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烟的这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指修长莹白,青白色烟雾在指缝间缭绕,烟头燃着猩红的光。

    霍清辞靠在单人沙发上,长腿交叠着,神情倦怠,唐蔓从橱窗里取了一瓶矿泉水,边拧盖子边往回走,“字画、红包、卡这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

    两张单人沙发中间有一张方形小茶几,唐蔓把矿泉水放小茶几上,她下意识地往关着的那扇门斜看一眼,随后坐另一张单人沙发,说起另件事,“刚才小书和她前男……靳子煜杵门口跟仇人对峙似的,靳子煜脸上冷冰冰的,我看小书眼眶都红了,我觉得挺难堪的,我早就说过让你别好心办坏事。”

    霍清辞放下左腿,坐起来,手里只剩半截的烟,摁在烟灰缸里,他回答唐蔓上个问题,“那些东西,我会让时秘去处理,靳子煜的红包,我收得下,先放你那儿,到家了给我。”

    烟灰缸里摁灭的烟头仍有黑雾飘出来,霍清辞侧眸看了眼小茶几,扭动上半身面朝茶几,拿起上面的药盒。

    他打开药盒,先把里面的药片包装铝箔抽出一半,摁出一粒胶囊放入左手手心,再用这只手拿起矿泉水,要拧盖子时发现瓶盖已经转开了。

    霍清辞嘴角几不可察地斜斜勾了下,拇指弹掉盖子,盖子在桌上转了好几圈停下,他又把瓶子换到右手,胶囊塞入嘴中,喝一口水咽了下去。

    放下矿泉水瓶,霍清辞拿起盖子盖在瓶口转几下拧紧,唐蔓给小姐妹发完一条信息,手机放在桌面上,弯下身揉揉酸胀的小腿肚。

    每次出席重要活动,她都要穿近十公分的高跟鞋,谁叫她矮呢,尤其是站在霍清辞身边,不穿高跟鞋的话,跟他说话只能仰望。

    “阿辞,我们出去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唐蔓发信息时注意到手机左上角的时间是20:00,虽说都给宾客安排好了房间,但总有人不愿意留在这里过夜的。

    他们今晚也得回去,明天下午阿辞又要飞美国,还有许多事等他回去处理,父亲于三年前把北美那边的境外事务都交托给了他,对他来说无论是脑力还是精力都是一大挑战。

    而她这次不能跟着他跑了,台里临近年关,事务繁杂,她脱不开身。

    霍清辞瞅着她弯下去的背说,“以后少穿这种鞋子。”

    说过很多遍了。

    唐蔓换一只腿揉,“我平时去上班又不穿高跟鞋。”

    两人说着话呢,门从外面推进来,霍清辞母亲纪兰进门就问霍清辞,“怎么吃到一半跑回来了?”

    唐蔓挺起腰替霍清辞回答,“妈妈,阿辞回来吃药,我小腿有点酸,回来休息会儿。”

    霍清辞起身离开沙发,纪兰从霍清辞身旁过,坐他这张沙发,扭一半上身关切道:“曼曼,累的话,别去了,妈妈陪你。”

    “妈,我先出去了。”

    “阿辞。”

    霍清辞才踏出一步被纪兰叫住,纪兰对他说:“阿辞,曼曼她爸爸生病住院了,你明天陪曼曼去医院看看他。”

    唐蔓没和任何一个人说,但两家常有来往不可能瞒得住。

    “你爸怎么了?”霍清辞问唐蔓。

    唐蔓回,“血糖有点高,不是大问题。”

    “住哪里?。”

    “武警医院。”

