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玉兰舍。

    谈葫早他一步过来,早已寻了各种借口将院内众人屏退,此刻安静得很。

    方一听见开门的声音,许欢言便要下来。

    裴江遥没了借口,只得撒手。

    不待他放下,她便率先跳下来,还未站定,就忙不迭地理了衣摆发髻。

    一切来的太快,裴江遥只觉怀中一空,冷风忽地卷入怀中,冷的直打激灵。

    不自觉地抱了抱胳膊。

    余光瞥见这番场景,许欢言不自在地轻咳两声,试探着问:“胳膊麻了?堂堂男子汉,竟这般……”

    视线上下游走打量颇久,末了,又嘟囔:“早就说让你找个没人的地儿放我下来,偏不。现在好啦,胳膊麻了吧。进来热敷一下,缓缓再走罢。”

    裴江遥本想解释,可听到后半句,到嘴的话又缓缓咽下,只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

    谈葫还把着门,听到这声儿,跟见鬼似得,本还在眼观鼻鼻观心,此刻也忍不住分缕余光过来,满眼难以置信。

    不论他如何想,裴江遥却是屁颠屁颠地跟着许欢言进了屋。

    “坐吧,我去打盆热水来。”许欢言说着就要走。

    裴江遥一把拉住她,忙道:“我和你一起吧。”

    许欢言想了想,点点头:“也行,那你去打盆热水,我去拿药。”

    “好。”

    话落就走了出去。

    然后,就在谈葫的注视下,欢欢喜喜地拿着盆去了厨房。

    谈葫目瞪口呆,石化片刻急忙跑过去,一把抢过盆,道:“我的二少爷啊,你知道热水要找谁嘛?快回去歇着罢,要热水是吧,我去打。”

    “也行。”裴江遥点点头,拍拍手,转身环顾小院四周,“这玉兰舍还是寒酸了点,打个热水都要跑这么远,真麻烦。”

    话落,又招招手吩咐着:“诶,过几天你找管家过来,选个地方建个小厨房吧,如此也便宜许多。”

    “二少爷,你不会忘记还有四天,许姑娘就要回品珍楼吧?”

    “那咋了。”裴江遥不以为意:“只是回品珍楼而已。况且祖母寿诞那日,我还要请她呢。万一她吃醉酒想歇歇,岂不正好?”

    “多说什么废话呢,还不赶紧去办。”裴江遥说着就要抬脚踹他。

    谈葫两眼望天,只得应下。

    没一会儿,谈葫就把水送了过来。

    许欢言正好拿着药瓶出来,抖擞着往水里倒,又用手搅搅化开试了水温正宜后,才将帕子丢进去,完全浸透又绞至半干后朝他招手:“来,把袖子卷起来。”

    裴江遥看的稀奇,问:“这是什么?”

    许欢言解释着:“这可是我师父的独家秘方,活血松筋的好药。

    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行,终日俯首,有时候一坐就是十天半个月,日子久了,难免僵疼,其中啊,以脖颈最甚。

    后来师父就给我配了这药,难受的时候倒个一小勺,用热水化开,再用帕子敷着,不一会儿就没事了,最是好用不过。”

    “其实也可以直接敷,但那是着急的时候。现在又不急,索性化倒水里,虽麻烦,但也舒服不是?”

    “这倒有趣。”裴江遥好奇地拿着小药瓶看来看去,“都用的什么药材?回头让张府医配点送到京都去,大哥终日劳作案牍,腰酸背痛的,也给他试试。”

    “好,回头我写下来给你。”许欢言笑着应下。

    “如此,便多谢许小师傅啦。”裴江遥拱手行礼,揶揄着。

    许欢言瞪他一眼,没说话。

    不一会儿,帕子便凉了,许欢言起身要去换时,裴江遥忙拉住她,“本就没什么事,现今敷了会儿已然无碍,不必忙活了。”

    话落又岔开话头,道:“刚在路上不是说困,你先休息会儿吧。”

    “没得休息啦。”许欢言转身洗净帕子,搭在一旁晾干,道:“这两日劳累些,争取早日把那童子贺寿玉雕收尾,空出两日好教你祖母雕玉佩,也算是全了老人家的心念。”

    “你要教我祖母雕玉佩?”本懒散斜躺的裴江遥闻言倏地坐直,顿时来了精神,“可有我的份儿?”

