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时,江明亭踌躇半晌,终于还是决定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秋娘。

    “秋娘——”

    “明亭——”

    江明亭:“你先说。”

    沈映秋:“让我先说。”

    她朝他一笑,给他盛了碗汤,“今天我二婶来找我了。”

    江明亭:“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沈映秋摇头:“来找我借钱的。”

    江明亭大感诧异:“借钱?”

    据他所知,沈家二房虽不像大房那样豪富,但也衣食无忧,奴仆成群,并无任何生计问题。

    沈映秋:“借去给我那二叔还赌债。

    “我爹还活着时,他仗着有我爹给他擦屁股,天天跑去赌,不知输了多少银子,我爹去世前,怕他将家产都赌没了,就没分给他多少钱,而只给了他一些田产铺子,还嘱咐我二婶好生看着他,让他别再去赌了。

    “结果你也知道了,我爹才去世几年,我二叔就把那些东西都败光了,现如今连自家住的宅子都抵押给赌场了。”

    江明亭心情有些复杂,“二叔也太荒唐了。”

    给她夹了一筷子糖醋鱼,让她吃点甜的降降火气。

    沈映秋:“岂止是荒唐,简直就是个自私的败类,赌鬼,二婶还盼着他这次能改过自新,从此不再去赌了,哼,赌鬼的话她也信?要是他真有那么强的自制力,怎么可能把家里输得一干二净?”

    江明亭沉默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她的话扇了一巴掌。

    秋娘对赌博之人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厌恶。

    而沈映秋的这种态度,其实并不全是针对沈二叔的,更大一部分是源于上辈子的爹。

    前世她那个爸也是个赌鬼,把妈妈辛苦给她存下来的大学学费都拿去赌光了,害得她差点上不了大学。

    幸好后来知道还有助学贷款这回事,于是她办了助学贷款,去到了自己拼命考取的心仪的大学。

    那四年她勤工俭学,省吃俭用,一天都不敢懈怠,总算将大学读了下来,拿到了毕业证。

    毕业后,她一天打两份工,有空了还会在网上做兼职,连轴转了三年,终于将助学贷款还清。

    看着欠债清零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压在头顶的那座山终于没了,她终于可以好好地喘口气了。

    但是她依然不敢停下来,因为妈妈还在被那个赌鬼纠缠着,脱不了身。

    她想买房子,不用多大,只要能容纳得下她和妈妈两个人就可以了。

    那样她就可以将妈妈接过来,让她彻底和那个赌鬼断开,而不是被他拖着滑向深渊。

    等她终于攒够首付的钱,买下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打算将妈妈接过来时,她猝死在了工位上。

    如今她穿来这里也有八年了,然而八年时间,她想起前世的那些事还是会心生隐痛。

    江明亭问:“那你借钱给二婶了吗?”

    沈映秋:“当然没有,我可不信我那赌鬼二叔的话,他一拿到钱,保管转头又去赌了,不管家里多有钱,但凡沾上赌鬼,有多少钱都不够他败的。

    “我还写信给我大哥,让他千万别借钱给我二婶,不然一旦开了这次头,以后有的是麻烦。”

    江明亭:“那你二叔家的宅子岂不是要被赌场收走了?以后一家人住在哪儿?”

    沈映秋:“烂船还有三斤钉呢,你就甭操这个心了,我二婶今日来找我时,说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光是手腕上的那个镯子,就够一家人吃好几年了。”

    江明亭遂不再多话了。

    沈映秋喝了几勺甜汤,想起来问他:“你刚才想说什么?”

    江明亭已经不敢再把自己连续三天去赌场赌博的事告诉她了,所幸现在露儿姑娘已经救出来了,事情了结了,也没必要再说出来,平白让秋娘生一场气。

    于是他道:“我想着书院里是不是得再请一个厨娘来,给学生们做饭,以免他们中午为了回家吃饭来回奔波。”

    奔波还是其次,有一次他偶然了解到,一个学生中午回家,家里并没有什么吃的,他只好从水缸里舀一瓢冷水灌进肚子里,权当混个水饱。

    他不是不知道有许多人吃不饱饭,只是第一次亲身遇到,难免有些震动。

    所以决心为那些孩子做些什么,好歹叫他们能吃上饱饭。

    沈映秋自无不可:“可以啊,要我帮你找吗?”

