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于中午十二点十分到海城国际机场。

    做戏做全套,孟秦书挽着吕平池的手臂跟随人群往舱门口走。

    虽说她已经有意把脚步放得很慢,但她都快到舱门口了,侧眸偷瞄一眼那张座椅,发现靳子煜才起身。

    以前靳子煜说戴假肢对他来说没有架拐方便,现在看来确实如此,照他以前的速度,这时候应该已经下飞机了。

    孟秦书初次认识靳子煜时,他架一只腋拐,一到夏季总爱穿一身运动短装,他毫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残缺,那时的他能跑能跳还能打篮球。

    她每次路过操场都能看到他和几个朋友在篮球场打篮球,他打篮球时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淡定,赢球后嘴角上扬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正是他的自信和阳光,让人自然忽视掉他残疾的身躯而欣赏他的人格魅力。

    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但也并非全是坏,人总归会成长,每个年龄阶段有每个年龄阶段的闪光点。

    廊桥直通出口长廊,吕平池被孟秦书的速度带的几乎要停下来,孟秦书一步三回头不知道在找什么。

    飞机上南寒给他发了条信息,说是有个前男友在飞机上,请他配合下扮演她的男朋友。

    商务舱里加他们一共八个人,生出好奇心的他借去洗手间的那段路,把舱里的另外五个人都看了一遍。

    另五人中三个男人,两个女人,首先排除年纪看着四五十的秃头男士,还有两个男人,一个坐孟秦书前面那张沙发的模样周正,衣冠楚楚的精英男士,另个一个是坐他旁边正在闭目养神的男人。

    该说不说他旁边这位男士那张脸是生的真的绝,他自认为自己这张脸即使放在一排叫的出名字的鲜肉中也不逊色,可比起这位男士还是差远了,要不是他腿脚不方便,他都想签了他。

    综合考量下来,他怀疑南寒说得前男友是她前面那位。

    “寒寒,怎么了?”

    孟秦书第三次回头,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靳子煜哪怕走得在慢,倒也不至于走了半天都没下廊桥。

    未知会一言半句,孟秦书刹停脚下,吕平池多跨出半步,被迫停住。

    孟秦书扭头看那里。

    靳子煜出现在廊桥和长廊相邻的拐角,他肩上背了一只黑色电脑包,双肩包配他身上这藏蓝色休闲西装,平添了几分少年气,冲淡了以往在她面前那股冷感。

    怕被靳子煜发现她在等他,在他眼眸划过来前,孟秦书迅速回正脖子,抬步拽着吕平池往前走。

    孟秦书走得太快了,以至于耳边没有了关于靳子煜的一切。

    不对,他们又不是相距十万八千里,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孟秦书再次驻足,可就在她回转身的同时听到“扑通”和“当”的前后两种声音。

    吕平池被孟秦书带着转过来,看到十米开外摔倒的男人他惊了一下,余光带到孟秦书的脸,她唇微颤,长长的睫羽恍若持续不断振翅的蜻蜓翅膀。

    吕平池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去帮忙时,孟秦书已放开他的手臂,直冲向那人。

    那两个声音,前者是靳子煜摔在地上,后者是他手里的手杖在他倒地后撞击到地面。

    瞬间像被一把剑直刺心脏,剧烈的痛自心口发出,俯仰之间已到达孟秦书四肢百骸。

    靳子煜左手撑地面已坐起来,他左腿曲着,右腿笔直朝向她来得方向。

    将将近靳子煜身,孟秦书双膝砸地跪在他右手旁,“子……靳子煜,怎么了?”

