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酒楼后,刘远志策马一路奔到了城郊的马场,绕着跑道狂奔了不知多久,直到将心中那股戾气宣泄得差不多了,这才停下。

    “刘五。”他唤来八名护卫中排行老五的那人。

    刘五上前,“公子有何吩咐?”

    刘远志坐在马背上,俯身在他耳边这般那般吩咐了一番。

    刘五领命而去。

    刘远志遥望着城中江府的方向,眸光阴狠,江明亭,你让我遭受了如此奇耻大辱,以为废了区区一只手就能一笔勾销吗?

    这件事还远远没完呢,我要让你彻底沦为废人,跌入深渊爬不起来!

    *

    翌日,沈映秋再次来到了千金楼。

    这次她是单独过来的,为了见裴松卿。

    昨天回去后她想了一晚上,终是下定了决心,刘远志此人,不除不行,否则遭殃的就是她和明亭。

    于是一大早她就派人将翠娥叫了来,让她替自己跑一趟,到三花巷第七家长着老槐树的院子,给裴松卿传个信。

    之前他说过,若是有生意还可以找他。

    她对他没什么了解,只知道此人身强力壮,身体素质远超一般人,能扛着江明亭追上马车。

    不是一般的爱财。

    哦对了,还长了一口令人艳羡的好牙。

    了解虽不多,她却觉得他是个有能耐的,上次他收了钱后,事情办得很漂亮,至今也没被刺史府揪出来。

    刘远志到处都没找到幕后黑手,只能迁怒于旁人。

    所以她决定这次还是找他。

    就是不知道他敢不敢接。

    翠娥回来后,交给她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了个地址。

    正是这千金楼。

    但具体在千金楼哪里碰面,纸条上却没写。

    一阵风过,楼上传来了一阵丁零当啷的风铃声,沈映秋循声望去,见到了站在风铃旁边的裴松卿。

    他朝她伸手打了个招呼。

    沈映秋便提起裙子上了二楼。

    裴松卿带着她去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这是我自留的一间包间,不对外开放,沈夫人,请。”

    沈映秋将银果留在外头,走进包间,一眼就瞧见了窗下矮几上,花瓶里插着的几支杏花。

    花瓣娇艳,上头还残留着露珠,新鲜得紧,像是刚从枝头摘下来的。

    裴松卿关上包间的门,“沈夫人与我独处,就不怕我对你不利吗?”

    沈映秋转过身来,淡笑道:“对我不利?劫财还是劫色?”

    裴松卿一哽,没想到她比自己还开得起玩笑,“岂敢?方才不过是说笑罢了,还请沈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沈映秋确实没有介意,对裴松卿她有种莫名的信任,或许是因为他之前于她绝望之际救下了她吧。

    裴松卿给她倒了杯茶,“不知沈夫人这次找我,所为何事?”

    沈映秋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我想让你帮我除掉一个人。”

    裴松卿:“谁?”

    沈映秋:“刘远志。”

    裴松卿有些惊讶,不是惊讶于她要除掉的人,而是惊讶于她居然敢做出花钱买凶这种事。

    这位沈夫人,和他想的有些不大一样。

    他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而是反问了她一个问题,“沈夫人可知,为何他伤了江二公子后还能安然无恙吗?”

    沈映秋:“还能为何?当然是因为他有个刺史爹,刘刺史在池州就是土皇帝,而刘远志这个官二代,就是这里的土太子。”

    裴松卿被她的说法逗笑了,“土太子?不错,他可不就是池州的土太子。若他这土太子死了,你觉得刘刺史会放过我吗?”

    沈映秋:“所以这桩生意,你是不接了?”

    裴松卿:“倒也不一定不接,端看沈夫人的诚意了。”

    沈映秋:呵呵,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死要钱。

    “你要多少?”

    裴松卿竖起两根手指,补充了两个字:“黄金。”

    他竖起两根手指的样子,像是在朝她比耶,沈映秋没忍住笑了下。

    裴松卿被她笑得有些莫名,“莫非沈夫人觉得我开价太高了?你要知道,刘远志乃刺史独子,他的命可不是一般的金贵。”

    沈映秋喝了口茶将笑意压下去,发现这茶竟然意外的好喝,清香沁脾,比之她在宋铮皎那里喝到的贡茶都要绝。

    “的确太高了,”她放下茶杯,抬眸看着他,“上次我之所以肯出一千两黄金,是为了报答你的大恩,若单单只让你做那件事,我顶多出一百两金。

    “这次,我只出这个数。”她张开了一只手。

    裴松卿:“太少了,做这件事,我可是担着巨大的风险,沈夫人再加点,八百两黄金,如何?”

    沈映秋跟他讨价还价:“最多六百两。”

    她以为他会继续跟她扯皮,没想到他居然很痛快地同意了,“成交。”

    这让她有种上了当的感觉。

    但话已出口,也没法收回了。

    “你打算怎么做?”

