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想着热烈如火的二公主,沉稳坚定的四皇子,忽然道,“您如此胸怀,那姑母也断然不会如此狭隘来。”

    黄朴心底难得触动,反问着,“何出此言。”

    “有您在这儿,我就已估摸出姑母的性子来,必是沉静和婉的,我虽不知当年她为何如此,但我愿意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见面时,你会主动相认?”

    青璃摇头,似幼子置气般,“不会,既然她有错在先,那她认错也需在先。”

    “若是有苦心?”

    “谁又没苦心,苦心可当不得正当的理由,好似我们理解不了苦心似的,当年如果觉得理解不了选择不说,眼下就能理解了?”她一叉腰,气哼哼道,“理解不了了!”

    “那不原谅了?”

    青璃眼眸转了转,嘿嘿笑道,“那要看她表现,表现的好嘛...”

    黄朴被她婉转的声调吊的心也提了上来,便听她重重道,“自然原谅。”

    “那她做的错事呢,不追究了?”

    “既有苦心,又有补偿,还主动一步,还要怎样,非要人低三下四不可,我觉得迫人太过,可不像兵道伐谋的作为。”

    “此话何解。”

    “人皮囊之下不过贰佰零陆骨,皮囊之上却有一万八千相,我本无相,亦有万象,我是何相,譬如你揽镜自照,你如何,我便如何,既你闷声行事,那我便不问,你若坦诚相告,我则理解为上。”

    一番话真知灼见,让黄朴心底动荡,久久无声。

    青璃也是最近所悟,顿觉天地悠悠,何必自苦。

    等她离了黄府,看着外面喧闹街市,车马来往,生命鲜活之意让人心底雀跃,便起了心思挤入人群。

    不远处,孟府的暗卫云离和云晨对视一眼,都看出了些不妥来。

    云离着过小姐的道,谨慎道,“我去禀告将军。”

    闹市中烟火气盛,来往的人摩肩擦踵,江照买的怀里满满的,丝毫不觉乏累。

    只感念眼下是最好的日子,没有提心吊胆,没有谨小慎微,也不用担心被谁磋磨,这么想便也这么说了出来。

    青璃才想起来,不足一年,定西王府的日子好似越发模糊。

    等回了府,青璃便让江照将东西分发下去,府里的丫鬟嬷嬷等闲不会出门,都觉得分外新奇,也盼着如江照这般跟着小姐出门。

    可天好似一下子冷了起来,连着阴沉了多日,风也刮了多日,青璃也懈怠了起来,将处理庶务的时辰延后到了辰正。

    天寒地冻,还是床榻之上最是舒服。

    这两日她才知,孟府规划中,东宛苑是孟府主子后院休憩的地方,一门之隔,前面便是书房,为此,工部特意在东宛苑铺设了地龙。

    炭火烧的旺旺的,屋内如春日温暖,对比着外面酷寒,更是不愿再出门。

    眼下,东宛苑是孟府最暖和的地方了。

    外面响起一阵低声的欢呼,青璃从账册里抬头,明瓦窗,通透明亮,很清楚看到了飞舞落下的雪花。

    冷风也不再呼啸,雪花便在天地旋转,慢慢落了一地浅白。

    枝头敷白雪,枯燥的冬日终于活跃了起来。

    青璃忽然想起,前几日,隋嬷嬷兀自念叨孟青山也不知有没有冬衣,她装作没听到,心底别扭一番终是没反应。

    她虽悟了,却没做到。

    江月罩着一件姜黄色棉绸斗篷,从门外快速进了廊下,轻声跺了两下脚,推门进了屋,“小姐,老爷送了信来。”

    青璃接过读了一遍,着急道,“走,去唐府一趟。”

    江月和江照以为出了事,一时僵硬地站在那里。

    “书卿的大哥,有消息了。”

    江照咋咋呼呼喊道,“真的?”

    她们经历过孤单寻亲的苦楚,更知道得知消息的那一刻的惊喜。

    青璃换了一身淡青色绣荷纹的锦裙,外面穿了一件灰鼠皮斗篷,隋嬷嬷还想备一个暖炉,唐府本在隔壁,她急迫出门,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脚下是咯吱咯吱的声响,江照撑着伞,依旧挡不住雪乘风而来。

    月白狐狸毛靴子上,铺上了薄薄的白雪,青璃走到了唐府门口,江照前去叫门,她跺了跺脚,一股钻心的疼倏忽从地面窜入她身体,心弦遽然拉紧,眼前一片黑,身子受不住前后晃了两下。

    她立即维持住了身形,从那无尽的虚空中抽身而逃,后背已是汗涔涔的,遇冷成寒,渗入内里,她忽而有些惶恐。

    门开,唐府管家看到茫茫雪花中,佳人持伞,雪花如幕挡住了面容,可露出的一点面容足见娇艳。

    “小姐是...”

