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艘小型画舫渐渐靠近,船头一名白衣女子坐在琴案后,纤细白皙的手指抚按着琴弦,铮铮琴音从她指尖泄露。

    竟是柳三姑娘柳长盈。

    看见她的那一刻,江明亭吹奏出来的笛音骤然破了音,尖锐刺耳,沈映秋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边画舫上的琴音也跟着停了下来。

    柳长盈起身,站在船头朝这边欠身一礼,“妾身见过江公子,方才听见笛声,如闻天籁,忍不住弹琴相和,江公子不会怪我唐突吧?”

    江明亭握紧了玉笛,努力镇定下来,“不会。”

    心下只盼着她赶紧离开。

    然而事情偏偏朝着他最不想看见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柳长盈像是才发现江明亭身旁的沈映秋,“这位就是令夫人吧?早就听闻江二夫人天姿国色,仙容玉貌,如今一见才知传言没有夸大,果真令人见之忘俗,实在让我这等蒲柳惭愧。”

    若是往日,沈映秋少不得要自谦一番,再吹捧回去,但此刻她却完全没有这个心情。

    柳长盈戴的那副耳坠,看着真是好生眼熟!

    “柳三姑娘,你戴的耳坠当真别致,可否借我一观?”

    江明亭的心,霎时高高提了起来,急得额头生汗,努力冲柳长盈使眼色,暗示她拒绝。

    然而柳长盈像是没看见一般,很爽快地摘下了一只耳坠,“好啊。”

    朝沈映秋递了过来。

    此时,两艘船已经距离极近,一脚就能跨过去的程度,沈映秋站在窗前,伸出手去。

    眼见她就要碰到耳坠,江明亭急中生智,猛地踩了下船,船身晃动起来。

    这一晃,导致沈映秋一个没站稳,扑了出去,好险抓住栏杆没有栽进水里。

    柳长盈也是一惊,耳坠脱手而出,掉进了水里。

    沈映秋朝江明亭看去,对上的却是他充满关心的眼神,“秋娘,你没事吧?”

    “船好端端地怎么会晃起来?”她狐疑地看着他。

    江明亭:“可,可能是湖上风浪太大了吧。”

    沈映秋不置可否,拂开他的手,直接掀帘出了船舱,来到船头,一脚跨到了柳长盈的船上。

    “秋娘——”江明亭跟上来,试图将她喊回来。

    他本也想跨过来,奈何柳长盈所在的这艘画舫船头位置并不宽敞,已经容不下第三个人了。

    沈映秋没理他,对柳长盈道:“抱歉柳姑娘,方才没拿稳,让耳坠掉进了水里,回头我叫人打一副新的赔给你,剩下这只也给我吧,正好拿来做模子。”

    柳长盈温和道:“无妨,你也不是有意的。”

    说着将另一只耳坠摘下来递给她。

    这回没有风浪来袭了,沈映秋顺利将耳坠拿到手里。

    她对着光看向耳坠的鲛人尾巴,上面赫然有一个小小的“Q”字印记。

    这是独属于她的印记,是她和现代世界之间的一点联结,她穿来后设计的每一样东西上面,都留下了这个印记。

    这个耳坠,并不只是跟她的鲛人泪长得像,而是就是她的!

    她的鲛人泪,怎么会跑到柳长盈那里?

    “柳姑娘,不知这副耳坠你从何而来?”沈映秋强行压下情绪,不动声色地问。

    柳长盈下意识看了另一边船上的江明亭一眼,“实不相瞒,这副耳坠是——”

    江明亭忽然大喊一声:“秋娘小心!”

    喊完之后,无事发生。

    面对秋娘射过来的不善眼神,江明亭嗫嚅道:“方才我看见似乎有一条大鱼游过来……”

    沈映秋忍无可忍:“江明亭,你给我闭嘴。”

    掉头看向柳长盈,示意她继续说。

    柳长盈似乎终于懂得了江明亭的暗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明示了),“这副耳坠,是我从金雀楼买来的。”

    金雀楼是宣城有名的首饰铺子,卖的都是高端首饰,做的是宣城富贵人家夫人小姐的生意,其背后的东家是刺史夫人。

    沈映秋原先还想将自家的宝胜楼打造成宣城第一首饰铺子,得知金雀楼背后的人是刺史夫人后,就打消了主意,改为走物美价廉的路线,目标人群是小富之家的女子。

    嫁进江家后,她也算是跻身于贵妇圈了,也成了金雀楼的客户。

    “前些日子金雀楼送来了店里最时新的首饰给我挑选,里头可没有柳姑娘的这对耳坠。”

    柳长盈眼底深处划过一抹嫉妒,每次她去金雀楼买首饰,那些婢女都拿鼻孔看人,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

    而换了沈映秋这位郡守家的二夫人,金雀楼却是上赶着将首饰送上门去给她挑选。

    这其中的落差,如何不叫她感到不平?

    柳长盈露出一抹被拆穿的惊慌神色,再次看了江明亭一眼,吞吞吐吐道:“这,许是因为这对耳坠是旧款式吧。”

    沈映秋气笑了,“你可知这耳坠上有一个特殊的印记?这道印记独属于我,凡是出自我手的首饰,上面都镌刻了这道印记。

    “方才我一看见柳姑娘戴的耳坠便觉得眼熟,这才想看一看,耳坠一到手,果不其然,上面就有这道印记。

    “这对耳坠分明是我的东西,如何会在柳姑娘这里?柳姑娘可能如实相告?”

