」
时序寒弃了那卷书。
明月映玉阶，殿内昏暗一片，师尊的神情掩在半面朦胧月色里。
她看着自己死死抓住师尊的衣袖没有放手，“别嘴硬了，今夜不想我留下陪你吗？”
如果脚还受自己控制，她现在应该已经用脚趾挖穿九宸山了。
这是什么见鬼的霸总发言！
快停下！停下！
“不必，你回去吧。”师尊敛眉收回目光，声线一如之前平静冷然。时序寒伸手捋下她抓在自己腕间的手，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洛凝看着自己又一次上前，死死抓住师尊的袖摆，声线低沉，“别装了，你分明很想我留下来，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
不是的！师尊你看看我！看我无辜的双眼！真不是我要这样的！
明昀仙尊微讶，他回头看向洛凝，光影交错间她看不清师尊眼底的情绪。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她都要以为师尊要一个大逼斗赶她走了，却听见他微不可察一声轻叹。
“别闹了，很晚了，早点休息罢。”
“嗯，我就在这里睡下了。”她觉得自己活像个入室强盗。
“阿凝，为师真的没事，你不必如此。”他看着她翻箱倒柜找被子打地铺，无奈又好笑。
从前小时侯阿凝怕雷，她也是这么在他这里打地铺。小妮子这么多年过去，手法还是这么熟稔。
洛凝已经钻被窝了，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他，额发乱蓬蓬的。
时序寒轻轻摇头，拿了卷书绕去屏风另一侧，兀自调理体内凌乱的灵息。
洛凝缩在被子里松了口气，虽然过程像是被活剐了一遍，但好在现在没有致命台词摁着她念了。
师尊连句重话都没说，洛凝蒙着被子偷偷望向屏风，她倒宁可师尊骂她几句逆徒再把她赶出去。
可能师尊对于徒弟的容忍度比较高呢。
她辗转几番实在睡不着，起身裹了被子绕过银丝绣凤屏风，蹑手蹑脚坐到师尊身侧。
他半倚着手臂阖眸，跃动火光为师尊清俊的面庞添上几分暖色，在鸦青睫羽下垂落点影，颇有种安然静谧的美。
师尊好像睡着了呢。
自从出关以后，师尊的灵力持续流失，修为境界也大幅倒退，虽然时序寒什么都不说，但她感受的到。
甚至连师尊的身体，也愈发与凡人相近了，会感到困倦，还有寒冷。
她吹灭台上烛火，把身上的被子团巴团巴轻轻盖在时序寒身上，又担心漏风便把边缘卷起来，像是用被子筑了巢，把时序寒裹在里面。
洛凝支着脸看着时序寒，没了烛光的暖，寒夜月色渗漏进来，师尊便好像又变成了冰塑雪雕。
伸手捻了一缕他的发丝在指尖，洛凝盘着他的发，仗着师尊睡着开始肆无忌惮。
也不算放肆，以前她不高兴了，或者遇到困难，都是这么排解压力的。绞师尊的头发，可比绞自己的有意思多了。
冰冰凉凉，顺滑如缎，在指间绕两圈滑过，师尊就能明白她的困顿，然后轻而易举地解决她的不愉。
可现在遇到的问题——
「995，你知道师尊的身体是怎么了吗？」她敛眉，「还是说，师尊修为的衰落也是剧情的一环么？」
系统：「宿主别多想，这边虽然不清楚明昀仙尊的身体状况，但他作为后期重要人物，出场时修为理论上不在男主之下。剧情不会强制调减他的修为。」
洛凝咬唇，神情凝重起来，「那有什么办法吗？让师尊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或者延缓灵力耗散，减轻师尊身体痛苦的也可以。系统商城里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用的？」
系统欲言又止，调出商城面板，直接拉到药品界面展示。
真是让人两眼一黑又一黑。
「这么贵！你怎么不去抢！没有恢复修为的药也就算了，光是一瓶舒筋止痛散就开价3000积分！你怎么敢的！」
她穿进这个男频游戏苦肝十二年，到现在也不过200积分。
995收起商城界面，「宿主嫌积分太贵的话，不如试着找找别的灵丹仙草？总归是本世界的灵植对本世界的病症更有效些。」
「哼。你说的最好是。」她放下手中师尊那缕银发，「什么灵草，在哪里？」
「250积分。」995幽幽道。
洛凝气得差点没捏碎桌上的琉璃盏。
「积分积分，又要积分！我$＃@%&%」
一分一分赚，一百一百花，简直是诈骗！
「所以宿主，还是好好走剧情吧。哦对了，因为刚才宿主拒不执行强制任务，除了之前的惩罚程序，还要额外扣除50积分。」
