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一中是晋远市最好的高中,历史悠久,校风严谨,本科率百分之百,考进晋一中,就意味着中考成绩在全市位列前五百名。

    收到晋一中的录取消息,钟杉杉心里没什么波澜,她从幼儿园开始读的就是晋远最好的学校,成绩名列前茅,考上晋一中是意料之中,顺理成章的事。

    但钟益兴开心坏了,带着她和江萍在晋远市最大的商场血拼一路,提着几十个大包小包回家,还宴请亲朋好友吃了好几顿饭,恨不得昭告天下。

    甚至有一次与好友聚会结束的回家路上,醉醺醺的钟益兴开始思考自古以来困扰家长和学生的难题。

    他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钟杉杉:“我们杉杉钢琴弹得那么好,学习又厉害,以后想去清北、京北大还是京北音乐学院?”

    江萍也加入了幻想:“都是京北的大学,照这样看,我们是不是要提前给她在京北买个房子?”

    钟益兴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感慨自己必须要更努力地赚钱了。

    就是在升入晋一中之前的暑假,她遇见了周礼。

    钟杉杉还记得暑假正式开始之后接连下了三四天雨,打乱了她的出行安排。

    朋友们都在外面旅游,钟益兴忙于工作,江萍不爱旅游,钟杉杉在家里闷了几天,弹琴弹到手抽筋。

    她意识到一件离谱的事情:没有作业,自己居然觉得会感到无聊。

    于是拿了把伞,沿街闲逛。

    雨水把晋远的街道冲刷得焕然一新,天空蒙着层阴沉的灰,夏日聒噪的蝉鸣变得拖沓。

    空气湿闷,雨水味道混杂着土腥气往鼻腔钻。

    路面上坑坑洼洼的地方聚集着污水,钟杉杉脚上踩着新买的小白鞋,她有点后悔在这样的天气下穿这双鞋出门。

    她不是没预想到这个情景,只是买到自己喜欢很久的鞋子又遇不上好天穿出门,简直折磨人。

    她走得很仔细,一路避让溅起的污水和地上的水洼,枯燥的路竟也有趣起来。

    即使她再怎么小心翼翼,也无法防备从网吧里抱着书包冲出来的少年,他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出现在钟杉杉面前,二人迎面相撞。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

    屁股传来剧痛,但眼前的一幕让她顾不得疼痛。

    把她撞倒在地的少年已经被身后追上来的男人像小鸡仔一样拎起来,狠狠摔在地上,甩在地上的少年一声不吭,只是死死护着胸前的书包。

    激起的泥水悉数溅在钟杉杉衣服上。

    钟杉杉皱眉,从地上爬起来,她闻到一股浓烈酒味,抬头一看,源自眼前投下阴影的高大身躯,从脸红到脖子,拳头像雨点一样打在少年身上,嘴里骂骂咧咧的,掺杂着“老子”“白眼狼”“贱种”这样难听的词语。

    钟杉杉眨了眨眼睛,仰头:“叔叔,你是他的爸爸吗?”

    “他妈的,看不出来吗,这是我儿子,老子是他爹,小孩子家家,少管闲事。”

    男人不善地瞥了她一眼。

    “我看出来了。”钟杉杉心中嫌恶,脸上却挂着甜甜笑容,“叔叔,既然你是他的家长,他把我弄脏的衣服,你得赔吧,衣服都是旧的,就不计较了,鞋子是刚买的,5600元,发票还在我家,您看是微信还是支付宝?”

    “赔?赔个屁!”男人拽着地上的少年要走,少年一米八的身高,哪里是能拽的动的,他手一滑,踉跄得往前倒,粗鲁挥舞臂膀:“哪来的敲竹杠的小婊子,滚、滚、滚……”

    钟杉杉指了指头顶前方的监控摄像头:“好,那我报警了。”

    男人又用力拖拽地上的少年抱着的包,见怎么拖都拖不动,恶狠狠道:“你他妈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

    朝地上啐了口吐沫,摇摇晃晃离开,背影消失在街道。

    钟杉杉蹲下身子,查看少年的情况。

    天色阴沉,视线所及仿佛加上了昏暗阴沉滤镜,一切都是灰暗、雾蒙蒙的。

    在钟杉杉的记忆里,无论过了多少年,只有周礼的脸是清晰明净的。

    眼角一颗泪痣勾人心魄。

    她不争气地“欸”了一声,被近在咫尺的容貌惊得身体后倾,重心失衡后,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疼得龇牙咧嘴。

    “可以分期吗?”

