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插进厚厚的积雪中,将满地的银白践踏得乌黑狼藉。

    宋燚一袭靛青锦袍,手握缰绳疾驰而来。那人面色阴冷,眸中斥满怒火,有着要将青月挫骨扬灰的恨意。

    “阿月,怎么了?”

    见青月迟迟未回到车舆,江悦离探出头来。瞧见宋燚的那刻,她瞳孔微颤,面色倏地惨白一片。

    “阿月,怎么办?宋燚追来了!”

    青月连忙将慌张不已的江悦离拉进马车,仔细叮嘱:“悦离,若我们二人今日被捉了回去,你只需将罪责推在我身上,说是我蛊惑着让你出宫。”

    “阿月,我怎会如此对你。”

    江悦离使劲摇着头,青月只是淡然一笑,抚了抚她的肩膀后来到马车外。

    她用力鞭笞马匹,期望它快一点再快一点。可拖着车舆的马儿,怎能有宋燚身下的烈马跑得快。马匹在不停鞭笞中受了惊,长长嘶鸣一声后挣脱束缚跑了出去。

    二人自马车滚下,青月将江悦离紧紧护在怀中,任凭自己的身躯重重摔在冰雪之上。

    “阿月,你有没有事?”

    见青月双膝及地后痛得嘴唇咬出了血,江悦离连忙将她扶起,转而将自己的身子垫在冰冷的积雪上。

    “悦离,我无事。”

    宋燚领着御林军越靠越近,马上就要到二人面前,青月知晓她们今日逃不出去了,担忧地望向不远处接应的方子安。

    那人瞧见她们遇困后立即策马而来,显然要同宋燚拼个鱼死网破,可他一人如何抵挡宋燚身后成百上千的御林军。

    “子安,快走!不要过来!”

    青月声嘶力竭地阻止,方子安却置若罔闻。他心中眼中只余对她的担忧,不顾一切向她们二人奔来。

    “子安,快走,不要管我!”

    宋燚的人马已距她们不足百丈,形势颇为危急,方子安继续前行,他们三人今日皆会被捉回去。

    “月儿姐姐,快随我离开。”

    “你快走!带着我们二人你逃不掉的。”

    见方子安勒停骏马于身前,青月不顾膝盖的疼痛,挣扎着起身。她寻了块尖石,投掷在马首,马儿受惊带着方子安窜入了树林。

    下一瞬,宋燚便驱马挡在了身前。

    方子安的身影已消失不见,青月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她收回视线,无畏地望向眼前威严肃穆的帝王。

    “胆大包天的奴婢,竟敢将悦离带出皇宫!”

    斥满怒火的嗓音后,是巨大的鞭笞之声。宋燚手持马鞭狠狠抽打在青月的身上,那道瘦弱的身影随即如枯叶般坠落在地,溅起了满地的雪白。

    银白的雪面中溢出一缕鲜红,二者交相辉映,刺得人眼目发痛。

    “阿月!”

    江悦离痛呼着奔向青月,却被宋燚带上马背,牢牢锁在怀中。

    “悦离,你这辈子都别想逃离我。”

    他压在她耳侧阴狠威迫,而后带着人向皇宫疾驰而去。而痛得在地上发颤的青月,只换得他轻蔑一瞥,

    “将这个大胆的宫女押入牢中,明日问斩。”

    青月的胳膊及面颊血肉模糊,鲜血一直潺潺往外冒。宋燚方才下手未有丝毫留情,似是想一鞭拿掉她的命。柔嫩的小脸上皮开肉绽,沾到眼角溢出的晶莹,更是痛不欲生。

    痛,太痛了。

    瘦弱的身躯蜷缩在冰冷的雪中,又冷又痛,小小的一团不停发着颤。她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融化了面颊下一小方积雪。

    周遭跳动的马蹄声越来越弱,青月挣扎着撑起身子。

    残阳半落,橙红的余晖散在皇宫高耸威严的城门上,透过一道道手持冷刀的御林军背影,她瞧见了那道穿入宫门的挺拔身影。

    同样的余晖,同样的宫门,三年前宋燚怕她在宫中呆着苦闷,抛下繁忙的政事,偷偷摸摸带她出了宫。

    二人在宫外赏了山水,逛了市集,采买一大堆有趣的玩意。而后,贴身的侍卫带着他们的战利品,他背着她,一起开开心心回了宫。

    而今一切皆变了。

    当年那个帮他们拿行李的侍卫已成了御林军千户,此刻正立于她面前,无措地瞧着她。

    “青月姑姑,圣上…圣上命我将你押入大牢。”

    “走吧。”

    青月的嗓音微弱到不可闻,她用尽全力站起,一步步走向暗无天日的地牢。

    地牢因常年无日照幽暗森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臭味。这已不是青月第一次来到此地,当年宋燚不愿做傀儡皇帝,扶高便将他们二人困在这座牢房中。

    那时牢中还关押着几个害了人命的恶徒,他们身材魁梧,长相凶悍。瞧见青月被关进来,个个眸眼色眯眯的。

    宋燚一直紧紧将她护在怀中,才得以安稳度过一夜。可第二日,那几个穷凶极恶之人便没了耐性,凶相毕露。

    他们意图接近青月,宋燚拼尽全力阻拦。可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人如何抵得过几个五大三粗男人的蛮力。