    靳子煜没回答她,他取下身上的背包,想必是减轻负重。

    孟秦书立即去看他的右腿,藏蓝色竖条长裤自膝盖以下是往下陷的,布料陷出高低不平的外观。

    靳子煜坐下去后把裤腿往上带了一小段,能看到类似机器人骨骼的脚踝。

    长廊上跟他们一班机的旅客散去后,目前只有他们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吕平池愣愣看着孟秦书和那个坐在地上略显得有些狼狈的男人。

    靳子煜眉头夹紧,但仍然第一时间去看孟秦书的男朋友,她那位男朋友果不然其然满脸错愕。

    他不能让孟秦书男朋友误会他们。

    “你不要管我。”

    靳子煜身体往左侧转,双手手掌撑地,左腿曲起慢慢往上挺,让身体支起来,呈跪姿,然后他再竖起手杖,借手臂的力量抬起整具身体,可右腿弯曲触地那一下,接受腔软胶一挤压残肢,仿佛在一百度的开水里面滚了一下,他痛得长长“嘶”了声又跌坐回去。

    孟秦书双手握住他的右胳膊,确定是他的腿又痛了,靳子煜手肘往反方向推,是想从孟秦书手里拔出来自己的手,只是没成功。

    当着自己男朋友的面做这种事合适吗,靳子煜声音重了几分,“孟秦书,你别管我。”

    靳子煜的话音刚落,孟秦书“噌”地起身,拔腿就往出站口方向跑。

    当孟秦书像阵风似的从吕平池身前刮过去后,把吕平池弄得一脸茫茫然。

    还以为这两人有什么关系,这是怎么了,可即使是个陌生人也不该就这么撇下不管呀。

    吕平池跑上去,没有贸贸然去帮忙而是问询,“需要帮忙吗朋友?”

    靳子煜看到孟秦书的背影拐进出站厅就消失不见了,眼神黯淡下去,嘴角无意识地抿出苦涩的弧,他的视线回落到自己这只假肢上。

    又把她吓跑了。

    吕平池以为他没听见,又小声问了一遍,“朋友需要帮忙吗?”

    靳子煜深深叹口气,知道靠自己起不来,这时候只能求助别无他法,“麻烦了。”

    即使求助对象是孟秦书的男朋友。

    他想,孟秦书应该不会告诉他,自己是她前男友,不然她得多丢面子。

    吕平池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直到听那男人低低道,“麻烦搀我的右手,我需要借点力。”

    在吕平池的帮助下,靳子煜站了起来,吕平池看到他握着手杖,五根手指用力到连指关节都在发白,似用了全力在稳这具身体,额头上更是布满了一颗颗汗珠,脸上也是汗湿痕迹,连脸色都苍白到近乎透明,即使如此男人仍掀开眼皮看着他,诚恳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吕平池捡起地上的双肩包,拎在手里,“朋友你的包。”

    男人伸出左手,攥住包的两根肩带,又道了声谢,他把包拿回去,就这么吊在左腿一侧。

    “能走吗?”

    吕平池想如果需要他可以搀他出机场。

    假肢是脑电信号来控制的,是通过读取大脑发出的EEG,他只要脑中发出这个指令就可以行走。

    假肢没有问题而是他的残肢皮肤磨破皮引起了炎症,靳子煜摇晃了晃,握紧手杖,微敛目,“我可以慢慢走,谢谢。”

    吕平池听出男人话外之意,是让他先走的意思,一个男人的自尊,他懂。

    “好,慢点。”

    吕平池走了,去找孟秦书。

    不发病还好,靳子煜还能伪装成一个只是腿不好的残疾人而不是肢体残缺的残疾人,一旦发病,靳子煜心里挫败感、无力感像洪水一样侵袭过来。

    他的残肢很敏感,穿戴假肢这五年,外观上确实像个正常人了,可总因磨破皮而引发炎症,炎症出现次数比他前十多年合计发生的次数都多,一旦发作,他会痛的坐立难安,严重还会引起发烧。

    这两天他在H大进行教学观摩及讨论教学设计,两天来很少坐,一天走下来到晚上腿胀痛感明显,但他想维持住在别人眼中的完整的外形,第二天仍没有卸掉假肢,才会导致出现这种结果。

    很多年前他从不在意自己的在外在形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从他戴上假肢后,体会到了完整的身体,就再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拿下来。

    靳子煜常常想象,有朝一日他和孟秦书在街道拐角、商场、咖啡厅……偶遇时,当他衣冠得体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会不会眼前一亮。

    现在他有两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开了一家规模不大不小的公司,个人年收入五六千万,见面时,会不会让她生出一丝丝后悔。