    “明天八点我过去看你爸。”丢下这句话,霍清辞自顾自走了。

    *

    霍清辞在阳台找到靳子煜,阳台上没有灯,只有宴会厅内斜洒进来的白光,霍清辞远远看着靳子煜没有立刻上前。

    靳子煜坐在白色铁质靠背椅上,右手夹住烟,烟浅咬在嘴里,鼻尖一点火星,影影绰绰。

    萧索、寂寥。

    霍清辞蓦地想起最初认识的靳子煜,那时候的靳子煜不会因身体残疾而自卑,阳光自信的笑容时常挂在脸上,是个自信昂扬的年轻人。

    霍清辞至今记得校运会时靳子煜当着全场近万人的面,单膝下跪向小书送出手里的花,这幅画面是出现在大屏幕上的,虽听不见两人说了什么,但靳子煜不惧他人眼光,把自己全部的爱意送到小书面前,是他看到这个男人的最大诚意。

    后来全校都在传,靳子煜向孟秦书表白,孟秦书同意了。

    那几年,小书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小书曾对他说过,只有跟靳子煜在一起,她的这颗心才感觉是活得是热得。

    人是很神奇的物种,一旦被人盯着,哪怕是盯着后脑勺都能觉察的出,靳子煜就有这种感觉,他向左偏点头,看见了厅内正在盯着他看的霍清辞。

    靳子煜抬下巴看霍清辞,霍清辞在他注视下,几步走进来,拉开椅子落座。

    霍清辞说起一件往事,“还记得那时候,我给你递烟,你说你不会抽烟,烟龄有几年了?”

    靳子煜在烟灰缸上掸了掸烟灰,葱白的手指夹住没在抽,想了下记不清了,“可能三年也可能四年,记不得了。”

    霍清辞右腿架左腿上,身子往前倾一些,挑眉问靳子煜,“靳子煜雪茄抽吗?口感更浓郁,醇厚,另有一番风味。”

    靳子煜似在思考,霍清辞替他做了决定,他站起来走到移门中间,招手叫来服务员,霍清辞对这位女服务员说“Cohiba”雪茄的牌子,服务员回了句好的先生,马上跑去拿。

    山里的晚上,没有城市的霓虹灯,黑的彻底,霍清辞举目望远,毛毛细雨持续在下,如同无数根银针同时落下,今这雨恐怕停不下。

    只是不够大,困不住想回去的人。

    “靳子煜今晚住这里吧,我作为东道主,我请你们来要负责你们的安全,”霍清辞回头看靳子煜。

    “不了,霍清辞。我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公司。”靳子煜把剩下的烟蒂摁进烟灰缸,抬头说,“我在这里就是等你来就是为了和你道个别。”

    霍清辞重新落座,薄唇抿紧,像是思考一番后道,“你开了家公司?”

    靳子煜点头,“和一个朋友合伙开的,初创公司,没什么规模。”

    服务员端着托盘送来雪茄,霍清辞食指裹住雪茄拿起来,服务员俯身用专用打火机点火,一缕黑烟往上空走,雪茄点着了。

    霍清辞让靳子煜试试,靳子煜拿到手里,那位服务员侧身来为他点火。

    “我第一次抽雪茄呛到肺里,咳嗽咳了有五分钟。”他提醒靳子煜,“靳子煜雪茄不过肺,需通过鼻腔和口腔品味其香气,你试试。”

    靳子煜吸了一口,只不过霍清辞的经验之谈对他毫无用处,一口送进了他咽喉深处,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

    霍清辞深吸一口,鼻腔哼出,烟雾弥散开,第一次抽难免的,他阴谋得逞似的地眉开眼笑。

    霍清辞对跟前这位服务员做了个举杯喝酒的手势,服务员会意立即就去拿。

    “咳咳!”靳子煜全脸通红,止不住地咳嗽。

    服务员来得及时,霍清辞放下雪茄,给服务员一个赞许的眼神,接过来七八分满的红酒杯子,霍清辞手扶红酒杯碰了碰靳子煜的手,“靳子煜来喝一口。”

    靳子煜真的信了,看都没看,握住杯脚,昂起脖子,杯壁贴着嘴唇,是准备一口闷的,可液体一进喉咙靳子煜发现味道不对,又苦又辣,是红酒!

    靳子煜吐出喉咙里的液体吐进杯中,但已经来不及,他已喝进去一大口,靳子煜眼里充盈了咳出来的水光,咳嗽是不咳了,可他喝酒了!

