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西克里格帝国东部的巨型古代森林--黑森林,这片于静谧中自由生长的林地几百年来生生不息。

    向东蜿蜒伸展,与雄伟的莫赫山脉紧紧相依;向北则绵延不绝,深入帝国东北的约特亥西地区,与铁之森遥相呼应;向南跨越至东南方的帕勒米尔;向西则渐渐融入中部的拉克、贝尔兰德以及赞特班克等地,其覆盖范围之广,已然占据了帝国六分之一的辽阔国土。

    而在这片广袤的林海中,滋养生灵的内卡河日夜奔腾不息,从发源地莫赫山脉一路浩浩汤汤,由东向西曲折穿越森林腹地。

    在即将流经贝尔兰德之前,内卡河于黑森林外围孕育出一片肥沃、宜居的河谷,成为霍夫曼家世代繁衍生息的聚居地。

    如今时移世易,随着连年的森林砍伐和开采,遮蔽城堡的森林范围慢慢缩小,与外界相连的通道逐渐扩大,那片曾经被浓荫遮蔽的城堡,也随之缓缓显露于世人面前。

    房间里的玛莉亚此时就凝望着这片不断变迁的森林,只是与霍夫曼家巡视故土时的欣然自豪不同,她仇视着这片在她心中依然不曾摆脱阴森黑暗的土地。

    她缓缓闭目,引部分精神力脱离身体,找寻已被格蕾亚事先放飞的白鸽们。

    温驯、洁白的白鸽是她半年前有计划豢养的眼线,她在地下室亲自用血孵化它们并缔结这项依附能力所需的血契,待它们三个月大就将之放入森林,察看于森林阴翳处埋伏的防线。

    这是玛莉亚八岁时发现的隐秘,在紫荆古堡草地至黑森林的边界藏匿着一群高级吸血鬼,他们的身影与黑暗交融,而暗夜里似萤火般的幽深目光,却日夜监视着紫荆古堡。

    眼下森林里的看守已经换岗,这批驻扎的队伍大约有五十人,以她现在的能力,从正面强行突围过于勉强,不过她尚有一个不算完善的计划,她将晕厥的格蕾亚拖到床上,避开仆从,走入城堡金鹿大厅的地底。

    阴暗、潮湿、混着腐烂气息的牢狱里灌着腥臭冷冽的风,十几个狭窄的铁牢对峙着排列,关押的铁门显然已经松动生锈,被风吹打得吱吱作响。

    玛莉亚在驯养鸽子时偶然发现这处地底暗层,规制格局像极以往的私牢--高级吸血鬼用于圈养血仆和犯人的地方。

    《吸血鬼公约》颁布后,私牢已被众多家族逐渐舍弃,但以霍夫曼家这处地牢的折损程度来看,这座私牢早早就已荒废。

    私牢通道的尽头底下有个执行酷刑的水牢,地势低洼,牢壁三面都是砌得密不透风的砖石和沥青。

    深度齐腰的水潭透着幽幽绿光,意外地有些透明,能看见牢底长满青苔的砖石,和四处铁栅栏后的排水孔。

    此处水潭内不是浑浊的死水,和水牢排水孔相连的地方有活水在流动,可能是自然的地下水,亦或者是从内卡河牵引而来的水道。

    玛莉亚第一次发现这个地方时便惊喜地下了一个结论,这私牢里通达的风也验证着她的结论,这个地方一定程度上与外界相连。

    如果能从地底突破黑森林,或许便不用独自正面战斗......

    她试图查阅城堡的建筑资料,想弄清楚地底是否有密道,又通向何处,只可惜这样的笔记在哪个家族都只会是绝密。

    在兴修城堡的动荡年代,人们首先考虑的总是军事上的防御功能,在地底拥有一处隐匿的逃生通道大概也见怪不怪。

    霍夫曼家依内卡河而生,靠大宗物品的河道贸易发家,拥有用于航运的大型船只,若真有密道或许会通向内卡河主航道的岸边,便于人们走水路逃生。

    玛莉亚如今已准备好放手一搏,纯血种强悍的身体可以容纳多种能力,这不是只能拥有一项特定能力的高级吸血鬼能与之相较的。

    与外界相交甚少的玛莉亚,极少展现过自己的能力,这类情报未曾泄露是她唯一的倚仗。

    她两手掌心相对,在掌壁处先凝结出一层气壁,双手搅扰、汇聚出一个旋动的气团,“砰!”

