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鸣笛声和嘈杂的议论声在耳边炸开。

    耿夏站在破旧的小区单元楼下,和围观群众一起被拦在在警戒线外。

    看着担架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她的脑子里还是空白一片,难以接受现实。

    “这是哪家出事了?”

    “何家那小子。”

    “哎哟,造孽哟,这孩子从小就命苦,怎么落了个这个下场……”

    “说是自己从楼上跳下来的,可怜哦。”

    “这样对这孩子来说也算解脱了,唉,这么多年的生活不容易啊。”

    ……

    周围的说话声尖锐又刺耳,传入耿夏的耳朵里,像是一刀一刀地剜着她的心脏。

    这是一栋老得不能再老的单元楼。它的外墙没有贴着漂亮的瓷砖,土灰色的墙面被每家厨房排风管道排出来混着油污的烟染上了更深的颜色,浑浊又恶心。

    有风吹过,好像空气里都弥漫着血腥味,胃里突然一阵翻涌。

    她从人群里挣扎着跑了出来,跑到一边干呕了一阵。

    短暂的大脑充血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眼冒金花,等缓过神来的时候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和那封用华丽文藻堆积起来的感谢信已经被攥得稀巴烂。

    耿夏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好久,等人群都开始散去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脑子还没开始运转,大朵大朵的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耿夏知道何与书。

    他在校表现优秀,成绩很好,高考那年考上了省内首屈一指的名牌大学。他拿着各种奖学金在大学开启了新的生活,成为了什湖一中的传奇。

    他本应该有一个新的开端的,但他选择从楼上一跃而下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不过才二十几岁。

    命运啊,可叹,可叹……

    同年九月,树上的叶子早已换了个颜色。

    耿夏拿着那封皱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和那封送不出去的感谢信进入了大学。

    耿夏之所以叫耿夏并不是因为她在夏天出生,只是因为她爸觉得好听。

    她的生日就在九月,正好在学校军训结束的那一天。

    室友们很热情,为了给她庆生晚上在KTV定了个包间,还买了一个巨大的做的很精致的蛋糕。

    关了主灯的包间里,只有一晃而过变着色的氛围灯和蛋糕上的蜡烛发着光亮。

    整个包间里回荡着充满儿童稚气的生日歌。

    她看着火光摇曳的蜡烛,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湿润了。

    室友们以为她是被大家给她庆生的场面给感动到了。

    吹蜡烛前,有人问她想许什么愿望。

    她的愿望不简单,却始终如一。

    ——回到过去。

    _

    “我们都是木头人,一不能说话二不能动……一二三,木头人!”

    “哎,耿夏,都说了不能动了,你在干嘛!”

    有人叫着耿夏的名字,她有意识的时候就猝不及防地往前栽了过去,摔了个狗吃屎。

    周围的小朋友全然忘记了还在玩木头人游戏,一窝蜂地挤到了耿夏周围。

    “耿夏你没事吧?”

    “摔得疼不疼啊?”

    “哎呀流鼻血了!”

    ……

    耳边稚嫩的童声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的吵得耿夏头更晕了。

    刺眼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里钻出来,地上全是斑斑点点的光影。

    这是什么情况,她不是和大学室友们在KTV过生日吗?

    大天白日的,哪还有半点夜晚的影子。

    鼻下感受到了热流,她一抹,一手的血。

    捏着鼻子从地上吃痛地爬起来,她发现自己和身边搀扶她的小孩子的视线齐平了。

    ……

    这是、什么、情况……

    “夏夏——”

    又一道声音响起,不同于先前稚气的小孩子的声音,这道声音非常的浑厚有力量。

    几乎是下意识的,耿夏开口回应道:“爸爸!”

    孩童的声线把她自己都吓一跳。

    耿忠平从远处小跑过来,蹲下身来,牵起耿夏的小手,语气焦急又透着关切:“怎么回事?怎么流鼻血了?”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身旁的小人堆里就有人出声了:“叔叔,我们在玩木头人游戏,耿夏突然就扑倒在地上了!”

    “好了好了,你们继续玩,我先带我家夏夏回去了。”耿忠平站起身来,手还牵着耿夏,跟小朋友们打了招呼就带着耿夏离开了。

    回家处理好了鼻血,换了干净的衣服,耿忠平一脸严肃地教育耿夏,说出去玩也太不小心了,她再这样以后就不放她出去玩了。

    耿夏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认真地看着耿忠平,眼前的人比印象中的耿忠平更年轻,脸上的轮廓也更有年轻时的凌厉感。

    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变成了小孩的模样?

    严肃地教育完耿夏,耿忠平又蹲下来,视线与耿夏齐平,语气温柔地说:“爸爸现在把脏衣服给你洗了,今天的事情要对妈妈保密,不然以后妈妈就不让你出去玩了,知道吗?”

