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小矮桌上,堆着五六个外卖盒子,有的吃了一半,有的还没开口。

    云真真仰面躺在床上,摆弄着绒布彼岸花。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晦暗,只有一团鲜红刺痛着视神经。

    与羊毛卷阿姨的红袖标渐渐重叠。

    那天,白深想把红袖标转交给云真真,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人既然不在,留下一个没用的东西干什么呢?

    在妈妈那里,经历过一次已经足够。

    妈妈葬身火海之时,她日常使用的缝纫机,总是插着两三朵太阳花的蓝色小花瓶,充满成长回忆的唯一一本相册,甚至残留着发丝的塑料发梳都随她而去。

    唯独这朵彼岸花留了下来。

    云真真有些后悔,当初应该要一个圣诞老人的。

    彼岸花的花语是悲伤的回忆,绝望的爱,无尽的思念,死亡与轮回之类的东西,太不吉利。

    也因为红袖标,云真真与白深发生了争执。

    那天,阿姨在毕业考试之前,将红袖标交给白深,让他转交云真真,谢谢她给予的帮助。

    云真真听后瞪圆杏眼,连珠炮一般指责白深:“你是榆木脑袋吗,不知道劝说一下?拯救所有玩家,真是天底下最假大空的笑话!核心价值观到哪里去了,上天了不成?”

    白深皱眉:“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死的权利,我们只会全力营救想要活下来的人。”

    云真真吃惊地张大嘴巴:“是不是我们底层的人命贱一些,不配得到一丝丝劝慰?”

    金乐儿拍拍她的肩膀:“算了,白队长解释过,阿姨是想赚那笔游戏测试员牺牲的抚恤金,为她女儿换智能义肢嘛……”

    “她明明可以直接跟我们说的,她可以说的……”云真真喃喃念着,又冷笑道,“你有那么多钱,却眼睁睁看着一个老人,以鲜活的性命交换一副冰冷的义肢。”

    “够了!”辛晴挡在白深面前,“说这么多废话,你又和阿姨什么关系?你别忘了,阿姨最后选择求助的人,是队长,而不是你!”

    “没错!我是个爱报复爱杀人的女变态,她不愿意向我求助。”云真真冷笑着点头,眼神冷若冰霜,“我们的关系,不过是底层人之间微弱的怜悯,比不过你们高高在上的施舍。”

    话毕,云真真决然转身,甩开大步离开。

    白深紧跑两步追上,云真真,星座游戏,彼岸花……无数线索还未串联,太多秘密尚待揭开。

    无论他作何解释,云真真一概不理。只有金乐儿在一旁尴尬地搭讪。

    “阿姨得了肺癌,已经进入晚期了!”辛晴实在看不过队长如此受冷落,说出实情,“她本来不让我们告诉你,但你实在太不讲道理了!”

    云真真猛然停下脚步,扭头盯着辛晴气不打一处来的表情,浇上一盆冷水:“她得什么病,是活还是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深听闻,推断继续谈下去不会推进调查工作,便对辛晴一挥手,两人停在原地。

    过一两天,等她消了气,钞能力就会重新奏效。

    然而今天已是第四天。

    除非金乐儿来送饭,否则她连门都不开。

    她有些被自己吓到了。

    说好断情绝爱、只向钱看,却被区区一张红袖标动摇了情感。

    这样不行。

    查看存款余额,心算一番,云真真立刻起身,用冷水洗脸刷牙,又将毛绒绒的短发抓出好看的纹理。

    挑了一件机车外套,她拨通了电话。

    半小时后,震耳欲聋的发动机声在附近响起,云真真精神抖擞地走了出去。

    吉普车上,死亡重金属摇滚吵得人脑仁疼,坐在副驾驶的云真真“咔”一声关掉音乐。

    “哎哟?怎么着?”后排的非主流红发男子故意以一种流里流气的口吻嘲笑,“终究是个妞儿,不懂这种艺术!”

    云真真扭头恶狠狠盯着红头发,张大嘴巴,发出一声标准的黑嗓“Er……”,外加两个单词,“DAMN IT”!

    红头发缩回脖子吐舌头,手放在太阳穴敬礼以示歉意。

    扫把头边开车边哈哈大笑,和副本中那个忧伤、愤怒、恐惧的人判若两人。

    车子在一栋没有标牌的建筑前停下。

    整栋建筑呈元宝形,占地面积不小,像是经常举办商品展览会博览会的场馆。

    停车场停放的车辆也像一场豪车博览会。

    这里是“猎鹰组织”开设的星座道具交易市场。

    八个壮汉分立在大门两边,见扫把头到来,齐声喊“三哥好!”。

    “怎么,你还有天竺血统?”云真真调侃他。

    “嘿,你再说一遍试试!”扫把头装腔作势,但剃了头发后就是个普通混混,“我现在就跟看大门的说我不认识你,看他们不立刻把你卸成八块分了。”