「当前积分：150」
洛凝：“……”
很好，这下离那250更远了。
洛凝趴在桌子上，埋在臂弯里，闭着眼盘着那可怜的积分，怎么算怎么不得劲，装死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桌侧另一人睁开了眼。
时序寒结束内视，破损不堪的经脉和所剩无几的灵力比他想象的溃败地更快，虽然这些年早有心理准备，但越靠近这一步反而容易茫然。
生死自有定数，有始自然有终。他并不害怕终结的到来，也无惧归为尘烟的消散，作为强行逆转天道的代价，时至今日即便现在崩解耗散，算来也是他赚了。
白玉雕砌的偌大雪宫寝殿里，黄白两抹身影相对而坐，漆案上一盏灯火忽闪而灭，唯余满室清冷寂静。
明昀仙尊看着被搭成个窝裹在身上的被子，看着洛凝颇有些哭笑不得。
还跟小时候一样，怎么才能长大呢。
偏偏最不放心的也是她。
时序寒一直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管是那些闻所未闻的奇怪词汇，还是她对事物的独到见解，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当年用溯逆阵将她留下，之后便陷入了深切的愧疚，这种愧疚这些年一直折磨着他。
他没有告诉她。
心魔与他说，留下她未必是错。
时序寒试着去相信，去欺骗自己，但还是失败了。
但只要每天有她在眼前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人间有一种说法，罪孽会在逝去时，一并散为尘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最近心魔发作愈发频繁，他主动陷入沉眠的频次也跟着增加，但时序寒有时也庆幸自己修为的溢散，也同时压制了心魔的力量。
每每醒转见到阿凝守在身边，担忧望向他的眼神，他总是会将此与梦境混淆。
先是感受到心口莫名发热，然后是更深一层的愧怍。
这次也一如往常，好在阿凝睡着了。
他将人打横抱起放到榻上，把手塞会被子里掖好被角，发现她头发又压乱了。
时序寒伸手欲将她发丝理正，可还没碰上就僵在了半空，随后收手逃也似的起身离开寝殿。
心魔又出声了，这回没说别的，只提醒了他一句。
“今夜十五。”
*
洛凝没有睡着，师尊熄灯那会她就知道师尊醒了。
但她没敢看师尊，毕竟自己死皮赖脸非要睡在这里，还说了那些奇怪的话，就算是被系统逼的也很尴尬。
鬼知道再睁眼会不会又触发什么诡异的强制任务。
还没等她想好要不要再继续装，师尊便骤然离去，她旋即睁眼掀了被子，一个鲤鱼打挺也追出了雪宫。
天地苍茫，寒风寂寥，雪地里连个脚印都没有，霜花落在她睫羽上，不需片刻就消融了。
很明显，师尊又在躲着她。
她放轻了脚步声息，按照师尊从前教的那般，像个合格的猎人一样，静悄悄地四处寻觅他的踪影。
整个九宸山上就他们师徒二人，她倒要看看师尊能往哪躲。
循着冷泉而上便是千梅岭，岭上是大片白梅，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的梅林里，有几株黄梅红梅格外扎眼。
那乱七八糟参差其中的，都是她喜欢花色的梅树，应当还有翠梅粉梅也在其列，不过师尊种下不久还未长成。
忽而风过，在耳目所及范围内，林间似乎有枝上覆雪轻轻落下。
洛凝紧追而上，没走半晌又在白茫茫一片中失了方向。
千梅岭有师尊设下的迷阵。
未及气馁，她抬眸望向梅岭中道那排黄梅，正欲借之以定方位，寻找阵眼破阵，却猝然发现了黄梅树后微微颤动的绚丽银羽。
像是什么大型鸾鸟的尾羽，还有点眼熟。
她足尖轻点飞身而起，掠过团团梅花枝末，悄悄逼近。
流银尾羽之主渐入她的视线，分明通体银白，偏偏比孔雀羽更多彩缤纷，长羽在月光下泛着绮丽光泽，如同夜晚沙滩上吸纳月光的贝壳，高贵中透着慵懒，流光溢彩又熠熠生辉。
可越靠近，她心中越生怯意。
直到那鸾鸟睁开黛蓝色的眼睛，定定地望向她。
洛凝悬而未决的脚步该为奔跑。
“呜呜呜呜哇——”她扑上去，搂住雪凤的脖子，“阿呆，你、你终于回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呜呜呜……”
雪凤身形微微一僵，但还是任她抱着，眼睁睁看她鼻涕眼泪蹭在洁白美丽的羽毛上。
