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新霁,云敛天末。

    卫影昨晚在裴衍走后,去处理了倭贼的尸体。

    裴衍出手狠厉,卫影去的时候,几乎尸首分离,满是血腥味。狱史站在一旁吹胡子瞪眼,见卫影来了忙上前寻问。

    “将军。”卫影将马牵过,沉声说:“属下已将狱史打点好,尸体放在地牢里,等待将军处置,将军您要怎么处理。”

    “去问杨在清。”裴衍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指间玩绕着马鞭,不咸不淡地说:“随他怎么处置。”

    昨夜那场雨过后,杨一寻似乎忘记干了什么,迟迟没有动作。

    云意有些疑惑,但也没有问的立场。云意知道,需要她去做的事,杨一寻都会和她商量。

    “公公,门外有人来找。”云意端着药碗放到杨一寻面前。

    这些天杨一寻喝药已经习惯了,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云意见状,接着说:“是裴将军身边的侍卫。”

    杨一寻并未惊讶,只是点了点头。

    “杨公公。”

    杨一寻抬起头,见卫影面无表情地端着一个方盒走过来。

    卫影将方盒放到杨一寻面前,严肃道:“这是那日伤了公公的贼人首级,我家将军说,交由公公处理。”

    “交由我处理?”杨一寻手指摩挲着药碗,笑道:“替我……”

    “啊———”

    云意听到这卫影的话,目光不由自足地落在方盒上,回过神来失声尖叫,眸中闪着惊恐,身形不稳,向后一靠撞碎了花瓶。

    杨一寻一滞,话被打断,扭头看向云意。

    云意自觉失态,连忙跪在地上,一边手指颤抖地收拾残渣碎片,一边道歉。

    见云意尖叫之后无其他反应,杨一寻没说什么,神色如常,看着卫影接着说:“那我先谢过裴将军了。”

    卫影始终没有任何情绪波澜,表情犹如一张面具,见话带到,转身就走。

    “等一下。”杨一寻起身,端起放着人头的方盒,朝卫影走过去。

    “眼下我这是伤还没好,身边也只有一个婢女,你也看到了,性子这般胆小,也帮我做不了什么。”杨一寻将方盒举到卫影面前,“好人做到底,不如卫侍卫再帮我个忙?”

    卫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略微停顿了下,看着杨一寻伸手接过方盒。

    见云意还在一旁,杨一寻便示意卫影走到门外,凛声道:“麻烦帮我把这贼人的头跟身体,分别挂到城门两侧,示众。”

    说罢,杨一寻笑着冲方盒抬了抬下巴,看着卫影,“我从不白让别人帮我做事。”

    “我是替我家将军做事。”

    杨一寻毫不在意地笑了声。

    云意还蹲在屋内,杨一寻走过去拍了拍她,“头都拿走了,起来吧。”

    “还请公公责罚。”云意跪在地上,“今日险些误了公公的事。”

    “没误我什么事啊。”杨一寻坐在椅子上,拿起帕子一边擦手一边说:“本来我也没想自己动手,脏死了。”

    “但是杀人这种事情,害怕可不行。”

    尸首挂到城门的第二天,便引起城内百姓的不满,临安这地界港口商贸,来来往往,每日进出城人口众多,尸首挂在上面晃来晃去,看的惊人。

    他代理事物之前,也只是顺着杨一寻的想法,抓了几个带头挑事的,倭寇被抓,刺头没了,剩下的平头百姓掀不起多大的风浪,等着时机过去,杨一寻伤也好了。

    可谁成想,倭贼死了,还被挂起来示众,卫士南寻人盘问了大半,最后只知道那晚看管的狱史消失不见,倒成了悬案一桩。

    闹得更凶了,茶户间又有人带头挑拨,却始终抓不到主使,现在满城百姓听风就是雨,卫士南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抓了。

    县府衙门外聚集了许多人。

    卫士南坐了下来,皱眉看着门外,“都是吴云起闹得,他到底得了民心,敢抗朝廷的命。联手这帮百姓,互相撑腰,这个是抗旨不尊!现在关着门不见人,烂摊子留给别人。”

    “杨公公说,卫大人一切按规制处理即可。”刘朗说:“依我看,在这么闹下去,就压不住了,还不如在朝廷知道之前,主动上报。”

    卫士南脸色阴沉,“我是暂理知州,给朝廷上奏疏得去跟孙大人说。”

    刘朗暗暗看了眼卫士南,“来了几个月了,上面连封信都没有,也不知上面是信杨公公,还是不信,可眼下也没个回头路了。”

    卫士南看着刘朗,心中反反复复地想着一个大胆的念头,“怕是上了奏疏,上面一生气问起责来,问来问去只到了咱俩头上,两个脑袋反复砍都不够!”

