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寒隐隐感受到了心魔的欲动,背过身勉力压下作乱的那股涌动的魔煞,才不至于在她面前露了端倪。

    他确实不想放她下山,外头艰难险阻,又没有他在身边,若遇困顿可怎么是好?

    阿凝不过二十的年纪便已经修至金丹后期,其实已然十分优秀,放眼整个修真界,在这个年纪都难挑出这等境界的修士。更遑论以杂灵根修到金丹,更是闻所未闻。

    他的阿凝很好,各种意义上的。

    只是他这个师尊,便是想留她,恐怕也没有那等替她遮风挡雨的能力了。又或者,阿凝在他身边才是真正的危险。

    若真正为她好,应该学着放手才是。阿凝既有翱翔九天的能力,他又岂能以一己私欲约束她的羽翼?

    时序寒本以为她会回去收拾次日出发的行李,便着力压制心魔,完全没将注意力移到身后愈近的脚步声。

    更料不到她竟去而复返,从身后用手臂一把抱住了他。

    “阿凝——”眼底即将散去的黑雾瞬间凶猛反扑,他眸中黛蓝与漆黑交替,手落在她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上,不知该怎么动作。

    顿了许久,他眸中重归清明,却又拿她无法,只能叹息道,“……你这是做什么?”

    “师尊,弟子有一事相求。”

    “你说便是……先松手。”时序寒身体微僵。

    他什么都会答应的,何须如此。

    她抱得更用力,“我……我丢了一只小白鸾,就是与师尊入玄清宗前陪着我的那只。

    前些日子他突然回来了……但是我又弄丢了他。

    偌大的九宸山,虽然有山门结界在,但是我还是很怕。他不会照顾自己,呆呆傻傻的,上次找到还是在冰雪堆里……我很担心他。”

    时序寒沉默。

    “但是我要离开就没法找他了。”她继续道,“他叫阿呆,是只很漂亮的鸾,很乖的,就是有点倔。

    我不在的时候,师尊可以帮我找找他吗?”

    他指间微蜷,话也哽在喉间,“别担心,他会好好的。”

    “还有——

    明日就要出发了,弟子入玄清后头一回下山,虽然应该不会太久,总有些……舍不得师尊。”洛凝又坏心眼地紧了紧手臂,十指紧扣死死箍住师尊的腰,他方才没拉下她的手,这下就更扯不开了。

    师尊的腰好细。

    素白小脸贴在师尊垂落身后的青丝上,丝丝滑滑带了些凉,还有淡淡的雪上梅香,像是冬日里初雪的气息,清冽甘爽。

    “师尊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回来顺便给师尊带些凡间的小玩意?”往日都是师尊给她带些山外的小东西哄她,这会可终于有机会轮到她了。

    时序寒垂眸,她又撒谎。

    玄清十一载,他闭关时,这丫头压根就没老实过,每每掐着时间下山卡着他出关回,还装出一副乖巧在悬锋台勤恳练剑的模样。

    吃剩下乱丢的糖人签子、买回来没多久就掉了漆的吃灰木偶、怕被他发现于是偷偷夹藏在经书中的话本子……

    这哪里是她第一次下山?

    他知道,只是从来没点破罢了。

    “没有。”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眼底温柔欲滴,“只要你平安归来就好。”

    “不过,”他顿了顿,想起她今夜扯的另一个谎,“以后想要学观星的话,晚上不必去找萧玄,为师教你。”

    师尊转过身看着她,她环在他腰间的手一松,抬头望进那汪黛蓝的海。

    趁师尊不注意从背后偷袭,她还能一鼓作气,可若真面对面,她还是没法理直气壮气焰嚣张,莫名慌张地往后挪了一尺。

    好在系统规定的贴贴时间已经超过了半柱香。

    「可选任务完成,强人锁男任务评分:80」

    「发放积分:300x80%=240分,请宿主再接再厉!」

    不是,怎么完成了任务还带打折的啊!

    「宿主,你就抱了一会,虽然任务完成了,但强制效果不太够啊。」

    洛凝:「……」

    时序寒见她往后退半步,亦移开两步,“时辰不早了,回去休息罢。”

    他望向庭中满地梨花,须臾霜花飘落,风雪交加,积雪愈发厚重。

    洛凝站在门槛处,探手接下飘雪,转身眨巴着眼看向他,意思不言自明。

    “若不想回去,就留下罢。”时序寒微微顿首,“你喜欢的那床素黄色梧桐锦被,收在柜子第二格里。”

    她喜笑颜开,迈着轻盈脚步跃过屏风,钻进柜子里翻找。

    霄云殿的柜子里都是她的被子衣物,师尊摆放整齐,但每每被她翻得乱七八糟,没扒拉两下,锦被没取出来,柜子里的衣物倒把她直接淹了。

    他捡起落地的衣裙,从一堆被褥衣裳里把她挖出来,很是无奈,“吾来找吧。”

    洛凝已至金丹,早已不惧寒暑,只是从前习惯在,睡觉不盖被子总是不踏实,即便睡觉也不是必须的。

    她乖巧应下。

    在她睡下后,时序寒绕出屏风,坐在桌案旁静静望着窗外逐渐变小的雪势。

    心魔懒得挣扎,但嘴上功夫不止,「又来。」

    「没力气开口让她留下,倒有的是没处使的灵力布雪。花吾的命你是半点不心疼。」

    心魔与他一体,耗损自身,亦是消磨心魔。

    庭外的雪无声化在翌日的朝阳里,凝作树上梨花晨露,清透欲滴。

    洛凝醒得比往日早,师尊早已在小炉上温好了梅花雪,只等她起来一同用茶。

    昨晚睡得安稳,只是她睡姿一如既往的凌乱,晨起头发也乱得像鸡窝,梳不开还老打结。

    她没什么耐性,并指便要削那发结,蓦然被抬手拦下。

    “师尊?”

