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许羽书摁掉尽职尽责准时响起的闹钟,一边哈欠连天地爬下床,一边熟门熟路踩着拖鞋走进阳台。

    她今天不用去工作室,在家处理这两天拍过的片子就行。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斑驳晕染得整个阳台都暖融一片,连挂在晾衣架上的衣服都沾上了柔和的气息。

    许羽书有条不紊地收着衣服,堆积成患的晾衣架渐渐变得空旷,反衬得角落处的深色外套更是格格不入,仿佛色彩分明的油盘添了一笔浓稠且违和的墨水。

    注意到那件外套,她尚未清醒的意识回笼几分。

    尽管追尾那天,对和裴知欲沾边的所有东西都感到心烦意乱,晚上洗衣服时,许羽书还是一并洗了那件外套。

    洗的时候没多大感觉,只是在晾的时候,她猛然间摸到了一件布料偏硬的外套,触感明显和刚才不同。

    许羽书像是被麦芒扎了下,浑身变得不自在,手忙脚乱地抬高胳膊,囫囵挂在了最不起眼的地方。

    男人宽大简约的外套,和女人款式多样、布料细腻的织衫挂在一起,随风摇摆时散发着同种洗衣粉的味道,意外透出诡异的和谐。

    许羽书单手抱着一堆衣服,另只手里拎了件格格不入的冲锋衣外套。

    她毫不客气地把外套扔到床尾,然后把怀里的衣服一件件抚顺,仔仔细细地叠好,又整齐划一放到衣柜里。

    最后才拎起那件外套,许羽书盯着看了两秒,三两下叠起来装在了一个防尘袋里,随手搁在了衣柜的最角落。

    在这放着吧,反正她是不会主动送的。

    正胡思乱想着,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许羽书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她妈梁茹女士。

    许羽书接起电话,温声喊:“妈。”

    “书书啊,最近怎么样,忙不忙?”梁茹透着关心的声音从听筒响起。

    许羽书弯了下唇:“不是很忙,您最近没腰疼了吧?”

    “不疼了,上次你带回家的那个膏药挺有效的。”梁茹迟疑了下,犹豫问:“不忙的话,那周末要回家吃饭吗,正好小安这周放假,你俩也挺长时间没见了,趁着周末一块吃顿饭。”

    许羽书挑了下眉:“梁安这么早就放寒假了?”

    “当然不是。”梁茹笑着否认:“小安这周调休,高中学业繁重,寒假起码得临近年底才放。”

    梁安是她舅舅家的儿子,目前上高二,从小就在她家住,性格跳脱直来直去,许羽书对他还挺有好感。

    这周工作排得不满,加上确实挺长时间没见这个表弟了,许羽书爽快答应下来:“行,我明天回去。”

    “好好,回来就好,妈都多久没见你了。”梁茹心情放松下来,声音也变得轻快:“你舅妈也念叨你挺久了,一直盼着你回来。”

    “……”许羽书一顿,唇线抿得平直。

    听到那头沉默下来,梁茹无奈地揉了下眉心:“你舅妈就是嘴碎了点,但其实心不坏,也是为你着想,别破坏了一家人的和气。”

    许羽书扯了扯唇:“嗯,我知道。”

    梁茹和她舅舅梁束两人从小无父无母,互相拉扯着长大。梁茹结婚后,梁束怕她夫家嫌弃自己跟着,也火速成了家,还找了个开出租的工作,结果一次途中,因疲劳驾驶出了车祸意外去世,梁茹整天以泪洗面。

    而梁束一家没了顶梁柱的支撑,生活难以维持,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作为姐姐的梁茹当然看不下去,主动把许羽书舅妈和她一双儿女三人都接来了,这么多年一直对他们照顾有加。

    这也就导致许羽书每次回家,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他们三人。

    -

    许羽书泡了杯咖啡,赶着将手头当先的片子解决后,又处理了下堆积的文件,才关了电脑,然后拿出手机一看,消息成堆。

    她以为工作室出了什么急事,慌乱点开微信,发现全是方苏真发来的,聊天框上刷了几十个愤怒的表情包。

    许羽书满脸问号:【怎么了,真真。】

    方苏真秒回:【许羽书你能耐了!追尾了都不告诉我是吧?】

    许羽书了然。她早就料到方苏真会知道,此时也不算意外,不过微信上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她主动回了个电话:“高池告诉你的?”

    裴知欲嘴向来比谁都严实,只要别人不主动问,就不可能说多余的话,只有高池那个大喇叭,才会抖出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来。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你就说啥时候的事!”方苏真气势汹汹地问。

    “就前两天,没多大事,”许羽书不想让她担心,避重就轻道,“我都没受伤,车身上擦痕也很小,就反光镜严重点。”

    她又补了句:“真没啥事,就是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的。”

    “先饶你这一回,下次遇见事不能不告诉我了。“方苏真佯装不满。

    “好的,我保证。”许羽书从善如流,迅速岔开话题,“你和高池怎么碰上的。”

    “他这周末准备组一个局,四处摇人呢。”方苏真说,“他来问我的时候我一提到你,就多说了两句,对了,我听高池说裴知欲送你回去的?”

    许羽书顿了下:“算是。”

    “我操,你俩这什么缘分啊,怎么哪里都能撞上。”方苏真声音变得激动起来,觉得真够妙不可言的,“快快,过程告诉我。”

    许羽书扯了扯嘴角:“孽缘。”

    鉴于刚犯了友情中守口如瓶的大忌,许羽书适当地讲了两句过程,不过略过了在车内和萧化的交谈,以及那场不可名状的对视。

    方苏真笑了半天,说:“高池问我这周要不要去玩,我同意了,还说要把你带过去,到时候我去接你?”

