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脸的纱布被鲜血染透,攒不住的血液顺着孟秦书秀美的脖颈蜿蜒而下,淌进颈窝,她身上这件圆领咖色毛衣被染成形容不出的颜色。

    一颗、两颗的血珠自下颌掉落,仍有几颗顽强的挂在上面,但呈摇摇欲坠之势。

    靳子煜一直以为脸上敷一块纱布是今天孟秦书的扮相,一巴掌更不会直接导致这种鲜血流不止的情况,所以孟秦书是带伤来的?

    震惊的不只是靳子煜,还有在场的一干人等,也包括刚从地上站起来的徐朗。

    徐朗没想到自己一巴掌威力如此之大会把这个女人打到鲜血直流,但他转而想起这个女人来时脸上就是贴着纱布的,所以他打的这一巴掌只是间接,但如果追责,他也有责任,此刻,徐朗开始后怕。

    靳子煜柔和的轮廓线猝然紧绷,几步上前,贸然伸出手是要去揭孟秦书脸上的纱布,却被孟秦书抢先一步抬手压住自己的脸。

    迟来的疼痛席卷全身,仿佛锈钝的锯子一推一拉,周而复始,不致命但能让人痛的死去活来。

    孟秦书掌心置空,五根手指都在用力,为防止血从指缝、掌缝间隙里流出来,她别开脸,声音很轻,“一点点小伤,没事。”

    来前孟秦书是想在靳子煜面前揭露自己受伤的事,想得到他的关心自己,可后来想想自己脸上的缝合伤和蜈蚣脚似得,看着有些许恐怖。

    不是怕吓到靳子煜而是自己大小还是个明星,这张脸是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不能自己拆自己台。

    现在更是不能了,她的平光镜在被打的那一瞬间,弹飞了,马上就会有人认出她,芳姐千叮万嘱不能随便出门,万一这副尊容被人拍到传到网上,对她出演的剧目造成负面影响,导致作品产生损失,作为主要演员她是会被追责的。

    孟媛走上来,她自己身体都还没完全恢复,强撑着说,“小书,我送你去医院。”

    孟秦书嗯了声,她视线偏低,刚好看到靳子煜慢慢垂下的左手,五指微蜷起,她现在必须立刻、马上走,晚上再发信息向他解释。

    孟秦书怕人认出来,再低点头,转过身走之前,觉得还是有必要和靳子煜说一声,“靳子煜我先走了。”

    可忽然间,头上有人轻柔地给她盖了件重物,下一瞬,她的手腕被人牵住。

    暖意把她整个包裹。

    隔着大衣、毛衣,打底衫,一层又一层,好似还能感觉到那人掌心的踏实和温度。

    在场的几人看到的是,这个拄着手杖的男人,脱掉了自己的黑色皮衣,轻手轻脚地把它盖在那个脸部受伤的短发女人身上。

    不但如此,男人还牵住了这个女人的手。

    在海城大学只有一个腿脚不好,身体残疾的老师,大家只要见过这位老师的必然过目不忘。

    他就是靳教授。

    靳子煜声线平平道:“不用看路,跟我走。”

    孟秦书看不到靳子煜的脸,只看到侧面微微摆动的衣摆,靳子煜知道她怕被人看见所以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头上。

    她听话的把下巴压得更低,眼睛只盯地面,被他牵着手腕,任由他把她带去任何一个地方。

    这是种很陌生却令人心悸的感觉,从前靳子煜因为要架腋拐,两人出去从没牵过手,牵手是他的执念,他曾说过将来他研制一款假肢,以后他们可以手拉手一起上街。

    而今他做到了。

    看着孟秦书被靳子煜牵着走远,孟媛没跟上去,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上次会校门口会遇到孟秦书,今天为什么她又再次出现在这里,原来她和靳子煜.....他们是仍在一起还是又在一起了?