    “三哥饶命,再也不敢了!”云真真连连作揖。

    场馆中央设一块巨型屏幕,正在滚动播放稀有道具相关信息与拍卖会时间、场次。

    形形色色的人驻足观看,有穿着考究、手拄拐杖、身后跟着3个保镖的白发老头儿,也有一身洛丽塔装扮、手拿阳伞的大小姐,还有带着面具的神秘人。

    云真真不禁感慨,这场地,这格局,比白深那个什么SB局气派多了。

    场馆两侧,是个人交易区。与中心交易区相比,这里的平民气息浓厚了一些。

    云真真在一个戴墨镜的女人摊位前停下脚步,装作常来的样子要求看货问价。

    女人点开屏幕共享,里面有2个道具,快速扫了主要信息。

    【狮王咆哮】——使用后立刻获得所有玩家的好感,持续30分钟。

    【有仇必报】——在棋牌或金钱类游戏中,若有人夺走你的财物,你将立刻夺回两倍财物。

    得知售价之后,云真真的眼睛顿时闪起了星星。

    “快带我去鉴定估值中心。”云真真推着扫把头。

    “再跟你确认一遍啊!”扫把头严肃地说,“进入鉴定估值环节的只能是稀有道具。你不提前给我确认,万一不是稀有道具,我可是要被老大骂的!”

    “我连你的命都救过,还能害你不成?”云真真豪气地拍拍扫帚头肩膀。

    不提前给他看的原因,自然是防他一手杀人越货。

    她拿出战胜隐藏白羊王获得的【暴力抢夺】,鉴定估值进行地很顺利,开出一个令人满意的价格。

    尽管要收取15%的高额手续费,云真真依然选择把【暴力抢夺】放在这里拍卖。

    她清楚,有了这个道具,扫把头也会得到组织的好处,两人的关系将进一步拉进。

    而手里还握着金牛座道具和刚得的双子座道具。

    离开之前,她故作神秘地悄悄问扫把头:“其实……你们交易的东西,不只是道具吧?”

    扫把头有些错愕,不自然地回答:“所有东西你都看到了,公开透明。”

    云真真调皮地挤了下眼睛:“嘿!中心交易区域的稀有道具,除了我这种疯子,谁还会拿出来卖?”

    “你们交易的对象……还有人吧?一些适合去拿道具或者加了特殊天赋点的人。”云真真把手弯成喇叭形状对准他的耳朵,以最小的声音说。

    “我……我可没说。”扫把头连连环顾四周,结结巴巴地否认。

    “OK,我乱猜的,别往心里去!”云真真挥手告别,笑容灿烂。

    答案很明显。冷观一定是其中的受害人口之一。

    回到城中村,云真真却并没回家。

    她径直向B区进发,在一栋背阴的老旧三层小楼房面前驻足。

    思考一番,还是爬上脆弱的薄铁皮楼梯,来到202号房间前。

    墙体隔音很差,震耳欲聋的音乐从里面飘了出来,似乎还有男男女女的嬉笑喊叫声。

    云真真胃部突然一阵痉挛,用尽全力敲响了门。

    过了两三分钟,一个爆炸长发的年轻女孩开了门,摇摇晃晃地喷出酒气:“你谁啊?”

    云真真冷眼打量她,目光定格在她漂亮的双手上。

    左手中指下端,极不显眼的智能义肢LOGO明晃晃地刺眼。

    “小兰!”屋内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喊叫,“谁啊?酒马上要喝完了啊!下酒菜也没了……”

    “晓得了!”女孩回头向屋子里喊,“你们点噻,老子得了那么多钱,随便点,老子请得起!”

    随后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看着云真真:“你有神经病说?也不说你找哪个?”

    “不好意思,敲错门了。”云真真轻轻鞠躬。

    “砰!”门重重关上,一句脏话留下。

    云真真提起手中的小帆布袋,对着它摇头苦笑。

    里面静静躺着两大捆钱。

    离开的时候,201的门“嘎吱”一声开了个小缝。

    一双苍老而惊恐的眼睛露了出来:“你……认得刘婆婆?”

    云真真点点头。

    “哎呀!”201的老年妇人如同见了熟人一般倒着苦水,“刘婆婆死……走了以后,我是一天都没睡着过!刘小兰那个死女儿,拿着她妈的抚恤金安了胳膊,又叫些狐朋狗友来一直吵,我这神经衰弱又严重了……”

    “她妈在的时候也没清静过,刘小兰总折磨她妈,自己没胳膊嘛不感谢她妈把屎把尿就算咯,反而对她妈又打又骂,隔三差五要些年轻人流行的名牌,可怜我这刘姐姐命苦哦……”

    薄如纸皮的楼梯一踩上去就“咯噔、咯噔”震天响,不清楚红袖标阿姨早出晚归,踩过多少次。

    看上去尚坚韧,但踩踏之力过于猛烈,它必然会断裂吧。云真真仰起头,直视着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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