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照砚这才匆匆将手中的茶壶放下,重新问了遍:“你是说长公主殿下?”

    内侍不解他为何这般惊讶,但他毕竟也只是个传话的,便笑道:“这宫中还能有哪个殿下?”

    戚照砚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

    听到荀远微唤他,他竟然如此的开心?他应当开心吗?

    荀远微难道不是让自己当年背上枷锁的人么?

    他想到这里,又敛了敛眉。

    无数的挣扎在这一瞬涌上他的心头。

    他垂头看着自己沾上茶水的袖子已经洇湿了一大片,便和内侍道:“请稍等我片刻,我去隔壁直房里换身衣裳,总不好殿前失仪。”

    内侍侧身,为戚照砚让开了他身边的位置。

    秘书省一直是晚上轮换当值,戚照砚有时候写东西没留心,误了宫门落锁的时间,便歇在直房里,故而在直房里也放了一套朝服。

    他想到这里,居然有一丝庆幸。

    戚照砚换好衣裳后,路过直房里的铜镜时,本想将自己的帽子正一正,但想起同僚之前议论的时候说:“我看未必,这凡事你不能往浅了看,翰林待诏官虽然不大,只是个六品,但是跟在殿下身边,那入中书门下还不是早晚的事情,更何况,殿下至今未选驸马,这翰林待诏也不过是面首换了个好听的称呼罢了,卢峤又生得一表人才。”

    鬼使神差的,他又将自己的帽子取了下来,将头发重新绾了个髻,才将帽子戴上,瞧着周身仪容无差,才走出直房。

    从秘书省到廷英殿,平日里也不过是一刻钟过些的路程,戚照砚此时,竟觉得分外得漫长。

    但当“廷英殿”几个字出现在眼前时,他心中却又如同打起擂鼓一般。

    但这时,廷英殿的门口却突然出现了一道朱红色的身影,戚照砚顺着皂靴和衣角看上去,正是他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卢峤。

    “卢峤在里面待了不短的时间,殿下甚至给他赐了膳食。”

    他的耳畔再度回响起同僚方才的议论声。

    领着他来的内侍看到戚照砚的步子在殿门前踌躇,便催促了两句。

    戚照砚低了下眼睛,掩去面上的不自在,在台阶前和卢峤出于礼节拱手的时候,他又分明看见了卢峤唇角边的笑意。

    荀远微真得选了卢峤做翰林待诏吗?

    戚照砚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得攥紧了几分。

    等他入殿后和荀远微行了个叉手礼,却只是听见荀远微一声“坐。”

    没有别的话。

    戚照砚抬眼看向荀远微,瞧见她正将一封用朱笔批过的劄子放下,随手将手中的朱笔搁在砚台上,抬起另一手揉了揉眉心,才看向他。

    眉间难掩疲倦之色。

    戚照砚本想循着荀远微的话坐在左侧,但看见旁边的小案上还放着一盏喝了一半的茶水,不必多想,也是卢峤留下来的。

    即使春和已经将那盏茶撤了下去,又换上了新的茶盏,他也不想坐在那边,转身坐在了右侧。

    春和也跟着将茶盏放在了他手边的桌案上。

    荀远微将他的动作和眉目间的嫌弃之色尽收眼底,一时有些失笑,便问道:“我知晓你读书的时候与卢望岱不大合得来,那日在大兴善寺门口,也是难得你与人起口舌之争,大半个月过去,还记着呢。”

    戚照砚垂头道:“臣不敢,让殿下见笑了,只是听闻殿下最近在挑翰林待诏,看到卢少卿,不免想到了宫中近来的一些传言罢了。”

    荀远微将面前的劄子往边上拨了拨,一手撑着下颔看向戚照砚,“我竟不知一向自诩清高的戚郎君,什么时候也关心起了宫中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

    她其实知晓宫中近日盛传她要挑卢峤作为翰林待诏的流言,但也没有特意澄清,也是因为她到现在的确没想到合适的人选。

    戚照砚听见“捕风捉影”四个字,倏然抬起头来,看向荀远微,但在发现她看着自己的时候,一时有些羞赧,遂迅速避开,道:“也不是很关心,秘书省几位同僚近来议论得多些,臣听到也不算什么怪事。”

    荀远微笑道:“那你觉得我会选谁做翰林待诏?”

    在听见这句的时候,戚照砚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期待来,但他还是将自己的心思抑了下来,“臣不知道。”

    荀远微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沉吟了声,道:“其实我现在倒是有个合意的人选,只是这人后面的位置又比较重要,还有别的事情要他去做,故而还在琢磨中,”她说到这里,观察着戚照砚的神色,有意顿了顿,“不若戚郎君替我推荐个人选?”

    若方才还是依照传言猜测,但在听见荀远微方才的话后,戚照砚心中又蒙上了一层阴翳。

    卢峤,太府寺少卿,户部的账、司农寺太仓署入库的粮食,都要从他手上过,位置确实重要。

    戚照砚抿了抿唇,说:“臣不问官场事已久,也实在难以给殿下举荐更合适的人选。”

    荀远微叹了声,语气颇是无奈,“只是我确实不大愿意屈才啊。”

    戚照砚此时只以为整件事和他无关,便起身道:“殿下,快要日落了,晚一些宫门该下钥了,臣还要去太医院给章少监拿药,若无旁的事情,臣这便告退了。”

    见荀远微没有拦,戚照砚心中更有些不是滋味。

    但在他将要转身的时候,却听见荀远微感慨了声:“也是,当世论才学,谁还能比得上你戚观文。”

    他忽然就愣住了,看向荀远微时,半垂着的眼睛也睁大了。

    荀远微从座椅上站起身,缓步朝戚照砚走过来,“只是叫你做这个翰林待诏,实在是有些屈才,这才是我一直忧心的。”

    戚照砚一时只觉得脑中有万千烟花炸开一般。

    他的唇上下翕动了几番,在最后也只是问出了句:“殿下的意思是,想选臣……”

    荀远微扬了扬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问道:“不然呢?你以为是谁?”

    “不是说,是卢峤么?”

    荀远微看见戚照砚露出衣领的脖颈泛起一丝红,轻笑了声:“我几时说过要选卢峤了,不是先前同你说了,都是宫中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么?我近日见卢峤的次数多些,也不过是因为迫近年关,许多和钱粮上有关的事情要从他这里了解罢了。”

    戚照砚低眉,“殿下不是说这人的位置颇为重要么?”

    荀远微歪了歪头,“的确是重要,毕竟我可是想让他替我主持开年后的贡举,为大燕选上一批可用之人,只是这人不愿意,先前拒绝了我,我这才在选翰林待诏的事情上犯了难。”

    她没有点明。

    但她知道戚照砚能听懂她意有所指。

    戚照砚更是错愕。

    原来闹了半天,荀远微属意的人,一直是自己。

    戚照砚忽然有些后悔,他方才过快地吐露了心事。

    他低头时,挂在腰间的那个装着桂圆的荷包忽然在眼底晃了晃。

    戚照砚深吸了口气,心下一横,抬首正视荀远微,道:“臣愿意。”

    荀远微面上的笑意更浓,“哦?是愿意做我的翰林待诏,还是愿意为我主持贡举?”

    “听凭殿下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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