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阇彦骇人的神情松了下去,嘴角浮现出一个戏谑的笑。

    他一只手搭上后脖子,佯装为难的模样,说道:“本来以为你被困在这里一直过得不好,我与那位远房亲戚还担心是陆子礼用什么怪癖害了你。”

    他的话音松弛,声音极低,魏郁春只知道他在远处瞥了她一眼。

    魏郁春皱了皱眉:“看我作甚?”

    面对大汗淋漓的小丫头,关阇彦还在说着:“如果是那样的话,本着良心虽然做不了什么,但心里还是愿意救救你的。但是我发现将你与你妹妹做对比,你如今这副模样生养得极好,除了每日为陆家献血外,陆子礼也没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若不是知道了妹妹的事,你会在现在选择反抗?你打心底已经习惯了这一个月来的处境罢了。”

    “另外,陆子礼的确骗了你。你妹妹面黄得同菜叶一般,瘦削得骨头都要钻出皮肉来,连个馒头都吃不到半个,至今还在外面流浪,一直在寻你。”

    闻言,小丫头脸色越发仓皇,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我不知道你到底还在保留什么东西不肯说,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求人也要有求人的态度,你这样,我不敢相信你呢。至于邪术……”

    关阇彦思忖半晌,无奈一笑:“你形容形容,是什么东西,说不定我感兴趣了还愿意去陆子礼那边讨要讨要。”

    他至今体力恢复了少则三四成,对付陆子礼这样的普通人不在话下,他没什么顾虑要惦记的,便是现在就拉着小丫头去找陆子礼对峙也没问题。他之所以还愿意在隐蔽处与小丫头周旋,自是早已有了要和陆子礼开闹的打算,不过这丫头嘴巴里不知有多少真话,贸然行动太吃亏。

    还是提前吓唬吓唬小丫头,套更多的话来更好。

    小丫头早已乱了心窍,面露惭愧和愧疚,蔫儿耷耷的说着:“陆子礼没提过里面的东西,上面都写着看不懂的文字,我即便见着了也不明白。但是,陆子礼说过秘术是他两个多月前获来的,他研究法器就花了一个月,后来才找到我的。”

    “两个多月前?”

    关阇彦眼中闪过几分惊诧,即便归于平静,他的状态也有肉眼可见的变化。

    两个月前正是他初闻密报的时间,这些耳边风吹了近一个月。军营中他和右军左都督老将军为此加紧操练兵务,抽不开身。那时父亲并不在军营,而是带着母亲提前赶赴朔州府拜访魏家。

    一个月后,密报来袭,海患加剧,其中联系颇深,怕是往南之北寇叛贼出海泄露了什么军秘,才会在同一时间闹得如此大。

    中央调右军都督府之兵力支援沿海长线,左老都督更擅水战,最后便由关阇彦领着一方卫所三万兵力赶往南禺。此事秘密而行,估摸除了当事铁衣郎和圣上外,并无人知晓。就连远在朔州府的关氏老将军若要闻讯,除了捷报归来外,就是噩耗传丧。

    显然,关阇彦认为的结果更偏向于后者。

    但为什么会这么巧合?都是南禺……两个月前的耳风难道是早有预谋?

    朝廷密报赶来的前一个月,南禺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沿海海患屡禁不止,反而愈演愈烈,不断加剧……恐怕不似圣人想得那么简单,海患之源绝大多数并非外寇肆虐猖獗。可圣人明察秋毫,疑心颇重,一旦有迹象,他不可能察觉不到。不对,更应该说的是圣人察觉到了却不上心。

    除非一直以来都有内贼,这些内贼怂恿外来海寇兴风作浪,在暴动的掩护下,这不失为让朝廷转移注意力的一大好办法。至于北疆流寇往南之事,亦是转移注意力的办法,毕竟比起海患,西北戎域之疆民更是需要时时监管的大敌。

    一旦北疆流寇与海患并行,未至南禺亲至当地内幕者,多半会以为是北疆骚乱泄露军秘引发种种暴乱……那帮北疆流寇别是被人当成枪使了,背了一身的黑锅,还什么都不知道。

    珠盗盐徒肆虐之事并非当朝始发之事,若要做到掩住圣人的耳目,那幕后黑手得有多滔天的本事暗操棋局,那有得是何等的谋略才让当今满腹疑果的圣人信任至深,让圣人明知海患之隐患却装作不闻不问,还不作为?

    他被暗杀之事……圣人也是不知道么?