    放下酒杯,杯壁边缘上的红酒液往下淌,蜿蜒淌进余下三分之二的红酒中。

    霍清辞摆两下手让服务员回去,然后这只手伸入外套里面的口袋,拿出一张印有酒店名的深蓝色房卡,推到靳子煜手指前。

    靳子煜方才知道被算计了,可霍清辞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靳子煜在用眼神问他“为什么”,霍清辞敛眉正色道:“靳子煜放你大晚上回去,我实在不放心,今天住这里,养足精神,明一早回去。”

    *

    整面落地窗前,穿着酒店真丝睡袍的孟秦书抱臂俯视楼下,里面亮外面黑,窗玻璃跟镜子似的照出她整个人。

    酒店所有房间是朝南的,白天能看见底下的露天停车场,晚上丁点都看不见下面。

    这会儿靳子煜回去了吗?

    天气不好,路程又长,孟秦书想到白天那起惨烈的连环车祸,地上车辆零件碎片散落一地,还有一滩滩暗红色的血迹。

    心陡然紧张,孟秦书倏地转身,快步走向床头柜,她要给霍清辞电话,如果靳子煜没走,让他务必留下靳子煜。

    手机刚拿到手里,孟秦书突然听见“滴里”一声,声源来自房门,只有房门刷卡开启才会有这种声音

    孟秦书以为自己幻听,继续拇指滑动手机,

    可——

    “咔哒”房门开启。

    这次孟秦书万分确定是自己房间这扇门,她脑门一凉,后背脊椎骨发硬。

    怎么回事,难道是酒店给客人重复开房了?

    地上铺的是素色地毯,沉闷的脚步声踏进来,可突然脚步声止,房间里灯亮着,灯卡槽里也有卡,大抵这人也发现走错了房间。

    想到这里不再害怕,孟秦书长舒一口气,抬步往外走,想看看这人是男是女,顺便告知她走错房间了。

    然而。

    当孟秦书从隔断房间和玄关的这堵墙迈出,看到这人第一眼时猛然怔住,不止是她,那人也一样,她手心里的手机滑落,他手里的房卡一样掉到地毯上。

    靳子煜。

    他怎么……会来这里。

    不同于刚才的害怕,此时此刻她有心惊,有慌乱,还有一丝丝……心痛,孟秦书手指抠掌心,气管口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呼吸不畅,缺氧让她大脑出现眩晕症状。

    两人相距大概有个四五米,那扇门半掩着,屋外时不时有人走过,靳子煜看她的眼神只有在她出现那一下子有吃惊,过后是一如楼下时的淡漠。

    又是淡漠。

    本该是她惯用的表情,多年后靳子煜照搬不误地还给她,两次见面都是如此,心里像下了一场雪,凉透了,原来这种‘淡漠’这么伤人。

    两次她都没压住因心里酸涩闷痛、涌上的泪意,只不过初次见面那次她全程墨镜,靳子煜不会发现。

    而这次她暴露的一览无余,靳子煜一定觉得她可笑极了,分不清戏里戏外在他面前演起深情。

    靳子煜手杖换到左手,极慢地下蹲,伸手捡起地上的门卡,再借手杖之力极慢站起来。

    下蹲动作对靳子煜来说有些困难,右腿僵硬的如同许久没添加机油的机器。

    拿到卡靳子煜侧转身是要退出去,低垂眉眼,无言无语,手抬起一把握住了门把手,一步一步往外退。

    好啊,把她当空气。

    孟秦书用力咬着下嘴唇内侧,想用这种方式分散攀缘至她心脏,仿佛小刀割肉的痛楚,可是没有一点用处。

    靳子煜我不就甩了你吗!

    我就十恶不赦了吗?

    凭什么这么对我!!

    就在门即将关上前一秒,孟秦书突然就失控了,“靳子煜!”她像个泼妇一样冲那扇门后面的靳子煜扯嗓子吼“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门还剩一道缝,停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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