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美的锦盒里赫然放着一本书,那上头五个烫金的字莫名的晃眼。

    “三公子怎么会送书来?”

    看见书籍的那一刻,枇杷的心中既庆幸又疑惑。

    云笙却是眉心一沉,眼底涌现出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颤抖着手翻开一页,却发现那书上的文字竟然是他亲手抄录下来的。望着那隽秀的楷书,她心口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揪住,沉重得难以呼吸。

    《李义山文集》!

    那是她曾为了接近他而刻意拜读过的诗集,书上的第一页便是那首柔肠百转的《无题》。

    思绪被牵引回了那个炎热的夏日,莲池边上的少年温润如玉,笑着递上了他亲笔写下的注释。

    手指抚过那一句熟悉的诗文,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喉头。

    看着云笙眼底的悲伤,枇杷感怀地叹息道:“三公子是个好人,只可惜造化弄人,夫人与他有缘无份。”

    说罢,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崭新的书页上,眸中划过一丝忧虑。

    “夫人,三爷若是知道三公子给你送书的事会不会不高兴啊?”

    望着枇杷充满忧思的眼神,云笙指尖一颤,沉默地合上了诗集。

    徐彦早就说过不希望她和徐溪再有来往。这书是韩平送来的,他是徐彦的心腹,自然不会帮着她隐瞒遮掩。

    徐彦早晚会知道的。

    他定然会生气,可送书是徐溪的意思,她事先并不知情,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

    她轻轻合上锦盒,嗓音疏淡地说道:“放在桌子上吧。”

    “啊?不收起来吗?就这样放在桌上,三爷见了不会更气吗?”枇杷的眼底满是疑惑,完全猜不出她的意图。

    “收起来反而显得心虚,就放在外头吧。”

    无论将书藏在哪里,徐彦知道了都会生气,就这么坦坦荡荡地搁在桌子上,他回来看见或许还会觉得舒坦些。

    “好。”枇杷依言将锦盒放在了外头的桌子上,而后转身进去,拿起布巾继续替她擦拭头发。

    许是午后睡得太久,到了夜里她就有些辗转难眠了。外头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极了她此刻阴霾的情绪。

    如今她是这侯府的三夫人了,可脚下的路却并非一片坦途。

    徐溪虽未能释怀,却还是选择了成全。可徐陵不一样,他对自己的背叛始终怀恨在心,定然不会轻易地放下。

    老夫人今日虽然没有为难她,可往后呢?她真的会毫无芥蒂地接受自己这个儿媳吗?

    除此之外还有掌握着内宅大权的陈氏和已经与她结怨的姚瑾,她们会放下心结与自己和解吗?

    她烦闷地叹了口气,为充满荆棘的前路忧心不已,直到丑时才渐渐生出朦胧睡意。

    次日起身的时候,她的眼底生出了一层淡淡的乌青,枇杷替她抹了一层厚厚的脂粉才勉强遮掩过去。

    因为起的晚了,她连早膳都没用就匆匆赶到了松鹤院,可进门时还是迟了一步。

    老夫人已经在饭桌前坐下,陈氏正殷勤地为她舀着燕窝粥。

    “母亲,大嫂。”云笙缓步上前行了个礼,交叠在身前的手不安地捏着手心。

    “嗯。”老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声,面色喜怒不明,“过来坐吧。”

    云笙拘谨地走上前去,在老夫人右手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用过早膳了吗?”老夫人一边搅动着碗里的燕窝粥,一边抬眸看向云笙。

    “还没。”云笙柔声答着,因为不知道老夫人的喜好,所以只能干坐着,无法像陈氏那般殷勤周到。

    “下回不必着急,用了早膳再来也是一样的。”

    “是。”听了老夫人的话,云笙却没有丝毫懈怠,眉眼间反而越发恭敬。

    “你年纪小,又没有人教导,许多事怕是还弄不明白。往后若有不懂的,就去问你大嫂。”

    老夫人喝了几口燕窝粥就放下了,转而夹起一块松软的红豆糕,慢条斯理地嚼着。

    “是。”云笙微微敛眸,温顺地应了下来。

    “从前的事就此揭过,往后你要安分守己些,莫要再惹出什么事来。老三公务繁忙,莫要让他再为府里的事操心。我对你也没有别的要求,只盼着你能早些为他开枝散叶。”

    吃完最后一口红豆糕,老夫人神色肃然地看向云笙,眼底既有告诫也有期许。

    “是,母亲的教诲,儿媳定当谨记于心。”

    看着云笙温柔乖顺的姿态,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坐在另一边的陈氏。

    “再有一个多月郡主就要过门,过去的事也该翻篇了。老大不在,教导陵哥的事就全落在了你的身上。你多约束他些,莫要再让他像昨日那般任性行事。”

    老夫人话音刚落,陈氏眸光一滞,瞬间就变了脸色。

    沉默片刻后,她唇角一紧,挤出了一抹尴尬的笑:“陵哥性子倔,一时半会还想不开,日后成了亲定然就会稳重起来。”

    “他是侯府的世子,若是连这一点挫折都受不住,日后要如何挑起这武宁侯府的重担?”

