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之人一身月白云纹衣袍,面如冠玉,正是景王府世子——江砚珩。

    江砚珩蹙眉,没想到人还未接到,在这碰见了落雪。

    “你家小姐呢?”

    落雪匆匆说明了情况,江砚珩翻身上马,夹紧马肚,如利箭般冲了出去,其贴身侍卫凌云紧随其后。

    夜色渐渐来临,纪宁萱在山坡下,隐在草丛中,背上的伤口浸出血迹,周围的温度逐渐冰冷,体温也随之下降。

    她脑袋昏昏沉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保持着警惕,确保安全后,手脚并用爬上山坡,中途又摔下去数次,手臂,脸上被荆棘条划出细痕,纪宁萱忍不住红了眼眶。

    祖父死时,祖母骂她是克星,说她克死了自己母亲,如今又害死祖父,就连兄长也是她克死的。

    眼下天色昏暗,说不定等不到落雪寻人来救她,豺狼虎豹先将她叼了去。

    竟是连自己也要克死了吗?

    可她偏不,命运要她死,她偏不要。

    纪宁萱缓了半天,掏出腰间雪翎给她的药粉握在手心,扒着灰暗的树干,抓着荆棘条,一步一步踩着泥泞向上,终于回到山路上。

    她狼狈地大口喘着气,黑暗中她瞧见暖暖的火光,不知是希望还是绝望。

    可她真的没有力气跑了,对自己如此穷追不舍,除了在祖父和陆青汐那里,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如此重要。

    纪宁萱长叹一声,就那样坐在路边,心想死便死了吧,死前也要迷瞎那人的眼睛,做鬼也不放过他。

    她默默拆开药粉,静静等待着火光靠近。

    江砚珩举着火把,瞧见一团瘦小的黑影,他快步走近,看见满身泥泞不堪的小姑娘垂着头,靠着树坐着,脸侧冒着丝丝血迹,凌乱的发丝随风荡来荡去。

    他抿直唇线,蹲下身去试探她的鼻息,蓦地,纪宁萱用尽力气扬出药粉,江砚珩闭了闭眼。

    凌云紧随而来,见到这一幕,喊道:“殿下,您没事吧?”

    听到“殿下”两字,纪宁萱缓缓抬起头,看清眼前人,她愣了愣,迟疑地唤道:“江砚珩?”

    眼前人不应,她只当自己烧糊涂了。

    都说人会在死前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好奇怪,死前看见的幻象居然是他。

    江砚珩看向四周,却只有模糊不清的景象,这是把他迷瞎了?

    落雪和雪翎刚从山坡下上来,赶上他们,看见纪宁萱无事,她们猛松一口气。

    江砚珩动了动耳朵,问道:“你们小姐手中是何药,可有解法?”

    雪翎一听,这可是她的特意研制的药,骄傲道:“是我给姐姐的迷目散,药效强劲,没有我的解药,那贼人的眼算是好不了了。”

    江砚珩沉默片刻,“解药何在?”

    “这个我需要药材才可制出,敷上一月便可解毒,世子您问……”雪翎说一半反应过来,姐姐不会洒到世子眼睛上了吧?

    她连忙蹲下查看,看见纪宁手心中剩余的半包药粉,被汗水打湿,并未洒出多少。

    雪翎讪讪一笑:“无大碍无大碍,待回府,我立马将解药奉上。”

    凌云看了眼天色,上前提醒:“殿下,我们要抓紧回去,不然城门关闭就麻烦了,我们来得急,并未有马车,纪小姐……”

    没有马车,两个女子也抱不动纪宁萱……

    下一刻,江砚珩借着火光,动作轻柔,手臂穿过女子腿弯,将人横抱起。

    他唤了声:“纪宁萱?”

    纪宁萱烧得头脑发昏,听见有人唤她,含糊地“嗯”了声。

    “抱紧我,不然摔下去,可别怪我。”

    纪宁萱丝毫力气都没了,心里倒是想动,手臂却迟迟没有反应,落雪在一旁听见,十分有眼力见地把纪宁萱的手搭在江砚珩脖子上。

    凌云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江砚珩抱着人走了一段,马匹便寻来了。

    江砚珩将人放上马背,翻身上马坐在女子身后,借着一簇簇火把的火光沿路而行,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回到了景王府。

    刚行至府门口,景王妃何兰玥急忙迎上去,瞧见惨兮兮的小姑娘,惊呼出声:“如何是这样的,不是说在寺庙祈福,怎会这般惨?”

    江砚珩抱着人:“母亲,她在发烧,晚些时候再了解情况吧。”

    何兰玥点点头,忙张罗着府中人烧热水,着落雪给人擦了身子,褪去衣衫,雪翎轻柔擦上药,看见背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以及未消褪的疤痕。

    何兰玥不忍去看,落了泪,“纪明盛好歹也是个将军,竟将卓姐姐的孩子养成这般,怎会伤成这样?”