    还是说亦是明白却装作不知道?他越想越心寒。

    可他关家分明早已答应与魏家结亲,圣人并没有理由再针对他了。归根究底,还是那个操动一切的幕后黑手最该死。

    他先前在古溪村也不止一次疑惑为什么他一到这里,就一桩怪事一桩怪事地找上门,偏偏找到根源都和自己没关系。即便离开了古溪村,到了禺山镇,陆子礼偷练邪术的时间也刚好卡在两个月前,虽然本源上还是和自己没关系。

    但他已经摸清楚之间关联——幕后黑手和这些邪术撇不清关系,幕后黑手又针对他,所以即便这些分支出来的种种邪术的影子,看似和关阇彦没联系,但实际上处处都跟他丝丝相连。

    不过他还没搞清楚幕后黑手为何操练邪术之事,因此也摸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设局置自己于死地。

    南禺……可真是一大湾的浑水。

    他得看看陆子礼的邪术从何而来。

    看来今儿,不得罪陆子礼一番都不行了。他瞬间改变了注意。

    关阇彦的脸色极差,他也按耐不住将陆子礼当场拽过来问个明白的心了,但陆子礼就是个疯子,难以沟通,若以武力刺激也是无效,更何况他手里还有他需要的药材呢。那不如就此挟持陆子礼最宝贵的东西——陆子礼的女儿。

    他乜起眼,看向小丫头,语气郑重不容怠慢:“如果真想出去,待会儿就都听我的安排。”

    小丫头哆哆嗦嗦地应下。

    关阇彦扭头又见伸着脖子张望的魏郁春,竟给那张淡漠自若的脸上平添出好几分傻样。他若不是心事压心,必要好好嘲笑她一番。

    他让小丫头在原地等着,然后隐着脚步声快速走到她身边,然后说道:“怎么样,现在还能站起来吗?”

    魏郁春其实早已能站,但看着关阇彦那头处处小心的模样,还是不愿打草惊蛇跑过去凑热闹。她有没有关阇彦那一身功夫,走路难免擦出声响,走得慢还心慌。

    她自己在塌上蹲着看着对面人说话的口型,脑子飞速转弯,出神许久,之后就忘了这桩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下的两条腿都被压地麻痹,动一下浑身就酸爽一番。

    真是不测……她拧巴起来,因为这话说出来真是啪啪打脸,还意淫出来关阇彦时候嘲弄她时洋洋得意的臭嘴脸。

    关阇彦可没工夫和她拧巴,直接抓着人的手就往背上拽,三两一拽魏郁春就上了背,给人吓得一激灵。

    谁知这不要脸的厮却威胁她:“如果不想把陆子礼引过来,就先别闹腾。”

    魏郁春果真不挣扎了。

    关阇彦背着她,跟着小丫头一起穿过阳光射不进的阴暗廊道。他的动作可不轻,她就是在他背上挣扎个半死不活,都没他这么张扬闹腾。陆子礼已经察觉到动静,从堂子里跑出来,追了过来。所以威胁她的话根本就不成立。

    他又玩这种顽劣的把戏!!!

    魏郁春趴在关阇彦背上问他:“所以现在闹的什么名堂?方才不是说不愿意摊上这儿的事儿吗?”

    “是不愿意摊上事,但不意味着办不了,就是麻烦,耽误了时辰。总之,具体原由你待会儿就知道了。我准备拿陆子礼的丫头威胁他,要是你还留那边,岂不是给了陆子礼拿你威胁我的机会?”

    关阇彦快速跑到陆子礼女儿昏睡的屋子,直接放下她,让她一屁股就坐到了另一只塌上。小丫头立在床侧,关阇彦则拍拍手掌,休闲地将陆子礼的女儿从床上抱起,交由魏郁春照料,自己反过身去等着发疯的陆子礼过来对峙。

    “你们什么时候醒的?!”

    果不其然,看起来柔柔弱弱似竹竿的陆子礼,一旦被触及底线就形似癫狂。他追上来时长衫翩飞,差点绊倒身子,结果他还若无其事地、恨不得四肢并用爬追过来。他一到这里,看到魏郁春和关阇彦,脸色黑得比被碳抹了还难看。

    然后又看到躺在魏郁春怀里的女儿,神色变了又变,极度复杂下,他的牙尖挤出几个字来:“你们要什么就说,别碰她!”

    “还有你,”他的眼神飞速驶过,追踪到躲在关阇彦身后的小丫头身上,他瘦削的面皮怪异地抖动起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你和他们说了什么?!你忘了吗,你与我之间的约定?!你不怕你妹妹——”

    小丫头今日决心找上关阇彦和魏郁春,本就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她对妹妹心怀太多愧疚,这已经无法让她满足于区区所谓的温饱富足了。

    她也意识到靠着的两个人不是普通的村人,有了依仗,她定是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了。

    于是,她当即打断陆子礼:“你不要再骗人了!我妹妹分明还在禺山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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