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你卧病在床,我让荀妈妈送了绮文过去。可我怎么听说,你将她撵到外院去了?”

    面对老夫人突如其来的责难,云笙心头一滞,敛眸答道:“母亲误会了,绮文是被三爷撵出去的。”

    “老三?”老夫人眉心一蹙,半信半疑地问道,“绮文做错什么了,竟劳他亲自撵人?”

    云笙微微抬眸,神色自若地答道:“她做事毛手毛脚,第一回奉茶就险些烫伤了三爷。想着她是母亲送去的人,三爷再生气也只是将她打发到屋外去反省。谁知她不静思己过,反而生出了攀附之心,一大早就惹了三爷生气,这才会被撵到外院。”

    见她答得如此平和,老夫人不悦地皱起眉头,眼底划过一抹探究。

    “果真如此?”

    “是,此乃韩平亲眼所见,母亲若心存疑虑,一查便知。”

    她眉眼温和,神色泰然,既坦荡又从容,竟然找不出半分错漏。

    可人是自己送去的,如今因行为不端被儿子撵到外院去干杂活,老夫人深觉面上无光,正要岔开话题揭过此事,陈氏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拱了把火。

    “三弟虽然身居高位,却是个会心疼人的,听说每日都是自己起身,从不叫弟妹送他出门。放眼整个大齐,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贴心的郎君。”

    听了陈氏的话,老夫人面色一沉,眸光冷咧地看向云笙。

    “你身为他的夫人,竟然如此懒惰?”

    面对老夫人澎湃的怒火,云笙心头一凛,一双手紧紧地捏住掌心,紧张地站起身来。

    “母亲息怒,此事的确是儿媳失职,三爷虽怜我体弱,不肯让我送他出门,可我身为妇人,理应伺候好他的起居。从明日开始,我一定会事事躬亲,绝不让母亲忧心。”

    她认错的态度极好,既真诚又谦顺,几乎无可挑剔,连坐等好戏的陈氏都愣住了。

    “你既知道错了,往后就莫要懈怠。若果真身子弱,不能伺候人,那就早些寻个妥帖的人,也好为你分担些。”

    看着她谦卑温顺的模样,老夫人心中的怒气消减了些许,连训诫的口吻都缓和了不少。

    “你和老三新婚燕尔,这些话我本不想说。可他公务繁重,你身为妇人,别的帮不上忙,生活上总得替他打点周全,莫要叫他为琐事烦心。”

    “是,儿媳记下了,多谢母亲教诲。”云笙恭顺地应下,见老夫人不再苛责,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她气还没喘匀,陈氏就又心怀鬼胎地补了一刀。

    “绮文年纪小,难免有些毛手毛脚。若说妥帖,这府里的丫头没人能比得过颂莲。况且她还是母亲一手调教的,品性良善做事周全。若是有她相助,弟妹定能轻松不少。”

    气氛忽然陷入凝滞,不仅云笙面色微变,连被点名的颂莲都惊愕得瞪大了眼。

    云笙眸光一紧,尖锐的指甲深深地没入了掌心。

    绮文不过是老夫人的一次试探,徐彦打发了她,老夫人虽不高兴,却也不至于过度苛责。

    可颂莲不一样。

    正如陈氏所说,她是老夫人亲自调教出来的人,这些年日日陪在跟前,和老夫人情分怕是比两个嫡出的孙女还要深。

    她若是跟了徐彦,有老夫人这样稳固的后盾,自己如何能管得了?

    偏偏她又不能拒绝,不能当众驳了老夫人的颜面。可要她收下颂莲,她心里分外的不是滋味。

    就在她焦灼难安,不知该如何回答时,颂莲自己站了出来。

    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夫人跟前,颤颤说道:“老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已在佛前发了愿,今生今世都要留在老夫人跟前伺候,还请老夫人成全!”

    见她红了眼眶,真情实意地哀求自己,老夫人心一软,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罢了,你既不愿走,那就留下来吧。若真离了你,我也不习惯。”

    “多谢老夫人成全……”颂莲含泪致谢,连嗓音都有些哽咽。

    看着这感人至深的场景,陈氏额角一抽,眼底闪过一丝不忿。

    她费心挖了这样一个完美的陷阱,本想顺手将云笙推进去,却没想到被颂莲这个不争气的丫头给破了局。

    坐在一旁的云笙却悄然松了口气,看向颂莲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感激。

    “这丫头知恩图报,也不枉老夫人待她亲厚。”荀妈妈适时开口,面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母亲眼光独到,自然不会看错人的。”计谋已被打乱,陈氏只能歇下心思,讪讪地笑着附和。

    离开松鹤院时,陈氏趾高气昂地走在前头,和云笙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走到半道时,却撞见了迎面走来的徐陵。

    “你这是要去哪儿?”