    耿夏顶着小孩身子,乖巧地点点头。

    耿夏的妈妈,徐艺香。

    她是一个非常严厉的妈妈,从小对耿夏的教育就非常严格,让她学了很多才艺,要她保持好的成绩,穿着要整齐干净,也不怎么喜欢她和外面的小朋友混在一起玩。

    今天出去玩弄出鼻血的事要是让妈妈知道了,她估计得被关在家里很长一段时间了。

    晚上躺上床的时候耿夏脑子里还是懵的,她实在难以接受,这一切真的匪夷所思。

    她开始回想今天经历的一切。

    上午参加完学校的军训总结大会她就和室友一起回了寝室,因为大家说了今晚要给她庆生,所以她中午吃完饭后就在寝室忙着选衣服和化妆。晚上和室友们一起去饭店吃了一顿好的,接着就到了KTV唱歌。在包间里,大家都围在一起给她庆生,最后,她许了愿。

    等等,许愿……

    她的愿望是回到过去!

    所以她现在是真的回到了过去?她就这样回到了过去?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耿夏觉自己脑子乱糟糟的,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真的就发生在她身上了呢?她试图安慰自己睡一觉梦醒就恢复正常了。

    然而第二天天光大亮之时,她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

    -

    耿夏愁了好几天,被迫接受了自己被送回过去的现实。

    现在的耿夏才九岁,等到下个月九月初她就上四年级了。

    那一年耿夏一家还住在老职工家属院里,出了家属院大门往左走五十米的地方有一棵巨大的榕树,院里的小孩都爱在那玩。

    以耿夏现在的心智是不想和这群小孩玩的,奈何耿忠平怕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太闷了,非要让她出来和小朋友有们一起玩。

    这时候耿忠平和徐艺香都很忙,这一天耿忠平把耿夏交给院里一位全职在家带孩子的张阿姨后就赶着午休结束的点回单位了。

    耿忠平一走,耿夏装都不想装了,扯着背带裤的带子,腿一岔,撑着脸坐到了榕树下的花坛上,丝毫不想参与那些小朋友的无聊游戏,开始在树下思考该怎么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那群小孩子都在榕树的另一面玩躲猫猫,她也算躲了清闲。

    这颗榕树年岁肯定不小了,树根早就突破了花坛的限制,延伸到了花坛外的土壤。

    粗壮的树根硌着耿夏的屁股非常不舒服,于是她往边上挪了挪。坐了半天还是觉着不舒服,干脆拍拍屁股直接站了起来,往另一棵小树下跑。

    她还是小孩子的身体,跑不快,短腿刚迈几步,就听见“叮铃铃”的声音直冲她来。

    扭头一看,一辆自行车笔直地朝她冲来。

    她来不及躲,自行车也来不及刹车,就这么直白地撞在了一起。

    耿夏摔在地上的时候还在想自己最近是什么运气,第二次受伤了。

    记忆里这年夏天她确实在和院子里的小朋友们玩游戏的时候被自行车撞过,导致她膝盖上留了一个小疤,纵然长大后只要近距离看就能看出来。

    很快疼痛感就蔓延至全身,耿夏心智再怎么成熟在这一刻还是抵不过小孩子身体的娇气,膝盖上传来的痛感在这幅小小的身体上被放大了好几倍,使得泪珠控制不住地往外冒。

    骑自行车的是一个和她同年龄段的小男孩,和她一样摔在了地上,撑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扶耿夏。

    小男孩的妈妈和张阿姨都跑了过来。

    男孩的妈妈语气带着焦急:“儿子,哪摔着没有?”

    男孩摇了摇头,伸手指向了耿夏。

    “啊呀小妹妹真对不起,我儿子刚学自行车,还不会骑就把你撞上了,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说完又对边上的张阿姨说道:“真的对不起你家孩子,咱们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医药费我来出。”

    张阿姨连忙摆摆手,“不是的,这不是我家孩子,她父母都上班去了,我只是帮忙给看着。”

    “那你看……”女人似是有些摸不准主意,“那我带这孩子去医院看看?”

    “哎哟,就这么点小伤闹不着去医院,找点东西处理一下就行了,小孩子恢复能力不错的,过个几天就结疤痊愈了。”

    上一次因为耿夏年纪还小,放任着伤口没管,徐艺香也是几天后才发现她腿上的伤,因为没及时处理好最后还是留了疤。

    这一次耿夏自然是不肯随便处理,要不然以后还要落个疤在身上。

    耿夏固执地摇头,娇声娇气地说:“我不要,我要去医院!”

    “嘿,你这小孩,还挺娇气。”张阿姨没好气地说了耿夏一句,转头又对旁边的女人说:“哎,你家就是刚搬进来那户吧?你叫什么来着?要不你带这孩子去医院看看,我这还要看着那群孩子呢,走不开呀!”