    可他差点忘了,让孟秦书为之逃开的是他的身体,是他一旦跌倒难以自己爬起来的丑态以及无法堪见的未来。

    靳子煜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廊桥上涌下来旅客,三五成群,靳子煜没再走,他怕再摔倒再出丑。

    很多人觉得他很奇怪,从他身边经过的,即使是走过去了也要回头看他一眼。

    人群逐渐散去,靳子煜瞳孔却在这时候骤然收缩,他看见了逃开的孟秦书又回来了,她还推着一架轮椅,正冲开人群逆流而上。

    已经十一月底,只有十多度的天,她和他一样满头是汗,孟秦书把轮椅停在他背后,双手扶着轮椅把手,“靳子煜,快坐下来。”

    见他不动,孟秦书踩下轮椅刹车,走到靳子煜右手边,自然而然地搀住他的小臂,想到他不领自己的好意,孟秦书气闷道,“靳子煜你厌烦我,但没必要这时候和我赌气,我知道你现在腿很疼,快坐下来。”

    靳子煜嘴唇蠕动几次,想说的话说不出口,这次他没在抗拒,更何况,抗拒对现在的他而言是自讨苦吃。

    他先把手杖收成短短一截,放进电脑包的侧面口袋,由孟秦书搀着他坐进轮椅中,再把电脑包放在腹部,双手抱住机械小腿把它搬到脚踏板上。

    然而,电脑包底部还是压到了残肢,痛得他拧紧眉,怕被孟秦书看出来,他咬牙根忍着。

    “靳子煜送你去医院还是回家?”

    孟秦书不动声色地拿走了靳子煜怀里的电脑包,回到轮椅后,她把包挂肘弯,双手握住轮椅把手。

    等待工作人员提取轮椅这段时间,孟秦书给小杨打了电话,让她和工作人员以及司机一块回不用等她。

    而她要先送靳子煜回去。

    “我车在地下停车场。”靳子煜双手握住轮胎,看窗外正在降落的飞机。

    他的动作是不需要她帮忙推。

    孟秦书听了觉得天方夜谭,“你这还要开车?”

    她见过他腿部发炎时候痛得碰都不能碰。

    “孟秦书,你男朋友去找你了,”靳子煜指尖抠住轮胎,“你不用管我。”

    孟秦书对他这句话置之不理,而是大声说:“你不能开车!”

    他语气很平,“我是右腿断了,我的车可以左脚控制油门刹车”

    她又忘了吗?

    孟秦书语塞,她原计划是叫一辆专车,陪他一块坐,安全送他到家门口。

    也确实,现在去打车对靳子煜来说未必有自己开车方便,孟秦书不在反对而是说,“我推你去停车场。”

    靳子煜没放手反而握得更紧,连脖子都绷的紧紧的,“孟秦书,你要让你的那些粉丝看到你推着一个陌生的残疾的男人吗?”

    孟秦书自然地说道,“我在做好人好事,为什么怕他们看到?”

    “你受惯了镜头,受惯了万人瞩目,可我不想我这副样子出现在电视上,任人指摘。”

    他知道外面可能还会有娱记。

    孟秦书松开手指,她欠考虑了,她绕到靳子煜面前,在他面前蹲下,然而这一对视,孟秦书方才发现他的眼睛红的似要滴出血,眼里还一片反光的水泽。

    靳子煜慌忙避开眼,别过头看别处,可已经被孟秦书全看到了。

    孟秦书不知道她离开这段时间,靳子煜怎么站起来的。

    刚才她确实是带气跑开的,就是觉得现在的靳子煜好坏不分、不可理喻,虽说是去给他借轮椅,可她确实把他丢在了这里。

    哪怕是个陌生人,上前来帮忙,结果不留一言走开,对陷入困境中的人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他心里一定难受极了。

    孟秦书心里因懊悔而酸楚缠绕,她声音软下来,“不会,有专门的通道到地下停车场,不会让人拍到你。”

    须臾片刻之间。

    攥住两只轮胎的十根手指一点点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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