    自始至终老夫人的态度都很强硬,并没有因云笙在而给陈氏留面子。

    “母亲教训的是,我回去后一定会好好教导他。”

    陈氏精致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难堪的羞恼,可当着老夫人的面,她不得不压抑心中的怨愤和委屈。

    “你也别怪我严厉,可他是这府里的嫡孙,必须要立起来。”

    老夫人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地看向陈氏。

    “侯府是花团锦簇,可那也是你公爹和老大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如今到了太平盛世,就是那班文臣的天下了。老三虽入了詹事府,也颇得圣眷,可到底是独木难支。若是侯府后继无人,往后便会像庆国公府一样凋敝衰败。”

    听了老夫人的一番话,陈氏眸光一敛,温声应道:“母亲思虑深远,儿媳自愧弗如。陵哥若是知道您的苦心,必定会振作起来。”

    “他是个好孩子,可这性子得改一改。日后若是入朝为官,有公主帮衬着,他的路也会好走些。”

    老夫人的话说得意味深长,陈氏瞬间就会过意来。

    公主与皇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郡主又颇得圣宠,当初结亲也是出于对徐陵前程的考量。若是徐陵犯浑,弄得夫妻不顺,公主自然不会帮他。

    “母亲说的是。”陈氏神色一紧,眼底也生出一抹忧虑。

    原本一切尽在掌握,若不是云笙生出贰心,她和徐陵也不会如此狼狈。想到此处,她对云笙的憎恶又深了几分。

    “行了,用膳吧,一会儿粥就凉了。”

    该说的都说了,老夫人也不愿再纠缠于这个话题。她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丫鬟颂莲,语气平和地说道:“给三夫人盛一碗黑米红枣粥。”

    颂莲清脆地应了一声,旋即走到桌前,动作麻利地给云笙舀了一碗粥,笑着说道:“这粥是老夫人一早就让厨房熬的,最是补气养血,三夫人快尝尝吧。”

    云笙缓缓接过碗,看向老夫人的目光多了几分受宠若惊的忐忑和感激。

    “让母亲费心了。”

    “快吃吧。”老夫人唇角一动,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养好身子才能早日孕育子嗣。”

    闻言,云笙面上一热,面颊上浮起两朵红云。

    她说老夫人怎么会对她如此厚爱,原来又是沾了徐彦的光。

    云笙喝粥的这会儿功夫,陈氏心头分外的不是滋味。

    想当年她嫁入侯府时每日战战兢兢,生怕惹了婆母不悦,晨昏定醒从未迟过。

    原想着章氏进门后自己就不用绷得那么紧,可那章氏体弱,十日有八日都在养病,伺候婆母的重任就落在了她一个人的头上。

    如今老夫人年纪大了,反倒对晚辈宽和了不少。那她这些年的殷勤又算什么呢?

    她的心里爬满了委屈,也就越发迁怒起了低头喝粥的云笙。

    好不容易用完了早膳,陈氏起身告辞时,老夫人却破天荒地将云笙留了下来。

    “你先回去忙吧,我和老三媳妇说会儿话。”

    陈氏尴尬离去后,老夫人将下人支开,神色肃然地看向了云笙。

    “知道我为什么要单独将你留下吗?”

