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洎殷脊背一僵,抬眸却触到顾扶砚眼底那股笑意。她收回视线:“你说。”

    “祭司方才为何要问我死了多少人?”

    顾扶砚先前一句废话没讲,白洎殷没料到他这会突然“虚心求教”起来。她定了定心绪,解释道:“超度是祭礼的一部分,届时就需要燃引魂灯,每九十人一盏,是以我方才要问你人数。”

    她本想着这话解释完顾扶砚就该走了,岂料对方听完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接着道:“那剩下八十八人该如何?”

    白洎殷对顾扶砚的心算能力并不感到惊异,却颇为忌惮的看了一眼顾扶砚。

    “宁多勿少,不够便再加一盏。”

    “哪怕只多出来一个人?”

    白洎殷又看了一眼帐外的人,最后索性将手里的笔放下,正色道:“今日夜已深,七殿下若是有疑问,改日再请教如何?”

    “祭司这么着急让我走,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谋划?”

    不知是不是因为做贼心虚,白洎殷只觉得“谋划”二字咬的格外重了些。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并没有。”

    这话一出来她就后悔了。

    却见顾扶砚眼底笑意更甚:“我今夜也恰巧有空,择日不如撞日。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些,是在觉得新奇,不知祭司可否帮忙解答一二?”他话落,凑近了些,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也算报了那夜长乐阁……”

    白洎殷面色微变,将他的话飞快打断:“知道了,你问吧。”

    “你还没回答我,若是只多出一个人,也要加一盏吗?”

    这种问题明显就是在没事找事,可对方却问得一本正经,好似在讨论什么高深的话题一般。

    白洎殷也只好稳住心绪,认真道:“有钱便加,没钱便不加。这就和船超载了一样,超了一两个不一定致命,只是多了就不好说了。保险起见,通常还是会加。”

    她这么一番解释下来,想着现在总该走了,但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那适才祭司问我煞气最重的地方,后面我说感觉不到,你就让我抽签,那抽的是什么?”

    “方位。你自己感觉不到就用抽的。”

    “那祭司要问问题,为何不随便找一个知道这些信息的人过来?还是有什么讲究?”

    蛇打七寸,白洎殷不敢松懈,只得耐着性子道:“这些问题原本需要有领袖权的地位高者来答。本来今夜是要平西将军来的,但是将军前些日子受了伤,是以你来影响也不会很大。将军在西北镇守多年,感觉上的东西会比你准些……你才来三个月,感觉不出来也是正常。”

    “原来是这样。”

    接下来顾扶砚又问了白洎殷几个问题,就这样整整磨了大半个时辰,就在白洎殷都快要把外面的人给忘了的时候,顾扶砚终于起身。

    “今夜劳烦祭司了,天色已晚,我便不打扰了。”

    白洎殷面如死灰:“殿下慢走。”

    顾扶砚脚步一顿,眼底掠过笑意,“这么晚了,祭司还要议事吗?”

    白洎殷眼底闪过一抹警惕:“只是一些祭祀安排的事罢了,不会像殿下这般耽搁这么久。”

    “那是我耽误到祭司了?”

    白洎殷下意识抓紧了膝上的衣裙,再看向顾扶砚的时候,目光染上几分锐利:“不敢。”

    他闻言又是一笑,这一次直接踢开了凳子坐了下去,他身体前倾,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既然是要议事,我先前叨扰祭司许久,若是场地布置的事,此处毕竟是西北军营。或许我可以帮上一二?”

    白洎殷见到他动作,面色忍不住一变,“不必了,若是和占卜有关的事,有喻宁宫以外的人看到,怕是会不灵。七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白洎殷话落,却感觉对面一道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她头皮不知怎的有些发麻。

    方寸间气压骤降,两相僵持之际,她握住笔杆的手下意识用了力,指节都有些泛白。

    就在她忍不住要抬起头的时候,对面的人突然站起身。上方飘下含着笑意的声音。

    “是吗?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大人了。”

    脊背阵阵泛寒,白洎殷只觉得顾扶砚是话里有话。待抬起头要再观察顾扶砚神情,却见顾扶砚已转身离开。

    他唇边那股笑意在转身的一瞬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外面那人被冷风摧残得几近风化,终于等到顾扶砚从里面出来。

    二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那人察觉到一道目光凉凉地扫在自己身上,他眯了眯眼,将头垂得更低。

    待人走远了,他方步入房内。

    “祭司大人。”

    面前的宣纸不知何时已经被墨水洇开了一大片。白洎殷看着自己的“杰作”,难得的起了几分烦躁。只觉得有一团沉闷的雾堵在胸口,虽然不疼,却又挥之不去。

    她抬起目光打量来人,“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剑屏看了一眼外面,意思很明显,他要说的话不能让人听到。

    白洎殷从桌案下取出白纸,她面色如常,“是后日祭祀的事吧,把事宜写在纸上就好了。”

    剑屏恭敬道:“是。”

    他走上前,将别再腰间的纸条抽出。

    四目相对,白洎殷接过纸条摊开,只见那上面写的是:“七星连珠,吉凶难料,祸水东引。”

    白洎殷目色微凝,“这是什么意思?”