时序寒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跟过来找到他。也没料到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记得当初给自己真身所取的阿呆这个名字。
作为她的师尊，他从未在她面前暴露过岐雍雪凤的原身。
她连凤和鸾都分不清楚，只当都是漂亮的禽鸟，阿凝应当不知道——
每年中秋，是岐雍雪凤最虚弱的一日。
他往年还能凭修为与之相抵，今年溃败速度这样快，今夜竟是连人形都难以维持。
“阿呆，你怎么找过来的？路上是不是吃了很多苦？现在饿不饿？”洛凝大喜过望，掰着他喋喋不休，“可九宸山上没有百花露水，要不你先用梅花雪水凑合一下，明早我再给你下山采？”
“阿呆你说句话呀？”
“阿呆，你别发呆啊。”
“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呆？”
“欸？感觉阿呆你好像掉毛了？是不是这些年没有我给你带百花露，营养不良了？”
“乖阿呆，摸摸头，你现在不是没人管的呆头鹅了，有我在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洛凝自言自语着，手上薅雪凤的手不停。
阿呆不像普通的鸾鸟，规矩大得很，不能摸头不能捋脖子，翅膀和尾巴更是碰都不能碰的禁区，像只浑身敏感的猫，只能顺着毛摸摸背脊。
久别重逢，这不得趁着他还没回神狠狠薅几把！
时序寒任由她抱着，不知怎的心神恍惚，凤首搁在她颈窝里，默认她的触碰。中秋圆月对他力量的削弱还在持续，但原本拔羽抽筋的钝痛似乎缓和了不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委，但比方才孤身倒在梅林雪地里要好受太多。
细密的轻哄，关切的拍抚，还有若有似无萦绕鼻间的兰桂甜香……
“阿呆？是很累了吗？”洛凝安抚着，用脸贴了贴雪凤，“也是，从前我住的那个村子，离玄清宗少说也有万里之遥。”
“辛苦你了。”
“你放心住下，”话痨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慷慨振作了起来，“我等会问下师尊，给你找个适宜的居所。九宸山终年冰寒，也不知道你住不住的惯……多用点赤焰草就好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窝我都可以搭……”
“阿呆你放心，我师尊人很好的。看在我的份上，他也一定会对你视如己出——”她又摸了怀中雪凤一把，“咳嗯、总之他肯定也会待你好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只是不知道师尊现在在哪……阿呆你有看见么？”
“算啦，你也不认识他……也不一定，毕竟山上就我和师尊两个人……”
她嘀咕着，完全没意识到雪凤的变化。
时序寒心像是被什么狠狠一揪，又瞥见她颈侧新添的红痕，顷刻如置冰窖。他立时后撤与她拉开距离，转身展翅扎进白茫茫的梅林里，如冰晶散入雪地里消失不见。
洛凝愣了一下，阿呆又跑了。来去匆匆的每次都抓不住他。
又怎么惹到他了啊？
经过深切反思，她终于明白过来。
自己刚才摸头摸太过分，把阿呆气跑了。
呵，傲娇。
不过既在九宸山上，谅阿呆也跑不太远。
她起身继续四处寻人，翻遍九宸山终还是无功而返，回到雪宫寝殿。
却发现师尊就端坐在方才那张小案边，桌上的灯盏还燃着，一派无事发生的安然。
“师、师尊？”她微讶，“你怎么在这？”
时序寒拿着方才那卷书，抬眸淡淡扫过来，“不然呢？应该在哪？再不睡，明早该起不来练剑了。”
洛凝挠了挠颈上未消的蚊子包，故作乖巧地应了声，钻回了被窝。
刚才发生的是真实的吗？还是她魔怔了？
而屏风之后，明昀仙尊额间沁出的冷汗昭示着一切。
从千梅岭回来后，他便好了许多，已经可以勉强化回人形了。
但还是有所不稳。
可他不想她看出来，更不愿她为之多虑。
「这又是何必？你这卷书上写的很清楚了，伴侣的抚慰可助雪凤安然度过情期和中秋的虚弱期。」心魔讽刺道，「这么明显。」
时序寒道，「这后面还撕了一页，亲信之人的安抚，或许亦有效果。」
「后面一页明明是雪凤一族的双修秘法。虽然不知道谁撕的，但你看这页残角也能推断出个四五分吧？何必自欺欺人。」
「胡言乱语。」
时序寒弃了那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