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墨怀衡,正是瑞安被攻陷的那天。

    “姑娘,听说贼寇就要攻城,请您此刻莫要出门,老爷少爷都不在家,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们等可担待不起啊!”说话的正是安卿昭的贴身侍女名曰幻玉。

    安卿昭不以为意,说道:“贼寇入城必要洗劫金银玉铺,母亲生前的八角玲珑盒、鎏金鸳鸯纹壶前些日子被我放于玉玲珑翻新修复,今日如若不速速取回,恐被贼人掠去。”

    幻玉急切道:“姑娘若是想取夫人遗物自让下人前往即可,何必亲自走这一遭?”

    安卿昭道:“此前我与那店家约定好了,修复遗物的最后一道工序便是由我亲自篆刻文书,以敬孝道。”

    幻玉深觉不妥,试图继续阻拦。

    安卿昭不予机会,披上青色斗篷堆起兔毛围脖说道:“你守家就不必随行,选几个护卫跟着吧,我快去快回便是。”

    幻玉正欲开口,青色斗篷却已跨出门槛,作罢只得唤人去。

    街巷两旁店铺大多已关张,唯有几家饭铺、茶楼还在经营。

    安卿昭避过大道绕至玉玲珑后门轻敲几下门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丫头探出头来,问道:“可是安姑娘?”

    安卿昭点头称是。

    那丫头继而说道:“东家有令,特殊时期取物只许一人,随行人员皆侯于此。”说罢指着门后一方长条石凳。

    安卿昭回身对着七八个持剑侍从吩咐道:“你们就坐在此处等候,勿给主家添乱。”而后跟着丫头进了里屋,穿过后院走入一条飞檐青瓦小穿堂,七八间厢房毕,便至玉玲珑前厅。

    伙计将铁皮小柜打开用花钳小心翼翼取出宝物置于红木梨花桌的皮革垫上,安卿昭正欲伸手触碰却被掌柜翻转过来的团扇挡住“安姑娘小心,还有余温,现在篆刻刚好。”

    安卿昭端坐于小竹板,按照师傅指导一笔一划篆刻起文字来。每每下笔都要做郑重起势一番以表敬意。因不熟流程加之过于谨慎,仅篆刻就耗费了近一个半时辰,好在这是最后一道工序。

    眼见天边晚霞初显,安卿昭向掌柜别过,将篆刻好的八角玲珑盒与鎏金鸳鸯纹壶轻置于随身提篮,正欲转身从后堂离去。

    不料门厅外传来嘈杂脚步和阵阵马蹄,玉玲珑几人脸色铁青。

    听得门外一声怒吼:“把这玉玲珑给我踹开!”

    立在前厅的安卿昭将提篮紧紧护于胸前加快离开的脚步,门霎时也被来人踹开,不是叛军竟是倞国的将领魏窦。

    见此来人,安卿昭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转身欲为玉玲珑掌柜说话。

    魏窦脸色阴沉,不与店主交道,只下令:“将这些金银玉器全部带走!”

    安卿昭勃然道:“魏将军,您这是作何?”

    魏窦见是熟人,勉强敷衍几句:“瑞安即将被攻陷,按上级要求,我等速速筹集军资弃城撤退。”话照说,手上动作却不误,这厮正不断往怀里揣着各类袖珍金器。

    玉玲珑掌柜当即跪下磕头求饶:“魏大人,小人平时也是多有孝敬,还求您留条生路。”

    魏窦有些不耐烦,抬脚就是一脑袋,怒道:“老子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还给你留条生路,劝你实相的乖乖待在一旁,别误了爷的正事。”说完注意到安卿昭手中提篮,将倒在地上的掌柜踹开,笑脸盈盈道:“安姑娘,您这里面是什么?”

    安卿昭顿觉不妙,拔腿就朝门外跑去,魏窦只几并步就薅住她脖领,稍稍用力提溜起来,又瞧见其青丝闪闪金光,粗鲁的拽下云簪。

    乌黑长发披散于腰间,两颊因急切而微微泛红,细密纤长睫毛微颤,一双动人美眸如秋日涧水,一时间竟将魏窦看痴。

    感知到男人手上力度变轻,她一个回旋靠惯性用力挣开,伸手去劈那脖领处的束缚。

    魏窦拽住其手,轻挑眉梢和似有玩味地盯着她,宽厚下巴和红的发亮的嘴唇边透出一丝猥琐的笑意,说道:“安姑娘,几日不见,脾气倒是大了不小。”

    安卿昭后背升起一阵寒意,努力将脸与之拉开距离,没好气的说道:“魏将军,还请您自重!”

    魏窦耸肩,脚尖一勾绊住女子脚腕,同时胳膊力度加重几分,顺势将安卿昭揽入怀中,提篮也呈弧线抛出正中步兵手中的布袋,一脸坏笑道:“安卿昭,今日算你走运,瑞安城门即将被攻破,你随我一同逃难,我必以柔相待。”

    话毕抱着怀中人翻身上了一匹棕色宝马。

    安卿昭惊恐之下,破喉大骂:“混蛋!我父兄如若得知,必不轻饶!”