    “你们去吧,明天我得回家。”许羽书说。

    “回家?”方苏真嘶了一声,“怪我嘴快,我还跟他说不用给你发微信了呢,早知道不说了。”

    许羽书开玩笑:“你俩够熟的。”

    “可不嘛,毕竟是互通有无的朋友,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还得从他口中得知呢,”方苏真也声音忽然压低,“那什么,梁悦不回去吧?”

    许羽书顿了顿:“还不清楚。”

    -

    上次追尾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加上开车技术比较业余,以防回家路上再出事故,许羽书直接打车回了家。

    她站在楼道里,一手拿着手机和车钥匙,一手提着要带回家的补品,用胳膊夹着钥匙,腾出一只手按了门铃。

    梁安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听到门铃声按捺不住地跑到门边:“姐!你回来了!”

    许羽书把拎了一路的东西递给他,弓身站在玄关处换鞋。

    “书书,回来了。”梁茹身上套着围裙,满脸笑容地从厨房里走出来,看样子已经忙活一段时间了,“渴不渴,用不用帮你倒杯水?”

    “刚回来,妈。”许羽书说,“你不用操心我,渴的话我自己会倒。”

    梁安举着手里的东西探头探脑:“姑,这是我姐带来的,放哪儿啊?”

    “回自己家一趟,还带什么东西啊,”梁茹不满道,“小安你堆那个墙角就行。”

    “专门给你们带的补品,养养身体。”许羽书环视一圈:“梁悦姐没来?”

    这时从厨房里传来卫慧的声音:“这段时间不是一直有新公司挖你姐吗,正纠结要不要换呢,悦悦说她手头上这个干着挺满意的。”

    “但要我说,人总不能一直呆在固定的环境里头,这样多不利于成长啊,还是得换个环境发展发展。”卫慧一边脚不挪地在厨房忙活,一边跟讲大道理似的高谈阔论。

    “还是这样的铁饭碗靠谱,你说是不是啊,书书,像你那摆弄相机的,说的好听点是自由职业,但要是真说白了,给人拍照赚钱,不就是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人才干的么,要真那么有出息,不早进公司当白领去了。”

    许羽书来之前就努力劝自己,到家之后一定一定不要吵架,尽量好好沟通,以防万一,她还想了各种各样用于回答刁钻问题的话术。

    没想到刚来几分钟而已,做好的准备就消失殆尽,想说的话也悉数烂在了肚子里。

    许羽书一句话都懒得再说了。

    她刚开始玩相机的时候,爸妈都没发表不支持的意见,只有卫慧对此颇有微词,按她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巴掌大的破玩意儿,凭什么能卖这么贵,谁买谁就是冤大头,败家子。

    加上许羽书当时成绩一般,卫慧觉得她整天摆弄镜头,不务正业,可那时候,即便再怎么不愿意,起码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直到高二某一天,许羽书因为相机的问题和梁悦吵得不可开交,卫慧堆积的不满像是一瞬间找到了突破口,负面情绪不再掩饰,全都放到了台面上。

    以至于许羽书每次回家,都得先遭受一番冷嘲热讽。

    尖细的嗓音接二连三传来,明明没什么粗鲁的词,但往人耳膜里钻时,还是扎得脑袋都泛起了细密的疼意。

    许羽书眼里没什么情绪,指尖一下下转着钥匙,金属清脆的磕碰声清晰响起,她却始终没有开口。

    梁茹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意思很明显,让她态度好点。

    许羽书不再装哑巴,勉强应了句:“您说的是。”

    “你看说你两句还不服气,你悦悦姐这多好啊,整天坐办公室,不仅有空调吹,还有的是公司来挖她,不比你那工作靠谱……”

    “想当初,你就不该浪费学习的时间去搞什么摄影,小小年纪就学人家混日子,做什么不好……”

    许羽书扯了扯唇,自觉再听下去迟早出事,到时候破门而出都是轻的。她从茶几上翻出遥控器,随便找了个台播放,干脆利落地加大音量。

    然后她又接了杯水,抱着杯子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梁安耳朵上带着耳机,盘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见她脸色不佳,连忙扯下耳机,用气声小心翼翼说:“姐,我妈又说你了?”

    不等许羽书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我妈人就那样,整天训这个训那个,强势惯了,咱装听不见就行,免得吵不过还生闷气。”

    他妈掌控欲有多强,梁安早就见识过,也是深受其害的一员,被训斥的次数一多,久而久之就摸索出一套规律了。

    “没事,就问了两句我工作的事。”许羽书牵起嘴角勉强笑了下,又随口扯了个话题:“什么时候放的假?”

    “昨天下午。”梁安手机里的游戏音效倾泄出来,夹杂着他掩盖不住的嚷嚷,“我靠,姐你敢信吗,老师让我们今天回去上晚自习!”

    一局游戏结束,他捞起一个抱枕,脑门顶在上面磕了磕,面如死灰:“放这么短的假还不如杀了我,补个觉的时间都不够。”

    许羽书饶有兴致地看他崩溃,心底的烦躁恢复不少。

    她喝了口水,说:“那你还不赶快收拾一下,去睡个觉。”

    梁安义正言辞:“不行,既然假期都这么短了,那我更不能浪费,能玩一会儿是一会儿。”

    许羽书评价:“看来放的还是不够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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