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太后发了话,不许此事声张,所以那日裴沅的尸首是和桑榆照旧是乘着马车回家的。

    桑榆哭哭停停,回到府上的时候,眼睛已经肿了。

    桑骏怕自己女儿伤心过度,便顺道留在了裴府,甚至差人将崔云棠也叫了来。

    崔云棠一听到裴沅是宫里被人下毒害死的,怕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心有余悸的同时,也只能藏在心底不表现出来,将全身的精力放在安抚桑榆身上。

    宫里发了话,叫这些死了的官员在三天之内安葬好,裴沅突如其来的死信让整个裴府笼罩在悲伤的气氛之中,无人不悲戚。

    作为目睹全程的见证者桑榆像是垮了般,已经做不出任何决定,裴府就全靠桑骏一个人指挥。

    底下对裴沅十成十中心的奴仆,忍不住拉着阿岫开始询问。

    “昨日你也跟着去了,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世子怎么突然就去了?”董英家说。

    阿岫身上披麻戴孝,叹气道:“我也不知,当时宴会上都是达官贵人,像我这种夫人带去的普通奴婢,根本进不去宴会内部,我也是夫人回来的路上知道事情的。”

    若是将事情推前到一个月之前,她可能会高兴还来不及,好叫自家小姐早日脱离苦海,找个称心如意的,但是根据这些天的相处来看,裴沅也不是一个像外界所说那般窝囊,刚好又愿意对小姐好,夫妻两个正式增进感情的时候,没成想就人就这么没了。

    这让她家小姐如何是好?

    阿岫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宴会上死了不少官员,不止咱家世子,连燕世子都没能幸免于难,圣上不许走漏风声,咱们世子也算是命苦,丧失也不许好好办。”

    皇帝的意思,跟秘不发丧没什么区别。

    听到阿岫说的话,周围之人心头不免覆上一层悲凉,裴家两代人全都是早死,主人死了,主母有失那般年轻,迟早改嫁,他们这群奴仆又该如何是何去何从。

    一阵叹息声中,桑骏突然走来,叫走了阿岫。

    “小姐睡着了,你过去好好陪着,一旦有了动静,再来叫我。”

    阿岫受了命,随后便离开了,底下的人给桑骏见礼之后,也都各自散去。

    桑骏回到屋子里,瞧见自家夫人还在提袖抹泪的样子,叹了口气。

    “都怨你,早在三个月前不好好求皇帝,现在女儿成寡妇了,这下好了。”崔云棠又气又怨,“你说冉冉随谁了啊,短短三个月就对裴沅这般舍不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咱们死了之后可怎么办……”

    裴沅:……

    临近晚上,夫妻两个坐在床帐里,裴沅才觉得有些话能说清楚了。

    “你看看,这是什么?”裴沅从外衣的袖中掏出一副书信,递与妻子。

    崔云棠看了眼信封中“和离书”三字,胸口骤然滞了一下,“这……”

    “这是那日裴沅来咱家时交给我的,条件就是换走我身上的腰牌,事前我没告知你,就是怕在众人和冉冉面前露馅,今日你也哭够了,这事就算是演明白了。”

    崔云棠脑子一片云雾,一脸费解道:“这是何意?人都已经死了,什么叫演……”

    裴沅附在妻子耳旁低声说了几句,随即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了。

    崔云棠顿时觉着自己眼泪白流,自己女儿的眼睛白肿了。

    裴沅摆手:“这也不算是白费工夫,你们越是哭得伤心,才好叫宫里和其他人相信,越是叫旁人相信,咱们家才可以顺利退身啊。”

    说白了,在裴沅向他提出这件事,他同意之后,桑家就算是跟裴沅绑死在了一条船上,若此事泄露,桑家全府上下都得跟着遭殃。

    在此之前,桑骏好在不解裴沅是背靠何人,昨日一见李铮安也同样跟着“死”了之后,他便明白了。

    燕王起势是迟早的事情,不管成败与否,京城都会不得安宁,所以现在身退是最后的时机。

    “今日我已起草好了乞骸骨表,待明日一早差人递上去,待到裴沅下葬之后,就应该有结果了。”裴沅拍了拍的妻子的后背,以示安慰。

    前后起伏太大,崔云棠还是心上不踏实。

    守寡和和离完全是两个概念,裴沅所书和离时日是在“死亡”之前,桑榆若是日后再嫁,也是好说亲的,但若是守寡,再说亲就不好了。

    裴沅既是拿准了他们看重自家女儿的婚姻,才如此开口,正是因为这样,他拿走桑骏腰牌这件事才变得耐人寻味,相当于桑骏是把全家人的性命别在了裴沅的裤腰带上。

    “若是失败了,朝廷追查下来,咱们不是得不偿失吗?”崔云棠紧紧攥着丈夫的衣袖,不安道。

    桑骏拍了拍妻子的背,“只要咱们赶在事发之前离开京城,就不会有事的。”