    云笙心头一紧,惶惑地摇了摇头。

    “方才我故意当着你的面提起徐陵的事,就是想点醒你大嫂,希望她能放下个人恩怨,为侯府的前程考虑。”

    老夫人叹了口气,神色幽深地看着她,语气中多了几分期许。

    “她性子执拗,这些年又独揽大权,我说的话她未必能听得进去,可你不一样。我相信老三的眼光,能得他看重的人绝不会蠢笨。”

    云笙眸光一紧,面上有些不知所措。

    “你既然嫁给了老三,就该事事以他为先。我不指望你帮他什么,只盼着你不要给他惹麻烦。一头是妻子,一头是兄嫂子侄,你莫要让他为难。”

    相比于先前对陈氏的那一番告诫,此刻的这些话显得更加直白,也更让人难堪。

    云笙却没有丝毫羞恼,而是坦荡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老夫人。

    “母亲说的这些话我都记住了,日后我定会谨言慎行,绝不让您和三爷为我忧心。”

    她能体谅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心,也理解她身为长辈对侯府命运的深远寄望。

    “好孩子,只要你能安分守己,往后我绝不会亏待你。”有了云笙的承诺,老夫人的面上浮现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她伸手拍了拍云笙的肩膀,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

    “老三一夜未归,你且回去等着他,别回头也没个人在身边伺候。”

    “是。”云笙轻柔应下,颔首行礼后才缓缓告辞,“儿媳先回去了,晚些时候再来给母亲请安。”

    “去吧!”老夫人朝她点了点头,待她转身离去后,才倦怠地坐在了藤椅上。

    离开松鹤院后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走到岔路口时,云笙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不远处就是莲池,自中秋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去过那里了。

    看出了她眼底的犹豫,枇杷轻声问道:“夫人是想去莲池走走吗?”

    眼下已是深秋,莲池里的荷叶应该早枯萎凋零了。美景已逝,再去也是徒增感伤。

    云笙叹了口气,果断地踏上了另一条路。

    “不去了,回浮光院吧。”

    她们离开之后,一道身影却悄悄地走向了莲池。

    回了浮光院后,枇杷坐在窗前打络子,云笙则倚在榻上看书。

    她出府待嫁的时候,蒹葭院里的东西就都搬了过来。昨日枇杷收拾了一遍,顺道翻出了几本再寻常不过的话本。

    比起徐婉藏匿的那些,她旧日爱看的那几本着实寡淡无味。

    她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便觉困意上涌,倚在床头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睡着睡着,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身体像是被什么给困住了,她很想挣扎却又不能动弹。

    她大声喊着枇杷,可无论怎么喊都不见枇杷过来。就在她急得哭出来时,一双温暖的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怎么哭了?是梦魇了吗?”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嗓音,肩头感受到了一阵摇晃,云笙颤颤巍巍地睁开眼,落入眼中的就是徐彦清俊的面庞。

    “做恶梦了?”徐彦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嗓音低沉且温润。

    云笙怔愣地望着他,眼角不断地溢出泪来。

    “做了什么梦,怎么哭成这样?”看着她眼底难掩的惶恐,徐彦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后背。

    “我梦见自己不能动了……”

    落在他怀里之后,云笙才慢慢缓和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有些羞窘,想退开却又莫名地贪恋起他所带来的温暖。

    “只是做梦而已,你不必害怕。”徐彦紧紧地抱着她,直到她平复下来不再落泪,才缓缓将她松开。

    “太子的事解决了吗?”心绪平稳后,她忽然从他的怀中探出头来,关切地望着他。

    “已经没事了。”徐彦嗓音低柔地答着,俯首吻了吻她湿润的眼角。

    云笙面上一热,有些难为情地往后缩了缩。

    “你不问我太子昨日出了什么事吗?”徐彦有些惊异地看着她,对她的沉默颇为意外。

    “我能问吗?”她仰起头,不太确定地望着他。

    太子是大齐的储君,而她只是一介妇人,于情于理她似乎都不能过问。

    “你是我的夫人,自然可以过问。”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却也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追问。

    “你不想知道?”她表现得毫无兴趣,徐彦反而觉得奇怪。

    “你想说吗?”云笙本来摇头,可对上徐彦疑惑的眼神,她临时改了主意,将这个问题抛给了他。

    “你想听我可以告诉你。”徐彦答的模棱两可,云笙眼波微动,正想顺着他的意思开口询问,枇杷却一脸慌乱地跑了进来。

    “夫人,姚姑娘她落水了……”

    云笙眸光一怔,缓缓推开了徐彦的手。“她没事吧?”

    “人是没事,可三公子闹起来了……”枇杷看了一眼徐彦,欲言又止地低下了头。

    那一句’三公子’听得云笙心头一震,她不安地看向徐彦,见他眉心一紧,想问却又不敢问,只能无措地捏着指尖。

    “他为何要闹?”看着云笙微变的表情,徐彦搂在她腰上的手不觉紧了几寸。

    “人是他救起来的,他却不肯娶姚姑娘……”

    闻言,云笙后背一僵,心底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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