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马车在乌衣巷缓缓停下。许欢言让车夫先回去,说明日清早她会自己回去,不用来接。

    车夫应下后便回府禀话。

    许欢言收了伞,寻了一干净处站着,脚边堆着许多东西。

    小院的门关着,她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当是不在家。

    这个点,还没回来吗?

    她默默想着。

    乌衣巷素来热闹,左邻右舍都是互相看顾着的。那些年她没少受邻里帮助,是以,她也给他们买了些东西。

    最先探出头的是张阿婶,张虎跟在她身后,听见响动也冒了头。

    瞧见是她,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许欢言只觉莫名其妙。

    一旁的张阿婶颇有些尴尬,讪讪地笑着找话头:“是许丫头回来了?你爹不在家,一早上就拎着篮子出去了,现在也没见回来。”

    “多谢阿婶告知。”许欢言笑着道谢,随后又道:“我买了些东西,爹爹不在家,能否暂存于阿婶家?待我寻了爹爹回来,再取回。”

    “可以啊。你随便放,想放哪放哪,反正家里空地多,不碍事。”张阿婶讪讪应着,忙快步走过去帮她拿。

    “多谢阿婶。”

    两人搬了许久才搬完,瞧着面前的小山,张阿婶惊的直喊:“乖乖,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一旁的张虎更是把嘴里干果磕得噼啪响,张老爹在一旁敲着烟袋闷头不语,只眼睛一个劲儿地瞟。

    这些,许欢言都看在眼里。

    她笑了笑,提起几包塞到张阿婶怀里,道:“阿婶,早些年多亏了您。这些年虽还清欠款,可抱炭之恩却是还不尽的。这些是给您买的一点年货,莫要嫌弃。”

    “这哪儿成。”张阿婶推拒着,十分不好意思。

    许欢言鼓了脸劝道:“您就收下吧,时辰也不早了,我还要去找爹爹呢,先走了啊。”

    “好吧。”张阿婶抱着怀里东西,叮嘱着:“许丫头,雪天路滑,当心啊。”

    话落又对着张虎喊:“虎子,你拿盏灯跟着,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是晚上,多让人担心。”

    “我不去,”张虎别过头,怼道:“你担心你去。”

    “你这臭小子,真真是个懒死鬼托生!”张阿婶啐骂着却没再说什么,只对着许欢言不好意思地笑。

    许欢言抿嘴一笑没说话,拢紧大氅拿着伞便转身出去了。

    她知道阿爹在哪儿。

    山路难行,约莫大半个时辰,终于瞧见了那道佝偻身影。

    他静静坐着,一动不动,任凭白雪落满头。

    不自觉地,步子轻了些。

    待走近些,才听到老人低语:“阿若啊,你是不知道,我们阿言现在可厉害哩,比我厉害多了。

    我干了一辈子,也只得一间破草屋,连你心心念念的花圃都没捞着,便是冬日,也难穿棉衣。

    如今可不一样啦,前两年阿言就翻新了屋子,结实得很。夏天不漏雨,冬天不漏风的,舒服嘞。”

    “她还在院子里开出片空地,在那种满了花。现在孩子渐渐长大了,我也闲得很,没事就去打理打理院子里的花。

    本以为这种精细活只有你干得来,嘿,不成想我这糟老头子干得也不错。

    每到春天,那花开的漂亮得很。跟你当初想的一样,花花绿绿的,早上太阳光一照下来,美得哩。”

    “没想到吧阿若,我还挺有养花的天赋。不过今年有几种花也不行了,叫啥名我也叫不出来,总之就是红色的。早在秋季,我就给它刨出来又撒了新的种子。那花我在别人那见过,一簇一簇挤在一块开,可漂亮了。”

    “唉,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你肯定也想象不出来,等到时候花开了,我再带来给你看啊。”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末了又道:“阿若啊,又下雪了。今年的雪不如往年大,也迟上些。是不是你知道我日日盼着,故意拖着不让老天爷下啊?”

    说着又斟杯酒,默了半晌才缓缓出声:“阿若,等我把所有花都种个遍,就来找你,好不好?”

    许老爹抬眸,抚摸着面前冰冷的木碑,眸中满是眷恋,他缓缓低头,抵住,低声道:“我想你了。”

    冷风打着卷带了过来,伴着晶莹雪花一起,落在许欢言耳畔,冷得她直打激灵。

    “爹,”她默默又走近几步,唤他:“该回家了。”

    许老爹顿了半晌才抬头,“奥,是阿言啊。”

    他讷讷说着,胡乱抹了把脸,这才开口,问道:怎的回来了?前些日子你们东家还派人来说你接了个外出的单子,一个月都不回来呢。”

    许欢言蹲下,将伞罩在他头顶挡去风霜,又温柔地拍去他肩头积雪,应着:“本该如此,可主顾仁慈,许我半日休沐。”

    仔仔细细拂去发间白雪后,又将身上大氅解下替他披上,道:“爹,我先给娘磕个头。来时路上,我买了几朵纸扎花,一并烧去吧。”说着将伞递了过去。

    “好,”许老爹接过伞,往一旁侧了侧,目光依旧温柔地瞧着眼前那块木碑,道:“你娘最喜欢花了,还是我们阿言细心啊。”