    “我叫何兰,大姐你叫我小何就好。”女人应道,然后蹲下对耿夏说:“小妹妹,阿姨带你去医院看看好不好啊?”

    耿夏点头说好。

    何兰把自己儿子的自行车推到一边,麻烦张阿姨给看着。

    耿夏现在才把注意力分到站在她身旁的小男孩身上。

    那男孩看着跟她一般大,眉眼清秀的很,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他的身上也摔伤了,淡淡的血渍渗出了皮肤,但他不哭也不闹,很乖。

    这样一对比就显得耿夏有些任性了。

    这年大院里搬进了许多新住户,大多是没什么钱看这里的房租便宜就过来的租户,耿夏看着眼前的女人和小男孩觉得没什么印象,大概是后来也没什么交集的住户吧。

    男孩的妈妈在大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带这两个孩子去医院了。

    两个小孩身上的伤倒是都不严重,医生给消毒除了过了,简单地包扎起来,又开了点防疤痕的药就结束了。

    从医院出来,又是打车回的职工院。

    耿夏和小男孩一起坐在出租车的后座,她无聊地一边晃腿一边看窗外的风景。

    现在的街道和十几年后的变化还是蛮大的。

    一连穿过了三条街,沿街的都是些低矮的老式居民楼,大多数都不超过六层。不过耿夏记得在城中那一片,这时候已经有二十几层高的小区建起来了,在这时候已经算得上是非常高端的了。再过了几年,三十层高的楼房也修起来了,这一二十层的也就没多少人喜欢了。到了耿夏高中毕业的时候,这里已经建起了许多现代化的高楼大厦。

    后面的汽车的鸣笛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把目光收回来,又有些无聊地去看坐在她旁边的男孩。

    他怎么会这么安静,一句话也不说。

    不过这孩子看着确实有点眼熟。

    “喂,你叫什么名字?”

    ……

    没人回应她。

    坐在副驾驶的何兰回头,对着后排的小男孩说:“儿子,人家姑娘问你名字呢,快回答人家呀。”

    被大人劝了一声他才不紧不慢地转过头来看着耿夏的眼睛。

    “何与书。”

    何与书?

    耿夏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

    他怎么会是何与书呢?他明明,比她大了六岁,怎么会是这个小孩子。

    上一次被自行车撞,她并没有被送去医院,所以仅仅是短暂地和撞她的人打了个照面,长大后她连是谁撞了自己也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她小时候发生过一次意外,是火灾。

    那场火灾里救她的人叫何与书,这是她妈妈告诉她的名字。但她不知道,小时候骑自行车撞到她的人也是何与书。

    原来她和何与书,这么早就见过了。

    耿夏也是这时候才静下心来,她想回到过去不就是冲着何与书来的吗?

    她深深地看向何与书,胸腔里藏着暗流涌动。

    大概是因为她的目光让人太难忽略,何与书很疑惑地盯着她。

    耿夏的心情有点复杂。

    但何与书比她大了六岁,怎么现在看着这么小啊,难道男生发育的这么晚吗?

    耿夏身子往前面靠,扒在副驾驶的座椅上,“阿姨,何与书几岁了啊?他有十六岁了吗?”

    “十六岁?”何兰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了两声,“小妹妹,我儿子跟你应该差不多吧,你才几岁呀。”

    “九岁。”耿夏非常快速地回答。

    “那就对啦,我儿子也才九岁,九月份才上四年级呢。”

    怎么会呢?何与书比她大了六岁,她刚上高中的时候他已经读大学了,他的照片还作为历届优秀生代表给挂在校荣誉墙上。

    他怎么会是何与书呢。

    -

    出租车回到职工大院,耿夏刚从车上下来就看见徐艺香搬了个凳子坐在大门口,旁边还坐着张阿姨。张阿姨嘴里不停地说什么,徐艺香时不时点点头,但脸上的表情看着不太好看。

    终于,徐艺香转头看见了耿夏。

    她立马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朝耿夏走过来,语气也并不和善:“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待着吗,跑出来干嘛,还把人给摔了。”

    此时的徐艺香身后仿佛是有无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饶是耿夏再来一次也受不住老妈生气的后果。

    耿夏的身后,何兰拉着何与书的手走过来,刚好就听见徐艺香的责怪声。

    双方家长此时打了照面都有些尴尬。

    何兰主动开口,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不好意思啊,我家儿子刚学自行车还不熟练,把你家姑娘给撞了。”

    徐艺香的脸上马上换了个表情,微笑着说:“哎呀,小孩子嘛,有点小摩擦是正常的。”

    耿夏听了徐艺香的话在心里默默吐槽,她老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是真的无人能敌。

    最后的结果就是双方家长非常和谐地在楼下交流了两个小时,期间耿夏就被安排着和小孩版的何与书一起站在一旁,不准去和大树下的孩子们一起疯。

    虽然耿夏本来就没有那个打算,但徐艺香的强势还是让她心里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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