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余肃找了个酒楼歇脚避雨,他看着漫天大雨,突然想起和曲婧相遇那日。

    一时间悲从中来,他本已告病辞官远离朝堂,常年在荨州陪伴曲婧母女,只偶尔回盛京露个面。

    而他不过因事耽搁了一月,再回荨州却只见到了曲婧长眠的坟墓。

    曲婧的死,必与盛京皇室脱不开干系,余肃心知肚明但无可奈何,只得将心思放在寻曲霜姿之上。

    盛京不是曲霜姿该去的地方。

    曲婧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逃出的噩梦,余肃不会任由其女再冒失闯进去。

    可盛京之远,曲霜姿到否?

    盛京之大,曲霜姿又于何处?

    余肃头痛得发紧,再一抬眸就见一个小姑娘在雨中摇摇欲坠。

    有些像曲霜姿。

    余肃飞奔下楼。

    就是曲霜姿!

    —

    曲霜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床前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竟和余肃叔叔生得别无二致。

    但余肃叔叔不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吗?怎得也出现在了盛京?

    “余大人,这位小姐贵体无恙,只是略着了些风寒,稍加休息就好。”郎中一句话稳了余肃的心神。

    余肃松了口气,派人赏了银钱,“那便好,今日之事勿要透露半句。”

    给钱的就是爷。

    郎中最懂这些大人物,有钱赚就是了,其余的自然是守口如瓶,他点头哈腰感谢几句就匆匆离开。

    “霜姿?”余肃见她醒来,肃然的神情褪去,脸上又挂上了曲霜姿常见的和蔼笑容。

    “余肃叔叔?”曲霜姿强撑着身子坐起,眼前天旋地转、模糊一片,耳边亦是如雷轰鸣、嗡嗡作响。

    “别急,我在呢,”余肃扶住她,担忧地询问:“感觉如何?”

    曲霜姿终于缓过来,她眼眶中噙满泪水,随着余肃的应声彻底奔涌而出。

    曲婧早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日,嘱咐了荨州司马不要留存关于她的任何信息,以至于最后身亡都没能留下卷宗。

    女孩儿忍着哭腔,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于余肃,见男人亦神情哀恸,她忍不住自责道:“我就不该去衙门帮忙,要是我没有……”

    她哽咽住,再说不出话来,余肃安慰她道:“好孩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余肃叔叔,你怎么也在盛京?”片刻以后,曲霜姿才想起方才的疑惑,“为何刚刚那人称呼你为余大人?”

    余肃待她极好,而今阿娘离世,曲霜姿就有余肃可以信任。

    余肃知晓曲霜姿机灵,只好全盘托出:“我原是盛京余家人,年轻时曾任过官。”

    “我与你母亲,也就是在盛京城遇见的。”

    曲霜姿呼吸一滞 ,眼前的男人慢慢变得陌生,她下意识喃喃道:“什么?”

    余肃正言厉色,“所以你不能待在这儿。”

    “逃离?”曲霜姿彻底懵了,她以为阿娘贫苦才会带着她颠沛流离,根本没想过她们还会和盛京城扯上关系。

    “从前在盛京,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她试探地问。

    “你阿娘不许我告诉你,但你该记得你阿娘曾让你远离盛京,听叔叔的,也听你娘最后一次话吧。”

    “所以您知道是谁害死了我阿娘,对吧?”

    余肃微微偏头,缄默不言。

    曲霜姿矛盾又痛苦,她声音颤抖,“你们都不告诉我。”

    “然后又随意抛下我,让我至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余肃赶忙安慰:“霜姿,不是这样的。”

    “我虽然讨厌这里,但只有在这里才能帮阿娘报仇,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实现自己梦想。”曲霜姿捏紧拳头,“您可以不告诉我真相,但我可以自己去找,仇我也可以自己去报。”

    梦想吗?

    余肃怔住,他想起自己曾在荨州小院里问过曲霜姿,问她长大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彼时曲霜姿正拿着木棍在地上画画,居然画出了曲婧嘴里的怪兽,恐怖凶残、还会吃小孩儿!

    她嘴里还塞着阿娘不知道第多少次做失败的曲奇饼干,嘟囔答道:“哝。”

    余肃朝着小孩儿指的方向看去,怪兽脚下竟还有一个小人儿,他哭笑不得,“这是?”

    小霜姿急得一口咽下饼干,“这是我,我要打败怪兽、像阿娘一样保护百姓!”

    当年娇蛮的小女孩儿已然长大,和现在坚毅的少女重合在一起,目光滚烫得叫余肃都为之震撼。

    “以你我之力,恐怕难以报此仇。”他咬牙,面色阴郁。

    曲霜姿抬眸,眼里闪着奇异的光,“阿娘曾说过,”她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郑重道:“人生苦短,困难只会接踵而至,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勇敢地去迎击。”

    “无论结果是否尽人意,都不算辜负这份敢于屹立于惊涛骇浪之上的勇毅。”

    “凡你所愿,全力以赴即可,错失机遇后的悔恨远比失败更为痛苦。”

    余肃嘴唇颤栗,曲婧说这话时的影子在他面前重影似的晃动,曲霜姿俨然就是她遗志的继承者。他闭目凝神,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你想要怎么做?”