    见徐陵停在路边,目光越过她飘向了身后,陈氏当即面色一冷,眼底浮现了一丝怒气。

    “有些日子没见祖母了,我想去松鹤院给她请个安。”瞥见母亲骤然冷寂的目光,徐陵面上一紧,讪讪地收回了游离的视线。

    “你祖母去佛堂了,你莫要扰她清静,晚些时候再去吧。”

    “是。”徐陵温声应着,对母亲的阻止并不生气。

    陈氏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毫不遮掩地抬眸看向云笙,眸光幽深晦暗,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阴沉黏腻。

    迎着他阴鸷的目光,云笙心头一颤,后背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陈氏走了几步却发现徐陵没有跟上来,顿时眉心一紧,连嗓音都冷了几分:“跟我回蔷薇院,我有话要跟你说。”

    “是。”徐陵毫不迟疑地应下,转身的那一刻却向云笙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云笙的心中浮现了一抹深切的忧虑。

    “夫人,我们快回去吧,外头好冷。”

    临近冬日,花园里四处透风,不过站了片刻,枇杷就冷的直哆嗦。

    云笙心不在焉地应下,脚步沉沉地走着,走到岔路口时,身后的枇杷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顿住脚步,扭头向后看去,却见枇杷一脸为难地看着前方,低声唤了一句’三公子’。

    云笙心头一震,僵硬地转过头去,瞥见徐溪的那一刻,眸中覆满了惊愕。

    他穿着一袭灰色道袍,眉眼间笼着化不去的寒意,再也寻不到半点温润少年的影子。

    她知道这些日子他一直住在道观里,可上回匆匆一瞥,他穿的还是昔日常服,怎么今日却做了道士打扮?

    他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真要舍身入道吗?

    她怅然地望着他,强忍着心底的愧疚和酸楚,苦涩地问道:“你……还好吗?”

    “我好与不好,三婶婶在乎吗?”

    他目光冷咧地望着她,眼底闪动着一抹深沉的痛苦。

    云笙被他问得呼吸一滞,心中的歉疚达到了顶峰。她羞愧地垂下眼眸,哽咽地说道:“对不起……”

    那一句哽咽的歉疚落在了他的耳中,这些日子所遭受的逼迫和屈辱尽数涌上心头。

    他眸光复杂地凝视着她,却说不出一句刻薄怪罪的话。

    他从来就没有怪过她,他只恨命运不公造化弄人,恨自己身无长物,不能和世俗抗争。

    难堪的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开来,等不到他的回应,云笙心中越发苦涩。

    如果他真的入了道门,那她永远都要背负良心的谴责。

    想到此处,她压下心中的酸楚,艰涩地问道:“你还有大好前程,何苦要舍身入道?”

    “我本以为做了道士就能解除困局,可我的自私逃避却害了父亲和母亲,我还有什么脸面留在府里?”

    徐溪唇角一勾,溢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我的信仰早已崩塌破碎,孰是孰非也已无从分辨。只有离开这里,我才能找回自己的道心。”

    “可你若是走了,你母亲该怎么办?”

    他是二房的嫡子,是章氏的精神支柱,他若是走了,章氏的天也就塌了。

    看着她眼底的忧思和关切,徐溪的心中泛起了一股久违的酸涩。他很想拂去她眼中的愁绪,可他没有资格。

    “时间久了,母亲会慢慢接受的。”

    当事情演变到无法扭转的局面,她就只能学会接受。就像他接受云笙成为自己的三婶婶一样。

    他的眸光很暗,却透着难以撼动的决心。她知道自己劝不住他,只能哀婉地垂下眼帘。

    “你都想好了?”

    “是。”他静静地望着她,眼中闪动着她从未见过的决绝。

    “好。”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眸光沉静地望着他,“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祝你喜乐顺遂。”

    说罢,她缓缓阖眸,沉闷地越过他,脚步虚浮地走向了小道的另一头。

    枇杷心情复杂地朝他行了个礼,立刻追了上去。

    回了浮光院后,云笙情绪低落地坐在窗前,望着院里的梧桐树呆坐了一上午。

    午后,她刚躺进被窝,徐彦忽然回来了。

    望着他神色匆匆的模样,云笙赶忙坐起,正要下床时,徐彦却按住了她。

    “不急,你歇着吧。”

    “夫君,你怎么回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云笙疑惑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早就回了侯府。

    徐彦走到床前坐下,神色幽幽地叹了口气。

    “溪哥要去做道士,母亲劝不住他,就让管事将我叫了回来。可他去意已决,我也留不住他。”

    闻言,云笙面上一僵,半晌都没有接话。

    察觉到她的沉默,徐彦眸光一凝,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膀。

    “此事不怪你,勿要因此自责。”说罢,他沉重地叹息道,“他已经长大了,我们该尊重他的选择。”

    连徐彦都留不住他,看来他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二哥呢?自己的独子要做道士,他竟然也不阻止吗?”

    见她提起徐二爷,徐彦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二哥心里大概也憋着气,只说去留由他,今后再也不管他的事。”

    就为了一个女人,父子俩闹成了这样,近乎到了决裂的地步。

    云笙眼睫微颤,沉默地咬住了唇。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徐溪一走,二房的继承权就空了出来。徐二爷年富力强,若是姚瑾有了身孕,二房的格局将彻底扭转。

    章氏辛苦了半生,最后却落得这样的苦果,实在是可悲可叹,令人扼腕!

    “虽是去做道士,可将来也还能还俗,只希望他能早日想明白。”徐彦叹惋地望着她,嗓音低柔地说道,“忧思伤身,莫要多想。”

    望着他关爱的眼神,云笙柔顺地点了点头。

    “你睡吧,我还要去书房处理些公务。”徐彦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扶着她躺下,又替她盖上了被子,才缓缓站起身来。

    “夫君……”望着他高大伟岸的背影,云笙心口一热,忽然轻声叫住了他。

    “嗯?”徐彦脚步一顿,疑惑地扭头看向了她。

    “早些回来,我等你用膳。”她面颊微烫,嗓音柔婉又娇怯。

    “好。”徐彦唇角一勾,连眼底都带着笑。

    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想到老夫人的那些训诫,她的心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郁。

    从前是她懈怠了,往后她要努力做好一个贤惠体贴的三夫人,绝不会再让人挑出错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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