    青月永远不会忘怀,宋燚浑身是血仍紧紧抵住牢门的模样。他口中不断吐着血,后背承受着恶徒的脚踹,拳砸,甚至还有人找出了铁链紧紧箍住他的脖颈。

    可是,即使性命危在旦夕,宋燚自始至终都未松开抵住牢门的手,甚至怕她担忧,一声痛呼皆无。

    后来,宋燚答应了做那个屈辱的傀儡皇帝。

    他不顾尊严,直挺挺跪在扶高面前,说自己愿意为他效命,说无论他有何要求都会照办,只求青月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扶高恶狠狠地将他的头颅踩在脚下,肆意羞辱,他无丝毫反抗,只坚定地望着牢房外的那个小人儿。

    “月儿,我宋燚就算豁出性命也会保护好你。”

    那时的他一直坚守着,当初在母妃宫中发下的誓言。而今的他,狠狠甩下鞭子,打得她皮开肉绽。

    瘦弱的身躯因疼痛不住颤抖,青月无助地将自己抱住,在一片漆黑中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明日便要问斩,她再也回不去流雀岛了。

    “吱呀”一声,牢房腐朽的木门被人推开,一袭奢贵华服的薛玉儿缓缓踱步而来。瞧着双目空洞的青月,细若柳芽的娥眉紧紧蹙起,

    “你竟未将我供出去,独自担下了这份罪责。”

    对于她的讶异,青月淡然一笑,“我只是念及薛老将军的恩情。”

    薛玉儿眸光微闪,似有触动,静立在一旁许久未言。瞧着那道纤弱的身影,青月问出了心中所惑:

    “贵妃娘娘不是说要拖住圣上,怎会又让圣上提前几个时辰回了宫?”

    问完,她又觉着答案显而易见,“看来薛贵妃真实的目的并不是将江悦离送出宫,而是将我送入这牢房中。”

    那些年薛玉儿为了赢得宋燚的目光,用在她身上的恶毒计谋不少,只是那时宋燚爱她,一切的挑拨离间,栽赃陷害那人全然不信,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的在意与信任。

    而今,爱意已逝,薛玉儿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她推入地狱。

    “不是我!”

    薛玉儿颇为气愤,忽而又不知怎的,像被抽干了气力,无力地瘫坐在地。她倚在牢房发黑的木门前,任凭华贵的衣衫沾染狱中污浊的尘土。

    “圣上对我从来都是不屑一顾,怎会听我之言提前回宫。在容山寺上完香后,圣上便去偏殿求姻缘,我知晓他是为了求得江悦离的爱慕。”

    谈及此薛玉儿苦涩一笑,眸中是同青月一般的悲戚,

    “他在殿中对着佛像许诺,生生世世只会爱江悦离一人,可不知怎的说完便头痛剧烈,晕了过去,这才提前回了宫。”

    “那时我颇为困惑,圣上身子康健怎会突发头疾。直至在回程的车舆上,我听见了他痛苦的梦呓。”

    薛玉儿的眸光自空洞洞的屋顶收回,落在了青月白皙的小脸之上。她目露悲悯,问得轻声细语:

    “青月,你知道圣上头痛至昏厥还心心念念着什么吗?”

    冰冷的马鞭挥在身上时,青月对宋燚已再无期待。他所做所想她并无兴趣,于是漠然地摇了摇头。

    可薛玉儿神情却颇为激切,“圣上在唤月儿!”

    “他说,他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只爱月儿一人。”

    “他说,他猎得了六头灵鹿,与月儿的婚事定会顺顺遂遂。”

    “青月,圣上迄今为止只为一名女子猎过灵鹿,害得江悦离无法逃出宫的人是你!”

    闻言,青月心头一紧,不敢置信地望向薛玉儿。那人眸中的激切却不知何时已消,只余一片死灰。

    薛玉儿虚弱地倚在门上,神色颇为哀伤,

    “他对你许下的誓言,连佛祖都记得,所以他发誓生生世世只爱江悦离时,才会受到神明的惩罚。”

    “青月,我累了。不管是你还是江悦离,无论是谁,圣上心中都无我。我再也不想将自己困在宫中,痴心妄想获得圣上的爱了。”

    说罢,薛玉儿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渍,

    “此后岁月,我将常伴青灯,以消解我过往做得那些恶事。”

    她在离开前,递给了青月一封书信,而后一步一步缓慢迈出这座昏暗的牢房。

    “这是父亲临终前要我交与你,那时我对你心存嫉恨并未依言行事。而今交之与你,希望不会迟。”

    青月接过泛黄的书笺,颤着手缓缓打开。薛老将军苍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青月姑娘,老夫着实不该因一己之私不顾姑娘的痛楚,要你对过往守口如瓶。这一年来老夫日日悔恨,夜不能寐,而今病入膏肓终得释怀。望姑娘日后莫要再为老夫之言,误了与圣上的情意。】

    此信写于一年前。

    那时的宋燚还未对江悦离如此痴迷,青月亦日夜殷切地希望他能想起自己。若那时瞧见这封信她定欣喜若狂,可是…

    望着黑漆漆的地牢,青月的眸光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她明日就要被处斩,一切早已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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