    当年父母是极力反对他们的。

    他们第一次见靳子煜是在霍清辞的婚宴上,孟秦书带着靳子煜跟他们同坐一桌,这个少了一条腿的男人在他们这一大片正常人中间,可以说是另类的存在。

    当时惹来了无数奇奇怪怪的眼光,这可把爸妈给气坏了,前者一个脸色青白,后者一个憋红了脸,爸妈是很要面子的人,而且今天是霍家办事,再大的气都不能当场发作。

    她当时还挺高兴的,因为一向自恃甚高的孟秦书找了这么样一个男人,有点幸灾乐祸。

    然,整桌上只有孟秦书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时不时跟靳子煜耳语两句,时不时给他夹菜,反观她身旁的靳子煜一直腼腼腆腆,连正眼都不敢看她们的爸妈,因为显而易见他们是极其不满意他的。

    婚宴到后半段,再也坐不住的父亲,把他们两人叫去休息室,她抱着进去看好戏的心态,一起跟进去。

    休息室里有两张单人沙发,父母各自坐一张,她斜坐在母亲沙发的扶手上。

    孟秦书和她男朋友站着。

    母亲面带笑,轻声轻气地问孟秦书,“小书,这是朋友?”

    孟秦书大明大方地向他们介绍,“妈妈,这是我男朋友靳子煜,我带来给你们认识一下,我和他谈了两年。”

    父亲登时黑脸,母亲一向得体,接着问,“男孩子家里做什么的?是哪个地方的人?”

    靳子煜要回答被孟秦书打断,孟秦书替他答,“T市,普通家庭,但配我绰绰有余。”

    父亲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了,一拍茶几,眉头皱的可以夹死一只苍蝇,“孟秦书你信不信我断了你的一切经济!”

    孟秦书淡然若素地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家里带去的银行卡,俯身双手呈给父亲,“爸爸,我要和他在一起,这是大学三年的零花钱。”

    “啪!”父亲又拍了一下桌子,挥手打掉孟秦书手里的卡,“孟秦书我们养育你到今天,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吗!在你眼里还有我们父母吗!我告诉你孟秦书——”

    父亲又指着靳子煜,靳子煜身体一摇晃,“这个人我们不会认,你要是敢跟他在一起,你就不在是孟家人!”

    母亲优雅起身走到孟秦书身边伤心地好言相劝,“小书,爸爸妈妈自问从没亏待你,你怎么能这么伤我们心呢?你说说你找什么样的男朋友不好,找这么一个,你让爸妈的面子往哪里搁,你爸爸那些工作上的好友不得指着他鼻子嘲笑,小书爸爸妈妈什么都可以由着你,这件事我这里也通不过。”

    她看到靳子煜眼里有泪光,孟秦书侧眸看身边的靳子煜,一把握住他没有架拐杖的左手,给他递了一个眼神,似乎是在说相信我。

    “爸爸,妈妈。”孟秦书把父母看了一遍,眼神一下变得冷肃,“他叫靳子煜,是我喜欢的人,我喜欢他,我要跟他在一起,从今往后我不会在去见任何男人,我不觊觎孟家任何东西,但你们是我父母,将来我依然会侍奉你们。”

    母亲摇头叹气坐回去,父亲那双几欲喷火的双眼,从孟秦书脸上转移到靳子煜脸上,靳子煜恭谦垂眸迎上父亲的眼睛。

    “叔叔,我是真心喜欢——”

    “你算什么东西!”父亲喝住他,“给我滚出去!”

    “爸爸!”孟秦书尖利出声,走出来站在靳子煜面前,“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父亲“腾”地起身,火冒三丈,“孟秦书这些年你吃我的用我的,现在帮着外人来跟我们对着干,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还有这个家吗!”

    孟秦书像是听了一个笑话,笑得弯了弯背,嘴角嘲讽意味很深,她直视和她一样高的父亲,“爸爸,这些年我难道没按照你的要求去做吗?你让我对霍清辞好,难道我没做吗?是霍家看不上孟家,是霍家看不上我这个不上台面的养女,这也怪得了我?你的孟氏集团难道不是霍家看在我陪霍清辞那几年,把他陪高兴了,霍董事长大手一挥,送给你的吗?”