    青璃恢复清明,忽略下脑海中无端来的这阵不安,仰了一下伞,身后响起簌簌的落雪声。

    一张艳绝到极致的脸,管家一眼便认出了是隔壁的表小姐,忙俯身道,“小姐,安。”

    “我来找书卿。”

    管家一边请她入内,一边派脚快的奴仆前去报信,管家觑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雪映的,脸色格外白,生出了些白雪损姿容的遗憾来。

    青璃抬脚入内,唐府房舍错落有致,白雪覆盖更显银装素裹,和孟府确实有些不同,半晌后才明白,粗树褐质,丝毫不见绿意,夏日还可,冬日略显暗沉枯燥。

    疾风骤起,带着雪花翻腾,她下意识眯了眼。

    唐书卿在院门口接上了她,紧张地看着她,看她安稳,才长舒口气,“你吓到我了,刚才听到奴仆汇报,还以为你出了事。”

    唐书卿拉起她的手,觉得冰凉一片,嗔了一句,“何事这般着急,顾不上拿个手炉。”

    青璃赧然一笑,她不想在此时说那些不合时宜的话,只道,“自是好事。”

    进了屋,屋中亮堂堂的一片,角落里燃着炭盆,她手脚才回暖,“只你我二人说话吧。”

    唐书卿遣丫鬟出去,将手中的暖炉递到她手中,道,“总可以说了吧。”

    青璃从袖中拿出一张画纸来,推到唐书卿面前,一块碎玉,红绳缠绕。

    唐书卿猛然一惊,忙拿起来细细看着,不放过任何细节,确定是另一块碎玉才看向她,眼眶里已蓄满了泪水,就那么无声的流着。

    唐书卿握着她臂膀,指头紧紧扣着,丝毫不敢放手,嘴角颤抖着,小心问道,“你真有了我哥哥的消息。”

    “应是,时间紧急,也只临摹下来他佩戴之玉,飞鸽传回。”青璃将画纸翻过来,下面是一串位置,“你还需尽快派人去见见。”

    唐书卿多年淤滞的心口好似一下通了,急慌慌站起来,“我去禀告母亲。”

    “还是先禀告唐大人,唐夫人稍切等等。”

    唐夫人已然成了心病,万千不能给了希望又失望,她担心唐夫人身体受不住。

    “好,你先在这里等我,我这就去寻父亲。”唐书卿连着斗篷未穿,拉开门便奔入了雪中,高声喊道,“等我。”

    疾风带着雪沫子往屋里灌,连着她的裙琚惹了一圈的雪,她被冷意激地抖了一下,俯身拍打着雪花,却没想雪融成水,连着她的手都湿漉漉的,转瞬在手成了冰碴子,五指又冷又疼。

    她起身想去关门,却发现软绵绵的雪花早已是铺天盖地地洒下来,目视之处皆是白茫茫的,寒光刺的眼睛微痛。

    风还在狂吼着,隋嬷嬷便在这时闯入眼帘。

    脚步慌乱生滑,趔趄两下才稳住身形,抬眼便见小姐立于门扉之处,白皙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锦裙被风裹挟在身上,身姿越发纤薄。

    隋嬷嬷走到廊下,顾不得发间落下的白雪,再着急到底顾忌着在唐府,压低了声音,颤颤道,“小姐!将军身受重伤,被抬了回来。”

    一阵鼓噪的嗡鸣声,让她难受的皱了眉头,看着眼前隋嬷嬷嘴一张一合,她茫然看向身后,脚底似乎被雪掩埋,她试着动了动腿,却发现仍旧停留在原地。

    焦急前行,可脱力感让她虚脱般倒向一边,隋嬷嬷眼疾手快的接住,也慌了神,“小姐,您别吓奴婢呀。”

    刚刚消退下去的惶恐如潮涌来,青璃下意识收缩了身子。

    她不知如何回的孟府,只木木看着东宛苑来往的太医,鼻腔里是浓厚的血腥气,她扶着门框,看向床榻之上失了血色的孟青山,面色苍白如纸,眼睛闭着失了凌厉的视线。

    三个太医面色沉重,互相配合,却依旧压不住血溅。

    刮骨剔肉的疼,他却眉头都没皱。

    当初在太原府,他受伤的次数不断,每每都是躲在屋中独自上药,有次她推门而入,便看见宽阔的脊背上,血肉模糊,周围疤痕纵深,他嘴中咬着一块白布,额上大汗淋漓。

    她当时也如这般沉默,眼睛好似无法聚焦,下意识上前接过纱布,包扎完后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孟青山,你若是再不顾忌自身,我便出家做姑子。”

    江照听见小姐低语,忙问道,“小姐,您可有吩咐?”

    青璃摇了摇头,眼睛凝在他脸上,不敢错开。

    许久,她手脚都已僵硬,落到身上,脸上,发间的雪早已融化成了水,好似大汗淋漓一番,其实湿哒哒的黏贴在身上,让她心口滞闷,呼吸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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