    很清冽的少年嗓音,带着些许鼻音。

    钟杉杉这才想起脚上可怜的鞋,但她本就没打算为难他,只是找个理由吓退凶神恶煞的男人,于是笑着摆摆手:“我瞎说的,根本就没有发票,这双鞋56,前面小商品市场买的。”

    周礼自己爬起来,伸手拉钟杉杉。

    他的手触感冰凉,但很好看,手指修长,指缘修剪得干净圆润,右手小拇指和手掌连接的部位有一颗黑痣,在白净的手掌面上很是惹眼。

    钟杉杉觉得这次出门真是赚了,笑着问:“帅哥,看在56块钱的份上,给个名字和联系方式呗。”

    嘴角两颗浅浅的梨涡,很甜美。

    她的意思是区区56块钱就不要赔了。

    谁知道周礼从包里认认真真翻出一张五十和一张五块,又找出一枚一块钱硬币,递到她手上。

    从小到大,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钟杉杉,第一次尝到被拒绝的滋味,她没觉得挫败,反倒很新奇,腆着脸接着问:“我不要钱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哪个学校的呀。”

    “不能。”

    很冷酷的帅哥。

    周礼把书包背带扣在右肩,阔步走回网吧。

    她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却在入口处被拦下来,店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小姑娘,没满十八岁吧,身份证拿出来。”

    钟杉杉好学生一个,从来没进过网吧,一时间忘记了未成年禁止进入网吧,被提醒后,勇气泄了一大半,耷拉着脑袋往回走,像朵凋谢的花。

    一分钟之后,她又返了回来,问:“老板,那刚刚的男生为什么能进来?他也没成年。”

    老板跟随她的视线往里看,明白她指的是周礼:“你说周礼啊,他不一样。”

    得知了他的名字,钟杉杉心中暗自欣喜,洋洋自得于自己的聪明才智,表面上还是一副找茬儿的模样,双手叉腰。

    “哪儿不一样?”

    老板不耐烦:“他是去我家打游戏,又不是在网吧消费。”

    这个理由她心服口服,离开时抬头望着网吧的招牌,记下名字——非凡网吧。

    后来,这里成为她和周礼度过最多时间,拥有很多回忆的地方。

    在晋远闲逛了两日,来到晋一中校庆当天,校门口堵了几十米的车。

    沈佳煊找到个停车的空位,停下车后还要步行几十米,她一边走一边抱怨:“许应安早上喊我起床的时候还说什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来拍樱花照片,接了个电话就出门,死鸽子,害我白穿了八厘米恨天高,走路走得腿抽筋。”

    “下次见面把他腿打折。”沈佳煊揉着小腿,恶狠狠放话。

    钟杉杉安慰她,自己可以给她拍樱花照片。

    沈佳煊的脑袋歪在她肩膀上,撒娇道:“杉杉,还是你最好了,那首歌怎么唱来着,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

    在沈佳煊怨气十足的歌声中,她们步入晋一中大门,宽阔的柏油路两边栽着几十年树龄的樱花树,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春风拂过枝头树梢,远远望去,叠云堆雪一般。

    行人很多,停停走走,赏樱拍照,谈笑间追忆往昔时光。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钟杉杉拉着沈佳煊的手走上路牙,找了个人少的树下接通电话。

    是陈一鸣的来电,问她迁坟顺利与否,几号回去。

    “嗯,我九号回去。”

    陈一鸣在电话那头说了很多,先是解释了之前两天没回她消息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又问九号几点的车,要不要去高铁站接她。

    钟杉杉看着脚尖,洁白球鞋上落了一片花瓣。

    她说:“不用。”

    “杉杉,你现在在外面吗?”

    他听见风声和杂乱的背景音。

    “嗯。”

    “那你先忙,玩的开心。”

    “好。”

    挂断电话,沈佳煊一脸八卦地撞她的肩膀:“谁啊?问这么多问题,男朋友来查岗?”