    “?”许欢言皱眉,一把拍开他的头,避开那亮晶晶的眸子,“别闹,玉佩也是能随便送的?”

    “怎的不能?”

    “玉佩乃贴身之物,最是隐秘不过,怎能随便赠人?”

    “怎的,难你一生都不再做玉雕不成?玉佩虽是贴身之物,可这只是你教我祖母的练手之物,你情愿扔去也不舍得予我?若你当真介意不过,你开个价,权当是我买下的。”

    他不依地凑上来,一连串的道理,讲的她哑口无言,只得叠声儿说着“这两件事怎能混为一谈。”

    裴江遥撇撇嘴,又重新躺在榻上,直嘟囔着“好没意思。”

    许欢言也不搭理他,只忙活着自己的事儿。她不曾发觉,身后那人嘴上虽抱怨,可一双琉璃眸子却是不住地转,也不知憋了什么坏水。

    忽地,眸底一亮!

    裴江遥斜倚在榻上,无聊地甩着腰间吊坠,状似无异地开口:“祖母打算雕个什么样的玉佩啊?”

    许欢言偏头想了半晌才道:“那倒是没说。不过夫妻间,左右不过龙凤呈祥、鸳鸯、并蒂莲之类的吧。”

    “雕并蒂莲吧。”裴江遥顿了手上动作,急急出声,话落又解释着:“我祖父是状元出身,当了一辈子的清官直臣,当是喜欢并蒂莲的。”

    “虽说有几分道理,但——”许欢言将屋内收拾妥当,一个旋身落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笑道:“你说了可不算,要裴老夫人点头才行。”

    “这你别管,”裴江遥起身,踱步走到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撑着下巴看她:“只说雕与不雕吧。”

    “若你祖母想,自是要雕的。”

    裴江遥大喜,忙道:“既如此,可能送我啦?”

    许欢言皱了眉,思索半晌才道:“并蒂莲虽也可寓意友情,但终究是不合适。”

    闻言,只见对面那人垮了脸,说话都委屈地紧:“当真不能给我吗?”

    “玉佩太过私密,不合适。”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你送的!”裴江遥恼道。

    许欢言不说话了。

    半晌,才试探出声:“当真想要?堂堂裴府二少爷,还能缺一个玉佩不成?”

    “那不一样!”裴江遥撇撇嘴,低声嘟囔:“还从未有人亲手雕过东西送我呢。”

    他说话时,只巴巴地看着她,满是央求。任谁看了,恐都不忍拒绝。

    只此事,终有不妥。

    见她这般犹豫,裴江遥眼珠一转,忙道:“年底便是我的冠礼,权当提前送我的礼物可好?”

    真是难为他能寻得这般借口。

    许欢言被逗笑,“哪有这般敷衍的礼物,左右还有一个月才过年,时间多的是。既你真的想要,那便送你吧,全当还那一千两银子。”

    裴江遥点点头,“也好。”

    这般说定后,他便离开了。不用想,都知道是去裴老夫人的院子。

    毕竟他还得让老夫人同意雕并蒂莲呢。

    瞧着他匆忙的背影,许欢言忍不住摇头。

    当真是无忧少年郎啊,一身孩子气。

    默默放了帘子,转身去给那座童子贺寿玉雕收尾。

    两日时间一晃而过,早在那日晚间,裴江遥就兴冲冲地跑来跟她说成了。

    意料之中的事儿,倒也没多惊讶。

    只是那日晚间还下着雪,他就那样伞也不打,直冲冲地跑进来,惹来一身寒气。

    许欢言起身替他拍雪,埋怨着:“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遮一下?”