    落雪:“是老夫人,说是让小姐给老爷赎罪,这才每半月行一次戒鞭之刑……”

    “荒唐!纪老爷子的事如何能怪到一个小姑娘身上,荒唐!着实荒唐!”

    何兰玥气急,走到院内,看见院中的父子俩,抹着泪道:“那纪家人属实过分,早知宁萱过的这般生活,我就该将她接过来,做我的干女儿,瘦的风一吹就倒似的,令谁看了不心疼。”

    景王江白坐在轮椅上,牵住何兰玥的手,站起身来抹去她的泪水,“当务之急是先保下宁萱,珩儿,你准备准备,将你迎娶纪府小姐的消息放出去,一定赶在陛下下令羁押纪府前。”

    江砚珩先一步收到消息,纪明盛在边关被污蔑有通敌之嫌,不日将传达到皇帝耳中,通敌叛国乃抄家大罪,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纪将军不会反叛。

    皇帝心思难以捉摸,若是一怒之下,不予机会调查真相,神仙来了也难救。

    早些年,纪明盛在战场上救过江白一命,但腿落下了残疾,倒不是站不起来,只是走路不顺,这才坐了轮椅。

    可以说,若是没有纪明盛,也就没有景王府的今日,这忙无论如何也要帮。

    何兰玥也忙说:“纪将军于你父亲当年有救命之恩,如今来信求我们护下他女儿,祸不及出嫁女,莫要觉得我和你父亲不顾及你的感受,说不定你和宁萱有缘呢。”

    “话说早些年我和卓姐姐还说给你们定个娃娃亲呢,可惜卓姐姐走的早……”

    何兰玥说着险些又要落泪。

    “我明白,母亲莫要担心。”江砚珩安慰道。

    江白看了一眼自家儿子,只让他好好养眼睛的伤,未再说什么,同何兰玥回了曦光苑,何兰玥还在同他说着要给纪宁萱置办些衣裳首饰。

    纪宁萱昏睡过去后,景王府又忙到半夜,扯上了红绸子,贴上“囍”字,红灯笼高挂,整个府里都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翌日一早,景王府一夜之间娶亲之事,传遍了京城,同时纪家被关押入狱之事也被人议论纷纷。

    茶摊处百姓窃窃私语。

    “世子娶的哪家女子,也未见十里红妆,喜锣鼓队,娶的这般着急。”

    两个媒婆磕着瓜子,“好歹咱也为世子的亲事操了许多心,那世子是一个也看不上,里里外外把各家姑娘得罪了遍,王妃也不说请咱当个迎娘,也好拿点喜钱。”

    “你可小声些吧,这事是你我能议论的,为了那点银子命都不要了?”

    一男子低声道:“我听说这娶的是纪将军的女儿,今天一早,纪家一家上下被金吾卫押走,贴了封条,怕是犯了事,这关头,世子要娶那纪家小姐,可不是要低调些,不然岂不是跟陛下对着干。”

    那人忙起身:“散了吧散了吧,议论此事不要命了?”

    茶摊三三两两的人散去,各自忙碌去了,街道的小贩叫嚷声一路起起伏伏,直到苏府门前才静了去。

    苏府前厅,江砚珩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就是方向有点错位,“老师,事情办妥了。”

    被江砚珩称为老师的人乃当朝御史苏清。

    “嗯,不过……这救人的法子……”苏清喝了口茶,笑道:“等纪明盛那老家伙被押回来,知道此事,必定暴跳如雷,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他这么不小心,被人陷害。”

    “这几日你我把各地贪腐受贿官员情况整理清楚,再进宫与陛下禀明,顺便看看陛下对纪将军此事的态度,陛下派亲卫金吾卫前去捉人,想来此事还有转圜余地。”

    江砚珩同苏清商量了几句,便坐马车回了府,行至府前,只听见一婆子哭天喊地,寻她家小姐。

    景王府侍卫问了才知是纪府嬷嬷,江砚珩便将她带了进去。

    刘嬷嬷一进府,找到纪宁萱,见纪宁萱安好,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落雪撇撇嘴,若不是知道原因,还当真以为是个忠心的。

    彼时纪宁萱已醒了过来,只见自己身着一身红色喜服,盖着鸳鸯被,屋内喜烛燃的正旺。

    落雪心生欢喜,忙喊来雪翎给人把脉,顺便和纪宁萱说了情况,还有江砚珩中了她洒的迷目散,暂时看不清事物的事也一道讲了。

    纪宁萱沉默半晌,别人救了她,她把别人迷瞎了……

    这景王府她唯一算得上熟识的人只有江砚珩,纪宁萱未敢随意出去走动。

    直到江砚珩从苏府回到竹韵苑,纪宁萱忙不迭上前询问情况。

    算起来,她与江砚珩仅有数面之缘,唯一有交流那次,好像还结下了梁子。

    纪宁萱倒了杯热茶,递到男人手中,一颗心上上下下:“多谢世子殿下相救,我父亲可还安好?”

    江砚珩只看得到眼前一团红色的人,喝了口茶,又被人接了过去。

    他没答,反而笑起来:“喊的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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