    “嗯。”

    谈恋爱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和沈佳煊说,但她也不打算遮掩,大方承认。

    “什么?杉杉,你谈恋爱啦!”沈佳煊是个大嗓门,一嚎周围几个人都被吸引看了她们一样,钟杉杉点点头。

    沈佳煊被这个消息砸得头晕,围着她问个不停:“有男朋友了居然不带过来给我审?我和许应安确定关系可是第一个就告诉了你。帅么?高么?工作是什么?”

    “是我大伯生意上往来的朋友们侄子,你也知道,我大伯对我结婚这件事……”

    “沈佳煊?钟杉杉!”

    冷不丁被叫名字,沈佳煊和钟杉杉二脸懵逼地转过身。

    身后站着三个男生,左边是一个穿着衬衫的胖子,正是叫她们名字的人,钟杉杉高一和他同过班,是关系很不错的同班同学,如果不是自己匆匆转学,和所有人断了联系,现在和他应该是常聚的朋友。

    她笑着问好:“钱晨,好久不见。”

    他身旁的两个人,其实她也认识,都是高一同班同学。

    钟杉杉的眼神飞快掠过那两个人,表情没有丝毫波澜,连笑容的弧度都一模一样:“乔思辰,周礼,好久不见。”

    乔思辰朝她们挥挥手。

    至于周礼,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眼神冰冷地扫过她们,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钟杉杉猜想,要不是有其他人在旁边,他应该会连装都不装,直接无视自己。

    毕竟他们当初的结局真的很不好看。

    钱晨高一的时候是班长,性格外向开朗,几年不见,也没有距离感,依旧是熟络的语气:“远远望过去就看见樱花树下两位美女,真的是你们,太巧了,咱都四五年没见了吧。”

    “是呀,杉杉这几年一直在江淮上大学,又去了临川工作,时隔多年回家乡一趟就遇上了老同学。”

    乔思辰指着钟杉杉,诧异道:“杉杉你也在临川工作?我和周礼也在临川工作,要不是他昨天在原京市打比赛,我去看比赛,离得近,我俩就不回来了。”

    “我刚到临川半年。”钟杉杉笑着答道。

    “真是巧了,工作之后聚一面不容易。”钱晨感慨,“一眨眼,我们都从高中生变成社畜了,要不去隔壁小饭馆聚一聚,叙叙旧?”

    “好啊。”沈佳煊爽快地答应。

    想到一大早给自己发了消息,给她下达务必带着沈佳煊来校庆任务的许应安,钟杉杉反应不过来,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啊?”

    在场目光聚集在她身上,连把她当作空气的周礼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脸上,等待她提出异议。

    钱晨问:“怎么了,这是中午有约?”

    沈佳煊不明所以,抢先一步回答:“没有啊。”

    “昨天周礼赢了比赛,好不容易有个正当理由宰他一顿,杉杉,你别跟我们客气。”乔思辰开玩笑道。

    周礼早就收回了视线,他比高中时还高了点,如今将近一米九,鹤一般立在人群中,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外套,松松垮垮罩在身上,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沿压得很低,鼻梁高挺笔直,薄唇轻抿,没有弧度。

    周身散发森冷气息。

    钱晨一拍脑袋:“哦,杉杉,你不会是因为周礼,不想和我们一块儿吃饭吧。”

    ……

    好直白的猜测。

    带着周礼的大名。

    如一道惊雷劈下,雷得钟杉杉外焦里嫩。

    沈佳煊浑然不知钟杉杉的良苦用心,听到钱晨信息量巨大的话语,八卦的眼神滴溜溜的在两人之间来回转。

    钱晨见她沉默不语,以为戳中了她的内心,宽慰道:“害,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周礼早就放下了,你就别纠结了,是吧,周礼。”

    说完,他还朝周礼抬了抬下巴,等待他的回应。

    周礼不为所动。

    气氛诡异莫测,五个人同时沉默,眼观鼻鼻观心,情急之下,钟杉杉决定破罐子破摔:“不行啊,我真的放不下。”

    说完,拽着沈佳煊就跑。

    留下钱晨一头雾水,他摸了摸脑袋:“周礼,她拒绝你,有啥放不下的。”

    “讨厌你到这种程度?一起吃饭都不行?不至于吧。”乔思辰补刀。

    周礼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阴沉着脸戴上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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