    魏窦将唇紧贴少女耳鬓,深吸一缕,露出满意的模样,说道:“早前我就听闻你父兄已投奔墨党,你我本就是敌家,今日擒你亦是我的本分。你父兄若有命破了这城,我只当拿你做个挡箭牌,如若战死,那你便成了孤女,我必留你作侍寝之婢。”说完仰面大笑,清亮的笑声贯穿整条街巷。

    转瞬魏窦神情肃穆,转身向步兵厉声道:“就这么点东西,怎么还没收拾完?”

    清点货物的步兵回道:“回将军,玉玲珑玉器金饰已收罗完毕,只是这内堂是否还需一探?”

    魏窦心下还有事,督促道:“时间紧促,随我速速撤离。”

    安卿昭脸色煞白,身体因恐惧变得僵硬动弹不得。眼下身边护卫俱在玉玲珑后门,店家又是自顾不暇,只得求助他人。她惊恐地环顾四周,正不知如何是好,却瞥见两持剑男子倚靠在青砖红瓦下悄悄注视这一切。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拽住缰绳,朝男子方向投去期待目光,声音因焦急而不住地发颤:“两位少侠,还请相助!”

    张统拧身,按住腰间剑柄正欲拔剑出鞘。

    墨怀衡轻抬一指将那蓄势待发的剑气压了回去,漠然道:“父亲命我在城内接应,此时万不可节外生枝。”

    张统有些着急,道:“可这位小姐……”

    墨怀衡面上平淡如水,道:“当以大事为重,切不可因小失大,眼下只需盯住那马上男子即可。”

    张统点头,虽有不忍,但也知主意不可违,立时收回戾气,双手交叉陈于胸前,眼神瞟向别处,一副与事无关的模样。

    在看那墨怀衡,眼神淡漠如常,嘴唇弯出的弧度凉薄得比冰雪更胜几分,手中不停地把玩着乌木折扇,打定主意当个局外人。

    两人细微的动作全被马上二人看得清清楚楚。

    魏窦憨笑两声,比出大拇指对着檐下两人挖苦道:“好个识时务的侠士,当真有武林英雄的气概。”说罢,长扬马鞭急速前进。

    安卿昭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脸色惨白,鬓角生冷,眼眸由期待变为愤懑转而又是一副楚楚可怜之态,索性把心一衡谄媚笑道:“魏将军今日不如先把我放了,算我欠您一人情,他日您若有难处,安家定当竭尽所能相助。”

    魏窦饶有兴致地望着怀中姑娘,身姿舒展向脖颈处贪婪地嗅去,一缕诱人香气袭来,让人不免想入非非,贼眉鼠眼之相故意拉长腔调说道:“美艳动人又识时务,实属我意,让爷更舍不得放你,你只管放心,今后我定当疼你。”

    马背颠簸,安卿昭的思绪乱作一团,脑中浮现各种糟糕的可能,眼泪瞬时不争气地往外涌,在绝望之中又对上那冷漠的眼神,哀求道:“两位公子,求求你们了。”哭声在此刻崩塌,声嘶力竭,让人不忍直视。

    墨怀衡望着声泪俱下的可人,一双瞳眸勾勒起少时愉悦的回忆,片刻间竟有了半分动容,暗运丹田,将内功运于五指之间,几块不起眼石子在掌心盘旋不断,一切只待时机。

    棕色宝马越行越远,眼见少女要消失在巷尾,张统心急也不敢有所动作,望向身旁之人,却仍是一副平淡如水,对他人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

    霎时城楼鼓声阵阵,魏窦宝马却越跑越快,墨怀衡眉眼间终有一丝变化,身上杀伐气瞬间凝聚于五指间,几个小石子如火光般射出全部打在马尾附近。

    棕马受惊,前蹄上仰,长啸一声将安卿昭重重摔地。魏窦正欲拽她,又听得唰唰几声火光向她周身袭来。远处锣鼓声越来越紧凑,魏窦焦急地左右环顾,却也只见俩怂包站在原地,垂手而立,只得作罢,丢下少女自顾逃亡去。

    安卿昭的脸受了些伤,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她欠身掸去裙摆尘土,慢条斯理地捋了捋额间碎发,散落的发丝随风拂面凭添了几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妩媚,一袭淡绿长裙向两人缓缓靠近。

    十步,五步,越来越近。她踮起脚,抬眸间鼻尖凑近白衣男子脖领,浅浅鼻息轻呼上去,察觉到尖尖凸起的喉结向上滚动一下,安卿昭抓准时机带着怨恨和愤怒用力一脚踩了下去。

    墨怀衡此生阅人无数,未生半丝情愫,经此一下,脚下竟不觉痛,低眸望向那张倔强不服输的脸庞,反而生出一股暖暖之流,荡澈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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