    她当时听完,都替父亲感到尴尬。

    那年父亲领养六岁的孟秦书回来确实是另有目的,霍家那位大少爷霍清辞自幼患有罕见血液病,听闻这位霍清辞小时候脾气不好,父亲便把孟秦书送过去陪伴他,父亲和霍董事长私下还达成了将来联姻的协议。

    母亲跟她说,如果不是霍清辞身体有病,哪里轮的上孟秦书,可后来霍清辞的病奇迹般的好了,这桩事就不了了之了,但霍董没亏待他们家,早在孟秦书十岁时,霍董就助力父亲创办了孟氏集团。

    孟秦书这一段话,话里话外意思很明显,是指双方各取所需。

    孟秦书可真勇,为了这个残疾人要和家里决裂,她当时是这么想的。

    父亲果然被气的脸红筋暴,抬起巴掌,孟秦书半点不惧,梗着脖子,巴掌挥下去的时候,一直被孟秦书护在后面的靳子煜,反应迅速地用左手拨开孟秦书,往前一步替孟秦书挨下了这一巴掌。

    巴掌声响彻整个房间。

    而这时休息室的门从外推进来,穿着新郎服的霍清辞和他的一位朋友走进来,霍清辞没看到靳子煜被打,但看到孟秦书捧着靳子煜的脸,还有父亲怒不可遏的脸色,猜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孟叔。”霍清辞上前来叫了一声,他客气礼貌的语气里,隐有威慑,连五十岁的父亲在他面前都不自觉地低一头。

    这是霍家人与生俱来不怒而威的强大气场。

    “清辞。”

    霍清辞眉心微微拧,“靳子煜是我的朋友亦是我的贵客,孟叔,哪个人不是从无到有的,您不也是如此吗?”

    父亲被问的连续眨眼睛,眼里像落进沙子似的,“我是在教育.....教育女儿。”

    霍清辞看着孟秦书,继而再看靳子煜,轻轻一笑,话却是对父亲说的,“孟叔我记得您是三十七岁那年离开我父亲创业,您能用八年时间,造就孟氏集团,怎么就不相信年轻人呢,有句话不是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孟叔您说是不是?”

    父亲汗颜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这起事件因霍清辞的介入而暂时终止。

    *

    孟秦书坐进靳子煜车里,靳子煜启动车子,但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侧转脸看向副驾驶仍在用手按住左脸的孟秦书,她原本洁净皙白的手指,根根沾了血迹。

    衣服上也是血迹斑斑,她脸上的伤是有多严重,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靳子煜眸色晦涩难辨,问:“还在出血?”

    孟秦书摇头,“没有,只是纱布要掉了,上面的胶带不粘了。”

    靳子煜伸长手臂从副驾驶中控台上拿来不常用的湿巾,轻声对她说,“拿下来,伤口也需要透气。”

    孟秦书再次摇头,靳子煜抽取三张湿巾,静注她两秒后再问:“把手擦擦干净?”

    依然摇头,孟秦书好像只会摇头了,靳子煜认为孟秦书是在跟他置气,所以问什么都摇头表示。

    “靳子煜去华侨医院,我只能去那里。”孟秦书说。

    “孟秦书你的伤.....”

    孟秦书抢答,然后胡说八道:“减肥减得太厉害,三天前犯低血糖磕在桌角上了,划了一道口子。”

    “你去韩国是为了治脸?”

    理科生逻辑思维、发散性思维强大,被靳子煜猜对了。

    “是,演员尤其是脸上不能有一点瑕疵。”孟秦书多说话会脸疼,但她这些话有必要说,“靳子煜我明天就去韩国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会再来打搅你,你如果想去交女朋友什么的赶紧去交,这样我也好早点死心。”

    靳子煜放下湿巾,已经准备挂D档的手,停在原位,声音有点放空,“你后面那半句和我找不找女朋友不存在关联。”

    “靳子煜开车吧。”孟秦书催他开车。

    华侨医院距离海城大学有二十公里路,又是市中心半径,红绿灯较多,一路走走停停,开了近三十分钟才到。

    他们进的是地库,孟秦书没打算让靳子煜陪她进去,拉了拉车把,车门打不开,孟秦书回头对盯着车前方的靳子煜说:“靳子煜,麻烦你解锁。”

    “孟秦书。”靳子煜叫她名字,孟秦书嗯声,不知道他是有什么话,干等几秒后,靳子煜扭脸看着她,视线灼灼,语调轻缓认真:“让我看看你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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