    剑屏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话道:“大人届时便知道了。”

    届时?

    白洎殷心底那股不安更甚:“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大人放心,只要大人按殿下说的去做,便不会有事。”

    这是一句威胁。

    白洎殷袖中的拳头微微捏紧,半晌,她笑道:“殿下的事洎殷自是会放在心上,我只是担心你在营中行事会受掣肘,殿下需要做什么直接告诉我,让我去做便是。”

    剑屏眼底浮着一层笑意,细看却透着一股阴森的味道:“大人只需安心等着便好。届时需要您时,您自然会明白。”

    白洎殷垂眸压下眼底的寒意,等再度抬起目光时,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如此也好。”

    打狗也要看主人。白洎殷不会在这个关头逼问对方。

    “属下话已带到,便不再打扰大人了。”

    “慢走。”

    到了翌日晚上,白洎殷用过晚膳回到营帐,依旧在想这件事。

    顾时锦究竟要做什么?

    “大人您怎么了?”

    “嗯?”白洎殷被这一声忽然唤回了神,她面上闪过一抹心虚,一抬头便见玉珏眉头微蹙看着自己。

    白洎殷笑了一下,“没事。”

    “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没有,只是明日要主持祭礼,这还是我第一次主持这种祭祀,怕出了差错,有些紧张。”

    白洎殷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把事情说出来。这件事难办,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玉珏知道真相,指不定要着急成什么样子。

    玉珏闻言,耐心地出声宽慰:“大人这些年从未有过差错,您只需将流程烂熟于心,旁的自有神灵会保佑您。就算真有差错,只要不是太大的问题,奴婢都能给您圆回来,您放心。”

    白洎殷心下一暖,“好。”

    她相信玉珏有这个能力。只是但愿能一切顺利吧。

    “大人您这么晚了去哪?”

    玉珏见白洎殷已经绕过了身下的椅子朝帐外走去,微微蹙了蹙眉。

    “我再熟悉一下祭场。”

    “奴婢陪您去吧。”玉珏连忙将手里的斗篷抖开披到白洎殷身上。

    斗篷用的缎子是绛紫色的,帽子边缘用狐狸毛围了一圈。

    白洎殷展颜一笑,轻轻拍了拍玉珏的手:“没事,我一会就回来。”

    玉珏虽然心里不放心,但听到白洎殷这么说,还是微微颔首,“姑娘早些回来,休息好了明日有精神,必能顺顺利利的。”

    “好。”

    走到帐外,白洎殷抬头望去,西北的星空好似格外明亮些。晚风夹杂着些许冷意,鼓动着衣裙。

    呜呜的风声抚过耳朵,白洎殷忽觉记忆里的声音好似就在耳边。

    “姑娘,玉珏此生只跟你,姑娘说过的,我们去江南,去大漠,去……姑娘,玉珏想和你一起看。”

    不知是不是空气太干的缘故,白洎殷突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她眨了眨眼睛,将视线收回。

    不管怎样,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想弥补前世的遗憾。

    这一次她定要护好身边的人。

    冷风洗面,让人稍微清醒了些。她脚步一顿,只见不远处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那人手里拿着一把银寒的长剑,雪白的剑身映照点点碎星。下一刻,那人动了。

    长剑划过长夜,剑花化成虚影,将长风截断。

    一头高竖起的长发随着身形甩过漂亮的弧度,扑面而来的尽是少年气。

    即使这一带没有几盏灯,空旷的有些昏暗,但白洎殷还是一眼认出那人。

    白洎殷垂了垂眸,调转了步子准备离开。怎知一步还未跨出,下一秒脖颈一凉,一把剑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白洎殷脊背微僵,“殿下这是做什么?”

    耳边传来刀剑入鞘的声音,但白洎殷没再往前。身后传来声音:“祭司似乎很喜欢大半夜到处跑?”

    白洎殷压下狂跳的心绪,转身笑道:“明日就要主持祭礼了,我只是想再看看祭场布置的如何了。七殿下不也喜欢大半夜的练剑吗?”

    顾扶砚却温和道:“祭场方向沿路的守卫都被调到祭场周围了,这一路上怕是不安全,若是被有心之人乘虚而入就不好了。祭司既然要去看,那不如我陪你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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