    闻言,曲霜姿倏地想起现实,如霜打的茄子般懊丧垂头,声音都小了几分,“我原是想参加仵作选拔,报了名却被剔除了。”

    “你有所不知,皇室贵族皆雷霆手段,盛京维持着表面上的太平,大理寺办案也只敢办老百姓的案子。”余肃叹气道:“长此以往,大理寺里头便成了闲职,大多都是世家塞人进去的。”

    “纵然是陛下有心寻求真才实学之辈,开放选拔制度,也奈何不了那些世家要暗箱操作。”

    曲霜姿从前对盛京的幻想太过于浅薄,没成想比起所谓建功立业、辅佐君王、护佑百姓,纸醉金迷一词来得更实在些。

    “我想想别的办法,先在这里找个营生安顿下来。”曲霜姿咬唇。

    “你当真想好了?”余肃还是不死心,又问道。

    曲霜姿虽然迷茫,答案却未有动摇半分。

    “余家可以帮你。”

    曲霜姿吓了一跳,她不知余家在盛京是何地位,但单看余肃信誓旦旦的模样就知道肯定非同一般,“不麻烦余叔叔了,我不想和那些暗箱操作的人一样。”

    余肃失笑,他摇摇头道:“你若真让我帮你一举获得仵作之职,我恐怕还帮不了你,但如果只是恢复你的名额,不过一句话的事。”

    “只是能否通过选拔,还要看你自己。”

    “好!”曲霜姿眼睛一亮,“多谢余叔叔!”

    —

    笔试对于曲霜姿不过小菜一碟,她自幼就被阿娘带着帮荨州官衙验尸查案。阿娘嘴里的许多知识虽无人能验证,但那些官衙的仵作都对阿娘格外敬重,对那些知识更是深信不疑。

    雨过后天晴。

    曲霜姿伸了个懒腰,晃悠着出了大厅,阖眼沐浴阳光。

    “曲霜姿。”

    一听就是沈霁明的声音。

    她可不想搭理沈霁明,入盛京前,她还想过有没有可能遇到过去的那个小哥哥。谁料没遇到明月清风的沈霁明,却遇上了凶神恶煞的沈无逆。

    曲霜姿假装没听见,拔腿就跑。

    男人却比她更快,把她拉到一边,“短短几天,你竟然也攀附起了权贵!”

    余家确实算得上是权贵,曲霜姿从余肃叔叔留给她的钱两就看出来了。不仅如此,余肃还大手一挥,帮曲霜姿包了三个月的客栈大厢房。

    只是以三月为期,如若曲霜姿三月后仍没有留在盛京的能力,余肃便要送她离开。

    “我攀附权贵?”曲霜姿瞪大眼睛看他,“我不过是恢复了我原本的名额,如何算得上攀附权贵。”

    “况且是你说,要是没有权势就只能任人宰割,我又有何错?”

    “盛京根本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不适合这里!那些权贵个个心怀鬼胎,为了一个区区仵作值得吗?”沈无逆气不过,然而他一边气恼,一边又不懂这股情绪从何而来。

    曲霜姿本就对他心存芥蒂,现下又被高高在上地指责一番,她冷笑一声,“你问我值不值得?”

    “我难道不知道这里的权贵唯利是图、我难道不知道他们视人命如草芥?”她眼睛发红,痛恨道:“我阿娘就是被这吃人的盛京给害死的。”

    “我想要寻找真相,我想要为我阿娘报仇,难道有错吗?”女孩紧蹙着眉,眸中有泪却又倔强地强撑着不落。

    沈无逆没想到曲霜姿竟然还经历了失母之痛,他缄默不言,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那你也不能……”

    曲霜姿真是气笑了,她没等沈无逆说完就打断道:“只要我想,我做什么都与君无关,况且这位公子殿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攀附权贵?”

    “跟着二皇子,想必是得利不少啊。”她眯着眼冷笑,正戳沈无逆心底隐痛。

    “你我说到底不过几面之缘,我亏欠你的未来必会还你,从今往后就当我们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擦过沈霁明身体时又不解气地骂了句双标男。

    双标男?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妮子,也不知道余家哪位大人看上了她……

    沈无逆不明所以站在原地,但不得不说,曲霜姿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或许曲霜姿曾意外坏了他假死的计谋,但他也绑架了曲霜姿,曲霜姿还帮他调查清楚了剥皮狸猫案,也算是互不相欠了。

    他没道理整天担心一个天真过头的女孩儿,他们都选了各自的路,便也该承担自生自灭的后果。

    沈无逆转身,踏入地面黝黑的阴影中。

    只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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