    妻子所忧虑之事,他何尝没想过,其实他也在赌罢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据他观测,燕王若真有此意,怕是早在五六年前就已开始做准备,朝中的沉疴积弊,各地加之削藩疫情几经磋磨,未必真有碾压的实力,皇帝和齐家对燕王的忌惮绝不是空穴来风。

    两者一旦开战,谁输谁赢,也未可知。

    “只要圣上批准的折子下来,咱们就借着冉冉悲痛过度,回乡养病的借口启程,除了一些贵重物品,府上剩下的一些东西,就留在后头叫下人搬吧。”

    崔云棠疑惑,将床帐放下来,“就这般急?”

    “不急没办法,京城不久变成了是非之地,最好的办法就是早早离开。”

    崔云棠:“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件事情给冉冉说清楚?”

    桑骏悠悠躺下,想起女儿面对裴沅死了时的反应,委实有些太伤心了,这样下去,就怕身体不好。

    “走一步看一步吧,谁又能说清呢。”

    裴沅并未表态,在此事上,他也只在乎自己。

    就算燕王的事成了,裴沅在燕王手底下谋个一官半职,桑骏也不打算把自己女儿送上去,在他眼里,桑榆最好的结局就是留在扬州,找个门当户对,真心实意的丈夫就是最好的。

    裴沅突然回神,“千万记住,后日不可叫冉冉去送灵。”

    死三日而后殓,在裴沅死后的第一日,桑榆哭了整整一天,到了后面更多的是哀莫大于心死,眼泪也流干了,人也看开了,现下给裴沅换世子该有的礼服。

    不管这件事是谁谋划,她也做不了主,只能归咎到天命难测。

    那日沾上鲜血的衣裳已经叫阿岫拿出去烧了,府上剩余裴沅生前穿过的衣裳,也已经收拾整齐,打算在安葬之后,在裴沅的坟前烧毁。

    裴沅临死前抓着她的手腕说让她好好活,她会听的。

    她静静看着裴沅惨白安详的脸庞,到了最后也没能伸手抚摸。

    麦冬在一旁看着桑榆不舍的神色,哪怕明知这是一场戏,也无可诉说。

    “夫人,此次送葬需要保密,所以保险起见,您还是留在府上才好。”

    这既是宫里的消息,也是裴沅的意思。

    如果桑榆跟在旁边,有些事情就不好做了。一旦有了顾虑,手脚便施展不开。

    裴沅服下的假死药只有三日期限,若是今日日落还未能解穴服药,人就真的死了。

    桑榆还在犹豫,在旁的崔云棠急忙劝道:“这也是宫里的意思,你就别为难自己了,乖乖待在府上,等到风头过去了,你要实在想去看,再去也是好的。”

    桑榆不会在此时纠结,听到自己母亲如此说,她也就同意了。

    灵堂前,众人合力将棺盖合上,桑榆看着熟悉的身影一寸寸消失在阴影中,眼眶不禁又湿了一遍。

    这两天崔云棠和桑骏也劝了她不少,给裴沅报仇是没机会的,连宫里都无计可施,别叫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有办法,哪怕心中再有不甘,她也只能认命。

    她也不会留在京城,丧期不过,便会跟着父母回扬州,跟着师父学医救人,自有一番天地。

    因为宫里的原因,送灵的人便只有抬棺的四人,连带着裴青和麦冬,总共六人。不等棺材抬出府门,崔云棠便拉着女儿回了屋,桑榆心不在焉,便不做多想。

    “冉冉,我已经叫阿岫收拾了,过会儿你就跟我和你爹回去住吧,待到圣上同意了你爹的辞官回乡,咱们便动身,不在京城逗留了,你外祖母进来身子不好,你娘我也想早点回去。”

    桑榆点了点头。

    裴沅的突然离世叫她没了方向,除了崔云棠所说,她也无处可去。

    虽皇帝发了话,但京城的百姓也不傻,三天之内京中有十余位京官的丧事,风言风语不免开始传了起来。

    城内把控严格,杀了好几个多嘴多舌之人,但也杀不住风气,在桑榆登上离开京城的马车之际,大街小巷已经开始流传了。

    “娘,我走了之后,还是不放心裴府,群龙无首的日子,他们能过几日……”

    直到马车出了城,崔云棠才将裴沅那封和离书拿了出来。

    “这是裴沅那日来家里,留给你爹的,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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