    压缩的气团在墙壁上爆开,花岗岩的碎石、砖屑迸裂、喷射出黏稠的泥土块、水波溅起,一时间尘烟飒起,茫然一片。

    后撤几步的玛莉亚已将自己包裹在防护罩里,双手一左一右又旋出两个光团砸向排水口“砰!”“砰!”。

    铁栅栏耸动不已,吱吱作响,爆炸掉落的石砾跳动,震起尘烟,水潭里的水急速流失,右侧的排水口露出全貌了,里面的确是一条狭窄的管道,可只勉强容得下一只耗子轻松通过。

    玛莉亚不禁皱眉,但幸好她已不是第一次遭遇如此绝望的境况。

    梵派尔十二年的春天,霍夫曼家要接待的宾客比往年多上倍许,流水般递出去的请帖陆陆续续接到口径统一的回复--受到邀请的大大小小的家族都将出席霍夫曼家此次的庆功宴。

    这无疑是菲利普长老领衔的霍夫曼派系势力在元老院政治斗争中的又一大胜利。

    而前一大胜利正是此次举行宴会的理由--元老院所辖的吸血鬼学院--维克多学院即将开设由霍夫曼势力发起并资助的商学部。

    操持宴会的安娜夫人失去宁静的祝祷时光,在厨房与前厅的事务间兜兜转转,宴会开始前,她既得看顾前厅的布置、又需监看厨房的菜色。

    而在此之前,她已为着宾客的名单和座位安排劳累了多日,只是这些俗务对出身于卡洛斯家族的女儿们而言并无难处。

    即便是只醉心于信仰世界、温柔虔诚的安娜夫人也能只依靠从卡洛斯家带来的女管家罗莎女士将千头万绪的事情理顺。

    卡洛斯家族作为南方吸血鬼的大家族,专事海上贸易以及高级海货与海底宝石的买卖。

    其举办的三年一度的宝石赏鉴大会更是全大陆津津乐道的盛会,这样的场面比之霍夫曼家的宴席显然更为盛大,当然这亦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能得见的。

    但流浪大陆的吟游诗人与杂技剧团会用史诗与神话的叙述言辞,为西克里格帝国每一寸土地上的人们传颂卡洛斯宝石鉴赏大会上每一枚重量级珠宝的来历与价值。

    他们歌颂卡洛斯宝石璀璨的光华,要从神秘的海底生物讲到百年传承的宝石工坊,从历经磨难的海底采宝人讲到呕心沥血的手工匠人,从佩宝戴珠的卡洛斯女子讲到一掷千金的公侯王爵,故事之精妙曲折可堪媲美歌颂西克里格大陆上旧神之神迹与抵御古代邪祟英雄之事迹的故事。

    久而久之,卡洛斯家族逐渐垄断南方地区高品质宝石的供应,历代与西克里格大陆有权有势的大家族联络紧密,供应稀有宝石与昂贵的珠宝首饰。

    玛莉亚便有一串来自卡洛斯家族、名为“海之宁芙”的海蓝宝石项链。

    橄榄枝型的白银链上镶嵌着十五枚或圆形、或菱形、或水滴形的海蓝宝石,无数的碎水晶与蓝珀点缀其间散发银蓝的光辉,凝神注视仿佛有澎湃的生命源泉涌动其中。

    “海之宁芙”是霍夫曼家赠予玛莉亚的订婚礼,也是玛莉亚在出席大型宴会时必须佩戴的首饰之一,她的处境和这串宝石项链没什么两样,在觥筹交错的席间起到一种装饰的象征作用。

    霍夫曼以及卡洛斯这样的吸血鬼家族都固守着一些老气横秋的传统,从事商业的他们既与吸血鬼密不可分,又与人类世界打着交道。

    因而本是不吃不喝、嗜血为生的吸血鬼却总要不伦不类地在晚间举办人类的宴会、讲究人类的礼仪、摆设人类的餐食,进行着人类的舞会活动。

    玛莉亚自六岁起便加入霍夫曼家每一场这样的宴席,但宴席上的山珍海味不是拿来吃的,只是用于看的,漫长的席间她是被禁止随意开口说话的,要想主动离开坐席是得接受罗莎女士的盘问的。

    路德维希因体质稍弱躲过这样的酷刑,否则,他被精致呵护的童年便会早早结束了,而玛莉亚被迫接受这些,却也向来瞧不上这些。

    她宁愿登上塔楼吹吹夜风、在图书室里翻翻泛旧的地理图志,亦或是命令那些高级侍卫们和她在庭院比试比试,可她实则什么都做不到。

    她想要拿着刀剑的手此刻正被握在来来往往的宾客手中,等待着他们进行无聊又恶心的吻手礼,此后还得再向所有与她打过招呼的人致以准确的问候。

    这一套流程被罗莎管家称之为作为霍亨斯陶芬家的纯血种、霍夫曼家继承人之未婚妻的义务。

    可是她很难有完成这项义务的天赋,罗莎女士会在玛莉亚以霍亨斯陶芬的纯血种身份会见之时,为她引荐宾客。

    而玛莉亚只需重复罗莎女士的话,再加上一句重复台词--“很高兴认识您,望您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但面前这个猥琐地拉着她手不放的老头让她很难扮演一个精致的木偶吐露这句话。

    “殿下,哈耶克的古斯塔夫长老觐见。”罗莎女士以为是玛莉亚没有听清唱词才迟迟不肯开口,便被迫失礼地重复引荐一遍。

    古斯塔夫刚刚落在玛莉亚手上的不是正常的礼节,她感受到这个老头在自己手背上深吸的起伏,以及舌尖在皮肉上舔过的痕迹。

    触电般的恶寒像无数小水蛭由他的鼻息钻进玛莉亚肌肤间的毛孔,令她从灵魂深处止不住打颤,古斯塔夫抬起头的时候,黏腻的口水残留在她的白蕾丝手套上,无人注意。

    “别着急,罗莎,玛莉亚殿下正是稚嫩的年岁,应付这样的大场面有些害羞健忘也是正常的。”