    江明亭:“夫人每日都有许多事要操心,这种小事就不劳烦你了。”

    沈映秋:“也好,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江明亭心头温软,笑道:“好。”

    翌日到了书院,江明亭将再找一个厨娘的事交给了何婶。

    何婶跟门房何叔是夫妇,两人一个负责看门,一个负责做饭,几乎包圆了书院里的各项杂事。

    得知江明亭要再找一个厨娘,何婶不禁有些慌了,“江公子,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她以为江明亭要把她换掉。

    要是被换掉的话,她再到哪儿去找这么一份钱多事少舒心的活儿啊!

    江明亭知道她是误会了,忙道:“何婶别担心,不是要换掉你,是想再找一个厨娘来给学生们做饭,免得他们中午来回奔波。”

    何婶顿时放下心来,“这样啊,那没问题,这事儿包我身上!”

    这日晚间,沈映秋对着镜子护肤,忽然想起来,问坐在榻上看书的江明亭:“厨娘找到了吗?”

    江明亭翻页的动作一顿,“嗯,已经找到了。”

    沈映秋感到有些奇怪,以往若有什么新鲜事,他都会跟她分享的,即便只是招了一个新厨娘。

    这一回他却是不欲多说的样子。

    沈映秋:“每天上课,还要管理书院里的各项繁杂事务,是不是累了?”

    江明亭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劲,若是刻意找补的话反倒更会引起怀疑,索性顺着她的话道:“是有些累,以前总觉得先生上课很轻松,轮到自己给学生上课了,才知道有多头疼。”

    他放下书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脖颈间蹭着,撒娇道:“秋娘,今晚你好好犒劳我一下,好不好嘛?”

    沈映秋从镜子里嗔了他一眼,确认了,江明亭还是以往那个江明亭,逮着机会就想采补她。

    “哎呀,今天忙了一天,我这肩膀也有些酸痛呢。”

    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

    江明亭忙给她揉捏起来,“夫人辛苦了,这个力道可还行?”

    沈映秋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嗯,不错,继续,要是揉得我舒坦了,也不是不能遂了你的意。”

    江明亭顿时大受鼓舞,愈发用心地给她揉捏起来。

    这一晚,芙蓉张暖,春意融融。

    江明亭在无比的满足中睡去。

    翌日他醒来时,秋娘还在他怀中安睡。

    看着她海棠春睡般的容颜,江明亭心中一阵柔软爱怜,亲了她好几下,这才轻轻抽出手臂,起身下了床。

    全程动作轻柔,生怕吵醒了她。

    “江公子,你来啦。”

    江明亭一到书院,一张娇俏可人的笑脸就迎了上来,正是张露儿。

    书院新招进来的厨娘。

    昨天看到她时,他着实吃了一惊,问她怎么会在这儿。

    那天将张露儿从万胜楼带走后,他便将她送了回去,不过没将她送到家门口,而只送到了她家所在的那条巷子。

    他本以为跟她之间的交集已经结束了,万万没想到会在书院看见她。

    张露儿哭着告诉他:“江公子,我娘被我爹打死了,我爹也喝醉酒跌入水沟里淹死了,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房东还收回了房子,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就想着,想着一死了之……

    “是何婶救了我,她跟我说,闺女啊,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儿,都不能做傻事,人只要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得知书院在招厨娘后,我就想着试一试,以前我娘说我做的饭菜很好吃。何婶叫我做几个菜来试试,我便做了出来,何婶尝了后一拍大腿,说就你了。

    “没想到这家书院是江公子你开的,能够再次遇见你,露儿真是高兴。”

    说实话,江明亭并不期待能再遇见她,他帮了她,并不期望她报答他什么,只要她以后好好活着,双方相安无事,那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如今再次相遇,他不由得有种被缠上的微妙感。

    尤其是在他对秋娘隐瞒了自己为救张露儿而赌博的事之后。

    若哪一日秋娘又过来了,看见了张露儿,他该怎么说?

    江明亭深感头疼,抬手揉了揉眉心,本想叫张露儿离开,但对上她那双充满感激与喜悦,又小心翼翼的眼睛后,不由得心软了。

    若是将她赶走,她一个无依无靠又生得清秀貌美的孤女,可能真的就没有活路了。

    罢了,暂时就让她待在这里吧。

    等过些日子,他再为她另寻一个去处。

    此刻,面对着张露儿的笑脸,江明亭神色冷淡道:“这里没有什么公子,以后你唤我夫子罢。”

    张露儿笑容一顿,卑微地垂下了头,像一朵蔫了的花儿,“是,江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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