    许欢言跪下,将手里的纸扎花一一掷入火堆,珍重地磕了三个头,道:“娘,你放心,我和爹爹一切都好,你在下面也要好好的。

    现在小院也翻新了,下雨下雪都不会漏啦,就连床上的被褥都松软暖和得紧,冬日再也不难捱了。对了,娘,院里还种了你最喜欢的花,等到春日开花时,我便采来送你。”

    许老爹在一旁笑着搭腔,“是啊阿若,现在日子都好起来了。只是可惜,你走太早了。若你还在,多好。”

    “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爹的,将来还要把他带到京都去,瞧瞧我们大盛最繁华的地方。娘你泉下有知,可要保佑爹长命百岁啊。”

    “呀,长命百岁我可不敢想。”许老爹垂下头笑着打哈哈:你可别听阿言胡说,我现在年纪也大了,只想留在这儿,守着院子过完一辈子。至于其他的,让你们年轻人去闯去看,我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着实是走不动。”

    “爹,我可没胡说。若有机会,我是真想去京都看看,瞧瞧天子脚下究竟有多繁华。”许欢言嗔道,“那时你可要陪我一起。”

    “好好好。阿若你快瞧瞧,你闺女,心气儿大的都快捅破天了。”许老爹笑呵呵地应着。

    碑前已然燃尽的纸灰忽地扬了起来,晃晃悠悠飘然而上,落在二人肩头、发侧,说不出的亲昵。

    几人又说了会话,眼瞧着天就要黑透,许欢言提了衣裙劝道:“爹,我们回去吧。等天黑透,就不好下山了。”

    “好。”许老爹扶着木碑起身,临走时仍恋恋道:“等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着就抬手解身上大氅。

    许欢言见状急忙制止,满是不解:“爹,怎么了?可是系得太紧穿着不舒服?”

    许老爹摇摇头,看向伏地的土堆,道:“不是,是你娘怕冷。这东西穿着暖和,我脱给她。”

    “爹,”许欢言按住他的手,道:“我知你一番好意,可娘若泉下有知,也当是希望你穿着它。”

    “我不冷,给你娘穿。”

    说着就要把大氅盖过去。

    不知何处冒出一阵风,将大氅吹得哗哗响,铺天盖地般朝许老爹砸去。

    许老爹盖了几次,都被打了回来,最终在许欢言的劝导下,还是乖乖穿着下山。

    两人一路搀扶着,到小院时,天已然黑透。家家户户都燃着灯,闭着门,生怕遭得半点寒风。

    只张家阿婶大敞着门,手里虽忙个不停,眼睛却总抽空瞧门外。

    好不容易瞧见他们回来,忙放下手里活计凑上去打招呼:“回来啦阿言。”

    “嗯,麻烦再占会阿婶地方,我们开个门就去拿。”许欢言道。

    “不着急,你慢慢来啊。”

    “好,多谢阿婶。”

    “都是小事儿。”张阿婶笑着摆摆手。

    许欢言不再多言,待许老爹开了院子门后,便去张阿婶家拿东西。

    东西很多,张阿婶怕她拿不过来,就喊张虎帮忙。

    张虎应了声,不情不愿地过来,嘟囔着:“拿不下买那么多干嘛,炫耀自己有钱挣得多啊?”

    这话说得不客气,两人自小不对付,张虎嘴里自然蹦不出半个好话。

    许欢言瞥他一眼,也没了好脸色:“不想帮忙就滚,没人求你。”

    话落只见张虎脸上青黑交错变幻,片刻后,兀地将她东西统统丢到门口,粗着嗓门嚷:“谁稀得帮你,赶紧滚。”

    许欢言站在屋内冷眼瞧着他,脸色渐沉,骂他“有病。”

    不过转个头的功夫两人就闹成这样,张阿婶忙放下手里铲子跑过来打圆场。

    狠狠拍了张虎两巴掌,又忙不迭地帮她捡东西,边捡边和许欢言道歉:“阿言啊,你别气,都是婶儿把虎子惯坏了,回头婶儿一定好好教训他。

    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开开心心地啊。”

    话落还是忍不住帮张虎说几句好话:“其实虎子他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嘴巴坏,你别介意啊。”

    许欢言收好东西,只淡着声儿道:“今日多谢阿婶就借的地方,夜深了,爹爹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好,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张阿婶仍是不放心地喊着。

    回应她的,只有猎猎风声。

    许欢言一转头,正好对上走出来的许老爹。

    刚才那一声怒骂,许老爹自然也是听到了的,忙快走两步问到:“怎么了?”

    “没事,张虎犯病了而已。”许欢言淡声说着。

    许老爹点点头,叹气道:“他就那样,小时候挺好一孩子,怎么长大就变了样。总之以后你离他远点,免得受委屈。”

    “嗯,放心吧爹,我有分寸。”许欢言抱着东西跟在他身后进屋。

    好不容易将东西全拿了进来,两人方落座,许老爹又急忙出声:“阿言,还有十日你就要及笄了,及笄礼过后,我们阿言就是大姑娘哩。届时可有什么想要的?爹爹送你。”

    “咳”

    许欢言一顿,忙倒盏热茶塞给他,匆匆道:“爹,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长命百岁,一直陪着我。”

    “我这不是陪着你嘛。”许老爹笑呵呵地应着。

    许欢言没再接话,只默默颔首喝茶。

章节目录

姑娘最是离经叛道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二两鱼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二两鱼籽并收藏姑娘最是离经叛道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