    柳长盈满脸惊讶,脱口而出:“什么?这是你的耳坠?可江公子说这是他买的……”

    沈映秋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明亭,“你拿我的东西送人,还说这是你买的?”

    她攥着那只耳坠,手心被尖锐的耳钩刺破了犹不自知。

    江明亭的心沉入了谷底,这件事终究还是被秋娘知道了。

    他慌得不行,想过来向她解释,但船头根本容不下三个人,只好哀求她:“秋娘,你先过来,我好生向你解释,好吗?”

    沈映秋深吸一口气,控制住了想要爆发的冲动,抬脚回了船上,摔了帘子进了船舱。

    江明亭忙弯腰钻进去,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抓着她的手第一时间认错:“秋娘,我错了,我不该——”

    沈映秋现在什么都不想听,甚至不想看见他这张脸,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脚将他揣进湖里去。

    偏偏他不会游泳。

    “闭嘴,别逼我扇你。”她甩开他的手,侧过身趴在围栏上,怔怔望着湖面,心里拔凉拔凉的。

    江明亭张了张嘴,完了,这回秋娘是真的生他的气了。

    他想解释,却又不敢。

    又气又悔,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他怎么做出了这种蠢事?

    过了一阵,沈映秋忽然反应过来,都发生这种事了,她还游个屁的湖?

    扬声对船尾的船夫道:“船夫,靠岸。”

    江明亭:“别——”

    船夫:“公子夫人,到底是靠岸还是不靠岸啊?”

    沈映秋撩起船尾的帘子,拔下头上的一根金钗丢在船夫脚下,“靠岸。”

    船夫乐呵呵地捡起金钗,“好嘞。”

    当即撑着船篙往回划。

    柳长盈站在船头,裙摆被湖风吹得猎猎作响,似一只欲乘风而去的白色蝴蝶。

    她看着沈映秋和江明亭她们的船只远去,轻笑一声。

    一个男人掀开帘子从船舱里走出来,赫然是刘远志。

    他手里拿着把折扇,敲了敲手心,“这次她们总能闹崩了吧?”

    柳长盈:“我觉得不会。”

    刘远志:“那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柳长盈:“好啊,我赢了,刘公子帮我赎身。”

    刘远志:“你还不知道赌什么,就笃定你能赢?”

    柳长盈:“不管赌什么,我都赢定了。”

    刘远志眯了眯眼,不喜欢她这副自信笃定的样子,“那我们就走着瞧,你若输了,就得任凭我处置。”

    柳长盈勾唇一笑:“好,一言为定。”

    船只停靠在码头,沈映秋朝银果招呼一声:“银果,我们走。”

    银果瞪了阿墨一眼,跟上夫人气哼哼地走了。

    阿墨摸了摸后脑勺,莫名其妙,惹夫人生气的是公子,银果瞪他干啥呀?

    江明亭拔脚就想追上去,却被船夫扯住了,“公子,这船上的东西你还要不要了?”

    江明亭哪里在乎这么点东西,“不要了,你拿着吧。”

    船夫:“好嘞,多谢公子赏。”

    待四人都离开后,船夫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黝黑的面庞,咧嘴一笑,牙齿白得晃眼。

    赫然是小松。

    他抛了抛沈映秋丢给他的那根金簪,笑得有些邪气:“这位沈夫人还真是我的财神娘娘啊,每次碰上她都能大发一笔,顺便还看了场好戏,不过这一看就是有人故意设的套,她那个夫君也真是够蠢的,明晃晃地往里跳。”

    沈映秋四人去游湖时,车夫三斤将车停好后,便在湖边钓起了鱼,坐等沈映秋她们回来。

    他钓鱼的位置在靠近琼楼后门的一段湖边,若是夫人她们回来,他第一时间就能看见。

    他本以为夫人她们至少要等到中午才回,没想到他鱼钩放下去没多久,一条鱼还没钓上来,夫人就回来了。

    身后只跟着银果,不见公子和阿墨。

    而且夫人神情瞧着也有些不对,难道是遇到什么事了?

    “三斤,去驾车。”沈映秋吩咐道。

    三斤也没多问,钓竿也不要了,直接将刚上钩的一条鱼,并钓竿送给了旁边的一位钓友,去琼楼的停车处驾车了。

    当沈映秋和银果来到琼楼正门外时,三斤已经将马车驾过来等着了。

    沈映秋和银果刚上了车,江明亭就追了上来,“秋娘,等等——”

    “三斤,走。”

    三斤是沈映秋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她未出嫁时他就给她驾车,是她的专属车夫,即便陪嫁过来了,也只为她一人服务,自然是听她的。

    一甩鞭子驾着车走了,将江明亭丢在了后头。

    江明亭追了一阵没能追上,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方才要不是那个船夫抓着他耽误了一会儿,要不是湖堤上游人多了起来,他也不至于落后一截,只能眼睁睁看着秋娘从他眼前离开。

    秋娘带气而去,要是冲动之下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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