    古斯塔夫立在原地揉搓着他的蛇首权杖,一头灰发一丝不苟地倒向脑后,身披的立领薄斗篷绣着的大只黑蛇,蛇身布满金线绣成的诡异纹路。

    “第一次见殿下的时候,您还是襁褓中啼哭的婴儿,如今再见,已长成一副美人胚的模样了,霍夫曼家对此功不可没啊。”

    古斯塔夫适才瞬间漏出的如同毒蛇盯住猎物般的眼神像口水一样黏在玛莉亚身上,让她如此深感不适。

    她接见过众多形形色色的家族代表,和那些暗地的白眼和轻视相较,这已超越她能忍受的极限。

    罗莎女士见长老递上台阶,暗中狠狠警告玛莉亚一眼,“殿下,您还记得做过的功课吗?这是元老院哈耶克家族的古斯塔夫长老。”

    话音刚落,罗莎便见仍然未发一言的玛莉亚反倒将手上的蕾丝手套取下来“咻”地丢在古斯塔夫身前,她一时间竟被这不可思议的失礼举动震慑住了。

    “嘿老头,你喜欢这东西的话就赐给你了,”玛莉亚明晃晃地挑衅,“霍亨斯陶芬家纯血种的赏赐仅此一件呢。”

    她眼瞧着古斯塔夫的脸色由红转青,可皮褶子间伪善的微笑却仍然老谋深算地挂着:“殿下生在霍亨斯陶芬家,却长在霍夫曼家,纯血种也不都是如此好命呢。”

    再次听到古斯塔夫出声的罗莎终于清醒过来,赶忙以玛莉亚身体不适的理由,中止了觐见的程序,强行牵起仍在气头上的玛莉亚去到偏厅教导。

    “殿下,您今夜太出格了!庆功宴是霍夫曼家在元老院一等一的大事,古斯塔夫是元老院的首席长老,您这样做是想辜负养育您的老路易先生和安娜夫人,给霍夫曼家招致祸端吗?”

    “那个该死的老头舔我手背!”玛莉亚不禁大声吼出暴怒的情绪,“去他的元老院,我是霍亨斯陶芬家的纯血种,凭什么要待在这里受气!”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冲向门外,刚推开门却想起自己除了城堡竟然无处可去,她甚至不知道回霍亨斯陶芬家的路,抬起头又看见走廊上来往的人群全集中地向她望来,热切的视线逼得她小脸胀红。

    老路易先生正巧这时走了进来,“怎么了,殿下?”在紫荆城堡,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路德维希,所有人、即使是老路易先生与安娜夫人亦称呼她为殿下,这是玛莉亚感到悲伤的又一原因。

    霍夫曼家对待她与自家的孩子路德维希显而易见地截然不同,可这样的不同并没有给她带来幸福和好运。

    “老路易先生,我要出去走走!”玛莉亚朝着他喊出这么一句,“殿下,恕我抱歉,晚宴就要开始了,霍夫曼家需要您的出席,有想说的事情我们现在解决好吗?”

    老路易先生单手带上门,单膝跪地着蹲在小小的玛莉亚身边,“殿下,觐见的时候出什么事了,嗯?可以和我聊聊吗?”

    玛莉亚委屈地想淌下懦弱的泪水,要是她有自己的父亲、母亲大人,便会尽情地扑在他们怀中哭诉,再叫他们去教训那些惹她受气的假模假样的混蛋。

    但她如今却正是古斯塔夫口中生在霍亨斯陶芬家,长在霍夫曼家的运气差的纯血种!“老路易先生,你们为什么要举办这些宴会?还要接待这些不怀好意的王八蛋!”

    老路易怔了怔,“殿下,这事比您所接触到的复杂得多,我不好向您透露什么。”玛莉亚又感到一阵无法排遣的憋闷,心情似充着气、越来越鼓的皮球。

    “但殿下请您相信,霍夫曼家会尽最大能力保护您的安危,现在的我会这样做,将来的路德维希也会这样做。”

    “你们是将我当做霍亨斯陶芬家的纯血种来保护,还是当做霍夫曼的家人来保护呢?”“都有殿下,毕竟这是您不可切割的两重身份。”

    老路易先生向她解释的态度耐心又诚恳,叫她稍稍平静下来,“可如果是家人受到委屈,其余的人又怎能强行忍气吞声呢?”

    “殿下,您提了个好问题,”老路易先生将玛莉亚带到罗莎女士面前。

    “城堡的人会因您是家人,时常忍让您让他们不满的行为,他们不是没有能力反抗,而是为了家人的羁绊选择将此事在心中一笔勾销,而如果家人在外受到委屈,人们却选择暂时忍气吞声,想必一定是为了保护更多的家人。”

    老路易先生摸了摸她的头,“殿下,现在可以让罗莎帮您换件礼服,出席剩下的晚宴吗?”年幼的玛莉亚于是听着老路易先生的话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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