    “他们走的太慢,我懒得等。”裴江遥无所谓地说着,满脸喜意。

    许欢言道:“那你便在我这儿等等他们吧,等他们来了再一起走。”

    “好,听你的。”

    他欢欢喜喜地坐下品茶,而许欢言则认认真真打磨抛光。

    不知不觉地,眼睛便落在了烛光里忙碌的少女身上。

    没来由地,只觉她的一举一动都很有意思,不自觉被吸引。

    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蹲到了她身旁。

    许欢言尚未察觉,只专心做事。

    过了一会,许是肩酸背痛,只见她忍不住转转头揉揉肩。

    只是转到一半,突然撞到什么东西。

    她一睁眼,只瞧见上方少年俊朗的面庞,目若灿星,眉若长剑。

    此刻,那双潋滟眸子正静静看着她,眸底好似聚了漫天星辰,亮的惊人。

    只一眼,便被裹了进去。

    还是少年的轻唤,将她带了回来。

    “脖子疼吗?”

    “啊?”许欢言回神,不自在地清清嗓,慌乱轻“嗯”。

    “这儿?”话音方落,裴江遥手已按了上去,边按边问:“还是这儿吗?有没有好一点儿?”

    许欢言身子一僵,就连耳朵也好似进水般,进耳的声音都是模糊的,只觉后脖颈烫得惊人。

    好热。

    大雪的天儿,她竟生生热出一身汗。

    她不知,此刻身后那人儿胸腔中也已然跳作一团。

    砰砰砰,砰砰砰砰......

    无半分规律可言。

    其实手一搭上去,裴江遥就有些后悔了。

    手心一阵阵地冒汗,心跳也莫名其妙地乱起来,当真惹人烦。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生病了。

    他想抽手,可手好似不听使唤,就是不走。

    最终,他只得垂着眼,小口屏着气帮她揉。

    少女肌肤赛雪,娇得很。没一会儿,便出了两道红印子。

    余光瞥见后,裴江遥更是心虚。忙放轻了力道移到别处,眼睛也飘来飘去,心虚地紧。

    忽地,瞧见少女红到滴血的耳垂。

    “你很热吗?耳朵这么红?”他不解地问。

    许欢言本就不自在,陡然听他说话更是吓了一跳,手里的砂纸都险些掉在地上。

    忙稳了稳,才道:“有点,你呢?”

    “我也有点。”

    “那开个窗吧。”

    不待他出声,许欢言便急忙起身去开窗。

    手下兀地一空,猛然间还有些不习惯,不自觉捻了捻手指,这才站起来。

    刚要说话,却听见少女欣喜的声音:“诶,谈葫来了。夜深露重,你快回去吧。”

    裴江遥张张嘴,却只说了句好。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声音中,染着几分如释重负,好似巴不得他快走。

    狐疑地多瞧两眼,见她仍笑意盈盈,这才放下心来。

    许是我多虑了吧。

    裴江遥揣着满腹疑虑,缓缓出门。

    便是此时,他也仍未琢磨出个结果。

    他早间便陪祖母来了玉兰舍,现今已是午后,可不知为何,脑中总是想着那日的事儿。

    其实那日晚间谈葫一见到他便问他可是染了风寒,为何脸这般红。

    他忙找荆霜借了铜镜一看才知,原来自己,也如她那般。

    红得滴血。

    可为何呢?

    他想不明白。

    午后陪裴老夫人回平湖斋时,仍在想这事儿。

    裴老夫人瞧他好几眼,只觉怪异。

    自家孙子她是知道的,话多好动,心中最是藏不住事儿。

    今儿倒是奇了,竟还有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

    裴老夫人笑着打趣:“若不是身旁没有纸笔,我真要把你这幅愁眉苦脸的模样画下来寄回京都给你父亲长兄瞧瞧才好。”

    “祖母,你就别逗我了。”裴江遥垮着脸,垂头丧气地:“愁着呢。”

    “愁什么呢?和祖母说说。”裴老夫人温声笑道。

    裴江遥仔细措辞一番才讲了出来。

    听完,裴老夫人哈哈大笑,直把他逗恼了,才敛笑出声:“我们遥遥啊,长大了。”

    “长大了?”裴江遥不解,“我年底便要及冠,不早就长大了吗?”

    闻言,裴老夫人笑着敲他脑门,“自己想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懂了。”

    “?”

    裴江遥站在原地仔细琢摸着,丝毫没有注意裴老夫人已经走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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