    他这会儿回过神来,怕是杨一寻一开始就按的这个心!

    杨一寻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先是将吴云起从大牢里放了出来,但禁止他靠近茶园,吴云起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闭门谁也不见。

    又去见了一次卫士南,虽没背着人,可这一谈就谈到了后半夜,云意提心吊胆一整天,中间差人去问了好几次,才等到杨一寻回来。

    “公公,你今日怎么去了这样久。”云意将杨一寻床边的烛台点亮,试探着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杨一寻没回话,看着云意突然说:“簪子要带着。”

    翌日一早,杨一寻便在门口看到了玊冗,杨一寻眸光一动,“好久不见,今日怎么是你来了。”

    “他有……”玊冗话说一半,看着杨一寻似笑非笑的神色,头皮发麻,敛了表情,沉声说:“我家将军请公公过去。”

    “竟还有这么客气的时候。”杨一寻说:“怕不是个鸿门宴。”

    杨一寻来的时候,裴衍刚刚起身束发,刚洗漱过,发上还沾着是水珠,只穿着松松垮快的里衣,双手撑在桌上,看见她的一瞬,有些愣神,眼底错愕。

    “将军,人我已经到来了。”玊冗推开门说道。

    “带出去!”

    “啊?”

    “带他去外面等着。”裴衍看着玊冗,说:“你去卫影那领罚。”

    “啊!”玊冗难以置信地看着裴衍,“将军……你?”

    “带走!”裴衍又说了一遍。

    玊冗一脸疑惑。

    杨一寻在院中坐了片刻,看着不远处一颗结着橙红色花的树。

    有两个婢女走过,蹲在在树下捡东西。杨一寻走过去,问道:“你们是哪个院的?”

    “回公公,奴婢的接停馆的花匠,来看看馆中的花。”

    花匠,杨一寻突然想起,桃雨也是掌花弄草的,她倒是好久没有宫里的消息了。

    “起来吧。”杨一寻点点头,看着婢女手中的东西,疑惑道:“你捡这花瓣干嘛?”

    “将这木棉花的花瓣捣碎成泥,包裹在指甲上一夜,便能使指甲染上色。”婢女说着,见杨一寻颇为感兴趣,便抬起手指给她看了看。

    杨一寻手虚虚地放在婢女手下,弯腰看了看,“好看。”

    裴衍出门时,就看见杨一寻握着婢女的手,谈笑风生,小婢女更是笑的眉眼弯弯。

    “咳……”裴衍咳了一声,走过去直直地站在一旁。

    见状,杨一寻冲婢女笑了笑,让她先走。

    “进来。”裴衍转身进了屋。

    杨一寻坐到椅子上,上下打量裴衍地穿着,意味深长道:“原来裴将军还有起床气啊。”

    “不比你潇洒快活。”裴衍看着杨一寻说。

    “裴将军若是想潇洒,那不比我快活。”杨一寻说:“这么一大早叫我来。”

    裴衍双目沉沉地看着杨一寻,“你刚放走了一个人。”

    杨一寻看着裴衍确定的目光,说:“偶尔发发慈悲。”

    “尸体还在那挂着,你现在把他放出去,等着他闹事,然后再借着结私谋逆把他抓起来杀了。”裴衍看着杨一寻说:“你可真是睚眦必报。”

    “不做干净,留下后患可不好。”杨一寻说:“你抓住他了?”

    “非要亲自动手?”裴衍所答非问。

    “不对。”杨一寻看着裴衍轻声说:“我杀人从不亲自动手。”

    “你现在把那个挑头的茶户放出去,他心里怀恨出去本就要大闹一场,这关头还挂着倭贼的尸首,你猜他的同党会不会借此煽风点火。”裴衍盯着杨一寻说:“小心玩火自焚。”

    杨一寻挑挑眉,歪头看着裴衍,“然后呢?”

    “然后你在借着通敌把挑头的茶户杀了,即能震慑住被他煽动闹事的百姓。”裴衍接着说:“又能对卫士南发难。”

    “我对卫士南发什么难,他可是替我办事。”杨一寻没承认也没否认。

    裴衍目不转睛地看着杨一寻:“这就要问你了。”

    “我把他放出来了,就不怕他闹,临安现在的样子,任谁都没有办法,官不依技,所以卫士南什么都做不了,位不由德,所以你跟季叙白也做不了什么。”杨一寻短暂地凝视裴衍,“人皆危之。”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杨一寻敛了神色,沉声道:“裴衍,以僚为敌,乃贼也。”

    裴衍定定地看着杨一寻,一字一句到:“同你结党,这可是人之所忌的事,明势,但亏心。”

    “谋人谋心,谋的是皇上的心,谋事谋利,利的是朝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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