    对于花钱的雇主,裴松卿态度十分之好,耐心地给她解释:“制造一桩意外,比如让他从马上跌下来,摔断脖子,这样刘远志就是死于意外,没人会怀疑是人为,沈夫人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沈映秋摇了摇头,“不行,你可知他夫人是我的至交好友?他若就这么死了,那宋夫人就成了没有儿子的寡妇,这对她日后的处境十分不利。”

    裴松卿:“所以你是想等宋夫人生下儿子后再杀了刘远志?”

    沈映秋:“不一定是宋夫人,刘远志的妾室也可以。”

    裴松卿:“没问题,那我就等他留下子嗣再动手。”

    沈映秋:“但在那之前,我又不想让他好过。”

    裴松卿:这位沈夫人还真是难伺候啊。

    不过看在那八百两黄金的份上,他还是耐着性子问:“那你想怎么样?”

    沈映秋:“有没有一种毒,是由两种毒组合而成?中了甲毒,身体不会有什么症状,大夫也诊不出来,等到时机成熟,再给他下乙毒,这乙毒相当于毒引,一旦服下,他就会毒发身亡,但看起来像是暴毙而亡。”

    裴松卿:“?”

    什么玩意儿?

    世间还有这种毒?

    他怎么闻所未闻?

    难道是他孤陋寡闻了?

    不管有没有,先应下再说,总之这八百两黄金他是赚定了。

    他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你说的是哪种毒了,没问题,我找机会给他安排上。”

    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沈映秋拿出一个锦囊递过去,“这是定金,第一种毒下毒成功后,我再给你一部分,等到事成之后,我再将尾款给你。”

    裴松卿拿起锦囊,一入手,他就掂量出了里头的黄金重量,约莫五两。

    前些日子开酒楼,他手里的钱都贴出去了,正愁这个月的工钱发不出来呢,这五两黄金来得正好。

    足够他支应转圜一阵子了。

    沈夫人还真是他的财神娘娘。

    “好,一言为定。”

    *

    沈映秋发现,江明亭的症状进入了第二阶段——伪装正常。

    他没再把自己关在书房,恢复了正常的作息。

    早上起来打五禽戏,锻炼身体,吃完朝食后,因为不用再去书院上学,他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和她腻在一起,陪她看书看账本处理家务。

    还给她在院子里搭起了一座秋千。

    午饭后会进行右手的康复训练,还尝试用左手写字。

    她得了空叫金婵、银果她们陪她打牌时,他也会来凑个角,还会给她喂牌,故意输钱给她。

    要不是她自己就是个算牌高手,还真看不出来。

    他的喂牌技术甚至比她还要高明,要不是赢得太顺利,她都没察觉出来。

    如此种种,都让他看起来恢复了正常,有时候看着比以往还要阳光开朗。

    但作为他的枕边人,沈映秋清楚地知道,晚上睡觉时他是多么地辗转反侧。

    她找机会跟他深谈了一次,明白了他的心结。

    简而言之,就是价值感的缺失。

    没法再科举后,他感觉自己似乎没有未来了,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沈映秋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科举就是唯一的康庄大道,是实现人生价值的青云路。

    如今他没法科举了,原本设想好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坍塌了。

    重建往后的人生,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力量。

    江明亭抱着她,埋首在她脖颈间,“秋娘,对不起,我没法再为你请封诰命了……”

    沈映秋的心,瞬间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她回抱住他,一下一下拍抚着他的背,“傻瓜,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没有诰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很有所谓。

    现在的她,是郡守府的二夫人,然而一旦她的公爹江郡守去世,婆母一定会将她们二房分出去,毕竟江明亭不是婆母亲生的。

    到那时,江家的大部分家产必然是属于大房的,二房只能得到少部分家产,甚至可能一点都得不到。

    若江明亭没能入仕做官,那么她们这一房,被分出去后立马就会回归平民身份。

    她兜兜转转的,不还是回到了原点吗?

    至于捐官,江明亭右手残疾,是没法做官的,当官至少得身体健康,没有缺陷。

    但她心中的这些隐忧,没法对江明亭吐露,一是不想再给他压力,二则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这么一个汲汲营营之人。

    “即便不能科举做官,你还有很多其它的事可以做啊,这世间又不只有当官这一条路可以走。”

    江明亭嗡声开口:“比如呢?”

    沈映秋:“比如,你可以当教书先生啊,夫君你学识这么好,肯定也能教书育人,你看宋大儒,一举让白泽书院闻名于天下,即便他一辈子没当官,但那些官员都对他恭敬得很呢,刘刺史、父亲他们对宋大儒也都是以礼相待。”

    江明亭被她的话鼓舞了心神,“我真的可以吗?我还从来没教过书呢。”

    沈映秋:“可不可以,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有我在,夫君怕什么呢。”

    江明亭:“嗯,那我就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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