    “怎么还是这个性子?一打结就想削断。”时序寒拾起被弃之一旁的玉梳,“慢慢理,总能理顺的。”

    “没有师尊手巧,理不开。”她看着镜中自己的乱发,在师尊手中慢慢变服帖,不由喟叹。

    斑驳光影透入轩窗,落在师尊神色专注的面上,更显师尊丰神俊朗,独艳无双。

    时序寒一心理开发结,没发现眼前人从镜里望向他,正发呆愣神。

    盛名之下,都传明昀仙尊修为深不可测,却从没人赞过师尊的美貌。

    许是没人敢。

    窗外梨花飞落妆台,她只觉得师尊侧颜比梨花更好看。略薄的唇不画而红,比胭脂略淡,额间霜印银光流转,剑眉入鬓不怒自威。

    是只可远观的清冷端方,是举手投足间睥睨万物的绝世出尘。

    而此刻他低头认真为她梳发的模样,更添几分温暖和煦,与师尊原本冷清的气质杂糅在一起,竟毫无违和,反倒给她几分难以名状的奇异感受。

    “扯痛了?”他袖摆被抓住,拿玉梳的手顿了顿。

    “没、没有。”她摸了摸鼻子,不自然地转回镜前,“就是……有些可惜,师尊梳的头发晚上睡一觉就散了,明早就又乱糟糟的了。”

    好险。

    转过去扯师尊袖子想直接怼脸看,她怎么敢的啊——

    还好她机灵,差点没混过去。

    “无妨。”他莞尔,从袖中取出枚银羽簪于她发中,抬手施诀,“如此,便是晚上睡觉也不会散乱了。”

    她抬手摸上发间,对镜端详,“好漂亮的羽簪,是时兴的新样式吗?”

    银羽流光溢彩,在阳光折射下仿佛流转着耀目霞光,随动作在发间颤动,像是生出一对翅膀,下一瞬就能飞向天际。

    看着还有点眼熟。

    “你喜欢便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俏丽少女,“今日离宗打算带什么兵器?”

    “嗯?”她符剑双修,即便手头没有趁手的树杈子,用符也一样退敌。

    “是为师疏忽了。”他摇头,抬手召出把通体银白的仙剑,稳稳停在她手边,“把湛光带上吧。”

    “可……这是师尊的本命剑啊。”

    还是师尊师娘爱情的见证。

    不闭关时,师尊每每孤夜里都抱着湛光坐在天星崖,对月抚琴弹给剑听。

    她起初不明白,就在悬锋台听着师尊的琴声练自己的剑,随音律出剑,慢慢领悟。

    琴音多变,时而铮鸣铿锵似激流澎湃,时而清灵空明如高山流水。

    悬锋台和天星崖相距不远,她时常能瞥见湛光跟着音律于月色下舞动,很欢快的模样。

    渐渐地,她领悟了剑法,也悟了师尊对剑弹琴的用意。

    听多了,她发现师尊的琴音里似乎还夹藏着别的东西。

    是独坐山巅的落寞,静守苍生的孤寂。

    从欣然以往到怅然若失,又于绝望中开出花来。琴音不断流转变化,漫长的相思摧心,哀怨凄婉之后,又回到起初的相见欢。

    却又不一样。

    还有失而复得后的喜悦,以及时时惶恐的得而复失。

    师尊师娘之间,当真是段极其复杂的过往。

    她伸手抚上湛光流银般的剑身,湛光陪着了师尊起码七百年,他必然是见证过师尊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的。

    也一定认得出师娘。

    “师尊,真的要把湛光给我么?”她有些犹豫。

    师尊点头。

    “可湛光不在,师尊用什么呢?”她问。

    “吾已七百年不用剑了。”时序寒带着她的手握住剑柄,“湛光在你身边,吾才更放心。”

    湛光剑身颤动嗡鸣,回应了她的动作,认可了她。

    仙剑有灵,决不轻易易主。

    洛凝有些意外,在师尊师娘之后,湛光竟也承认了她。

    莫说师徒,便是亲密如道侣,仙剑也未必肯相从,越是等级高的剑灵越是桀骜难驯,更何况是湛光。

    难不成除却师徒,她与师尊有其他更深的羁绊吗?

    系统之前猜测,她长得与师娘或许有几分相似。

    洛凝忽而萌生了一个恐怖的猜想,才跃入脑海便被自己复又掐灭。

    她不会是师尊师娘的孩子吧……师娘早年带球跑,所以她后来才被师尊捡回宗门……

    “师尊……我们有血脉联系吗?”否则她想不通为何湛光如此乖顺地就接纳了她。

    时序寒被她没头没尾的问题逗笑,轻点她额,“说什么傻话?”

    也就是说,会不会师娘的孩子压根不是师尊的血脉,所以才跑……那她这副身体岂不是师娘和另一个奸夫的孩子?!

    太狗血了!

    “那师尊还有遗落在外的血脉吗?”

    “嗯?是昨晚做奇怪的梦了吗?”时序寒摸了摸她额头,也没发烧啊。他摸了摸她脑袋,“九宸山只有你一个,从前往后都是。你最需要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安危。”

    洛凝还想问自己和师娘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张了张口,还是没问出口。

    太伤人了。

    至于湛光……若她真是师娘在外的野种,湛光也定是不会承认她的。

    那就是师尊有命,湛光才不得不从,一定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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